「大嫂听见了什么?」阎仲羿神色一沉。他可以不问的,可悠儿的事太过奇待,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这……」袁慧娘面有难色,心里却欣喜著终於能和阎仲羿多说些话。
「大嫂不妨直说。」
「我就直说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听见她们嘀咕著,说你和悠儿姑娘认识时日不久,怎她就怀有五个月身孕?怕那孩子不是……你的……又说她几日前还平坦的腹部一下子就像五个月似的,怕她是个‘妖怪’……」
阎仲羿脸色难看至极,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这些丫鬟真是的,就爱说些夸大不实的话……」袁慧娘还想再往下说,却被阎仲羿的眼神瞅得停住了话。
「大嫂,你变了。」阎仲羿目光深邃地望定袁慧娘。
「怎、怎么说……」袁慧娘只觉心口抽痛了下。
「过去,你不像个会嚼舌根的庸俗女子,你和大哥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懂,我也曾想过你或许真的受了些委屈,可我一直都是敬重你的,但今日你却让我失望了。」阎仲羿叹了口气。
「仲羿……」袁慧娘几乎落下泪来,她梗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让你失望了?你又何尝不是?我一直以为你能懂,你大哥人前一个样,人後又是另一个样,我……我的痛苦能与谁说?」
「既然过去不曾说,今日又何必说呢?」阎仲羿爱莫能助地淡然回应。
「是,我过去不说,是因为期待你能懂!但是你根本不懂!我……我知道一个女子该尽的本分是什么,也深知三从四德的道理,可这些都约束不了我对你的情意……」
「大嫂,请自重!」阎仲羿拉下了脸。
袁慧娘真的是急了,她将心事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一旦倾泻而出便失了控,再无法停止。
「别叫我自重!我已经够自重了!我只能在远处看著你,在心里爱著你,看著你为了那个花娘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为了她与爹争吵!我不只一次怨天尤人,为什么那个让你不顾一切的人不是我!」袁慧娘的泪水滑落而下,激动地陈述她的心酸。
「大嫂,你请回吧!今天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他按捺著最後的耐心说著,「还有,悠儿不是花娘,她从来都不是。」
「你明明就听见了,为什么要当做没听见?为什么你就不肯认真地望我一眼?你宁可违背爹的意愿去爱一个花娘,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袁慧娘几乎崩溃,她的条件就那么不如一个人尽可夫的花娘?
「我说了,她、不、是、花、娘!」阎仲羿自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她是!她就是!若不是花娘,又怎能将你迷得失了理智?不惜让你成为一个不肖子!」袁慧娘哭喊著控诉她所认定的事实。
「够了!」阎仲羿忍无可忍,「今天我忍下你所说的一切,是因为你是我大搜,但请别让我连最後一丁点的敬重都消失殆尽!我言尽於此,请大嫂别忘了自己的身分!」他终於拂袖而去,再不想看见她。
「仲羿……」袁慧娘泣不成声,几乎跪跌在地。
她一直以为可以将这份情意藏在心底,甚至只要他能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她就心满意足了。可他与夫君之间的不投契,造成他总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她只是想默默地爱著他,而这一切却全都毁了!
她这一生只爱过他一个人。他是个好男人,尤其看见他可以如此护卫心爱女人时,她更是明白他的好,她多希望自己是他全心呵护的女人啊……
然而,她却拥有一个自私自利的夫君。阎伯襄会娶她,也是贪图她娘家能为他带来的好处罢了,如果可以,他还会再迎娶其他能帮肋他事业的女子,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断在进行著这件事,只等待时机向阎复笙提出罢了。
她不过是想要被珍惜地爱著而已,为什么连这一点儿小小的心愿都如此难以达成?而为什么那个花娘就能得到她苦心期盼却不可得的幸福?
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她好恨……
*** *** ***
怒气涛天的阎仲羿才转入房里,就看见悠儿张著陡大却无神的双眼呆怔地凝视著空气中的某一定点。
「悠儿?」阎仲羿忘了生气,趋身向前轻拍她的面颊,「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仲羿?」她恍然回神,好认真地端详他的脸庞。
她太过认真,以至於他心慌。
「你到底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他担忧地探她的额。没道理啊!大夫刚才说一切正常的。
只是,大夫也说了,胎儿的活动异常快速,似乎不断在长大,甚至大夫望著悠儿时,眼瞳里所流露出的恐惧,更是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
他的悠儿在别人眼中,竟是那么诡异而难以接受的吗?
「我……真的是妖怪吗?」悠儿轻声地问,很轻很轻,轻得她以为听不见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你听见了?」见她点头,他将她拥入怀里,坚定地道:「你绝不是妖怪,那是无知之人所做的无谓臆测,你又何需放在心上?」
「那你怎么想呢?我……我或许真的是妖怪也不一定。我明明是条鱼的,现在却变成了人,又怀了孩子,我本来很开心的,可是我终究跟一般人类不同,是吧?」悠儿迭声喃着,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
「你哪儿不同了?还不都是两个眼睛、两道眉、一个鼻及一张唇……而且还是十分诱人的唇呢!」他每提一处她的五官,就以指尖轻点,最後随著话声结束,他也吻上她的唇,怜爱地啄著。
「仲羿……」她的轻唤含著浓浊的哭音,她紧紧地抱住他,「你不要再骗我了,我明明就是不一样的,虽然我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两样,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不同的。」
「是,你是不同的。」
听到他的话,她微颤了下,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些。
「在我心里,你和其他人全然不同,他们对我而言再平凡不过了,而你却是我心头独一无二的牵挂。」
悠儿一羞,埋怨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但我在意的正是这个,其他的一点儿也不重要,你懂吗?」他柔声说著,大掌轻柔地抚著她的背脊,试著要她放松。
「真的不重要吗?」她眨著清亮无辜的眼眸,信任地望著他。
「一点儿也不重要!」他加强语气,慎重其事地望定她的眼瞳。
「你……不害怕吗?说不定我真是妖怪,哪一天就把你给……」
阎仲羿气恼地吮住她的唇,微用力却又不愿伤她地吻著,直到她喘不过气地捶他胸膛时,他才沉声道:「永远不许你说这种话。」
「仲羿……」她腻进他怀里,心头却渐渐地懂得了「忧愁」是怎么一回事儿。
过去的她哪曾想过这些个烦人的事呢?说她是一尾快活自在的小鱼儿,还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而今她成为了人,拥有人类的喜乐,自然也拥有了人类的悲苦。她开始认为,当个人一点也不好玩。
以前,她不曾在乎过其他「动物」的想法,而今人云亦云的,她发现自个儿的心也受到了影响。
当然,还有那名女子——阎仲羿口中所称的「大嫂」所说的一番话,引发她心头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仲羿……」她斟酌著该如何启齿。
「嗯?」
「她说她爱你……」才说出口,她就觉得心口泛起一阵酸涩,「那跟你说你爱我的意思是一样的吗?」
「这……」阎仲羿顿了下,「当然不一样。」他对悠儿的情感是独一无二的。
「你骗人,明明就是一样的。」她瞠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著。
「就字义上而言或许是一样的,但实质上的感受绝对大不相同。我爱你的那份心意,是谁都不可能和我一样的。」他铿锵的语调让她的心窝漾起温暖。
「真的是这样吗……」嘴上虽是略微怀疑的疑问句,心坎里却是信服的,她腻进他怀里微笑地说著。
「当然。她该爱的人是我大哥,不过,这是她和大哥之间的事,我不想过问。大哥向来待她极好,至少在人前是那么一回事,而人後的情况,自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理解的,只是……」阎仲羿顿了下,才道:「大哥一直有心想再迎娶几位妻子进门,这事始终在暗地里进行著,也许大哥并不真的待她好吧!」
「她真可怜……」悠儿抬起小脸,眸中蓄满同情。
「你怎知她可怜了?」阎仲羿啼笑皆非地瞅著她。
「当然可怜了!若我是她,一定会很伤心的,我才不要你娶别的女人。你是我一个人的。」悠儿霸道的语气逗笑了阎仲羿。
「我心里只有你,绝无意再娶任何女人。」他承诺地说完後,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紧拥著她又道:「你懂得嫉妒了,是吗?」
「嫉妒?那是什么?」她才不懂。
「嫉妒就是……」他思索著该如何让她理解,「就是你只希望我属於你,别人不可以分享我,或是介入我们之间,否则你会很伤心很痛苦。」
悠儿瞪大了眼,拚命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随即她噘起了唇,「方才听她说爱你,我的心就痛痛的。」
她如此单纯而直接地表露心情,他的心登时飞上云端,乐不可支。
原来不单单只是他深爱著她呵,她其实也如此在乎他呢!
「就别管她了吧!」他抚著她的颊,「她是我大嫂,我和她之间也就只能是这样的身分,她若能将心思转向大哥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我也爱莫能助。我在乎的只是我和你,还有你肚里的孩子,这才是我最牵挂、最爱的。」
「嗯!」她对他一笑,又道:「我觉得你大哥真坏,为什么还想再娶别的女人呢?就和你爹一样。」语末,她蹙起了眉。
「没瓣法。」他随即扬高语调逗著她,「其实有很多男人三妻四妾的呢!这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什么?」悠儿气急败坏地道:「坏人,都是坏人!」
「不,他们不是坏人。」他笑著摇头。
「为什么?他们明明就是坏人。」她坚持己见地抗议。
「他们不是坏人。」他含笑望定她的眼,「他们只是没遇上唯一想珍爱一生的女人。」
悠儿失了神地望著他,感动得红了眼眶,「你是说……你遇上了唯一想珍爱一生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我?」
「你说对了。」他怜爱地轻吻她的唇。
「我好爱你!」她动情地拥紧了他,迭声嚷著,「我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我们……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阎仲羿合起眼,紧抱著她。好半晌,他们就只是紧紧地拥住彼此,再无其他言语。
「仲羿……」她在他怀里喃语,「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你会爱我,而我会爱你呢?」
「好深奥的问题哪!」阎仲羿睁开眼,笑道:「我也想过这一点,为什么偏偏是你和我呢?可是,一见著你,我就知道是你了。初识时的悸动很可能来自於你美丽的外貌,於是我试著抗拒那肤浅的诱惑,可与你相处後,我才觉得爱上你是毫无理由的,就只是爱上你而已……」
「真的没有理由吗?」她又问。
「当然。若真要找理由,还是可以罗列出一堆的,可那些终究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的心的的确确为你而动。」他勾起她的小脸,望进她眼里,「那你呢?为什么爱我?」
「我……」她嗫嚅著,「我也不知道。」
「嗯?」他笑。
「大概是因为你爱我,也对我很好吧!」她的笑靥有种憨厚的甜美
「就只是这样?」他不满地扁起了嘴。
「也不对。」悠儿困惑地摇了摇头,「若是其他人待我好,我也不见得会爱上他们。哎呀!我也不知道了。」她索性赖皮地含混回答,小脸死命地钻入他怀里,在他胸前磨蹭著。
她的举动让他笑开了怀,「这个答案还好一些。」
「是吗?」她傻傻地问著。
「是啊!」他轻快地说:「待我们好的人绝不会只有一个,但我们不可能因为他们待我们好就爱上他们,不是吗?所以,要为爱找理由,有时是很无意义的。」
「嗯!」她有些困地直点头,小嘴一张,打了个呵欠。「就是嘛!反正你爱我,我也爱你就好了呀!」
「困了?」他爱怜地让她躺上床,轻倚著他的胸膛。
「有一点儿。」她眨了眨眼,却已是星眸半掩。
「那就歇会儿。我陪你。」望著她略显疲态且不似过去那般光滑白皙的肤质,他心疼地说著。
「嗯!」她合起眼,舒服地靠著他,唇角噙著笑意安心地睡去。
「悠儿……」他轻喃她的名。
她怀了孩子,似乎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是他多心了吗?他竟觉得她皮肤的触感有了鱼皮的粗糙,他自然不会嫌弃她外貌的改变,只是……这是不是代表了某种征兆?
有时,他真怕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她就蜕变回原先的鱼儿身。
但愿是他多心了,但愿这一切只因为她怀了身孕,一旦产下胎儿,便可回复原状……
但愿如此,他拥紧了她,在心里默祷著。
第九章
悠儿即将临盆!
人类怀胎十月方能孕育的胎儿,悠儿却以极其诡谲的速度在第九日开始阵痛,眼看著就要产下腹中孩儿。
阎仲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自外地私下延请了一名产婆,好让她替悠儿接生。事实上,他瞒住阎府上下所有人,产婆虽觉有异,却不敢多言,心底妄自猜测著,悠儿也许是阎仲羿的小妾。
此刻,阎仲羿端坐在椅上,试著保持镇定,大掌紧紧地按压著桌面,强自压抑著想冲入内室一探究竟的冲动。
耳际传来悠儿承受痛苦的嘶号,而後渐渐低微。他知道悠儿已费尽了全力,只为了产下属於他俩的孩子。
阎仲羿合起眼,脸色苍白,直到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才猛然睁眼起身!
「是个女孩!」产婆在悠儿耗竭了心力,疼得晕过去後,捧著女婴踅出内室。
「好。」阎仲羿只瞧了女婴一眼,确定她是个「人」後,便惶急地转入内室,他更担心的是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