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好嘀,大小姐我只说一次。我这人洗澡有怪癖,第一,绝对不在有墙壁屋瓦的房里洗,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参观,老娘也不干,所以罗,要找既隐蜜又能有宽敞空间的地方……
"上哪儿找哇?!"听了第一项条件后,胖奶娘的圆脸蛋就变成如假包换的苦瓜。
"上哪儿找,那是你们的工作不是吗?继续听我说第二点……"
"还有?光是这点就教人吃不消啦,还有别的条件,还存心给人找麻烦嘛!"胖奶娘喃喃的抱怨。
"你不干?行啊,去跟你们老爷说,你想辞工不干了呀!"云绣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她相信跟奶娘的关系越不好,对奶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起码,在她被责罚里,她可以替自己辩解说:
水云绣姑奶奶跟她关系不好,对她的行为一概不知!因为这样的想法,让云绣的态度越发坚持蛮横,在从人面前,她硬是不给温和厚道的奶娘好脸色、好脾气。
"曹家是买了你的终生吗?你干嘛苦苦霸着在曹家的奶娘地位不放?再体面也还是个下人,当不成主子奶奶的——喂,喂,你干嘛跑了呢?"
其他人看着云绣莫名其妙的表情,终于有人看不惯的批评起云绣来。
"知道人家想当主子奶奶,也不必明白的说出来嘛!"
"我又不……算了!全部都滚出去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存心要把大小姐我给闷死嘛!出去、出去!"
云绣把凶恶的嘴脸发挥得十足十的淋漓尽致,看主人脸色吃饭的仆佣,忙不迭的一个跟上一个,列队离开翠竹小苑……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蜂误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风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想不到,想不到,粗鲁莽撞的姑姐姐也懂得吟诗诵词?!是大伙儿有眼无珠,不懂得欣赏您的好呢?还是传闻有了错误?!"
云绣报着苍白的牙关,用最最狠毒的目光,意图逼退这不怕死、单独一人前来面对她的面衣裙钗——
她的衣束打扮也不像个体面的姑娘小姐,但说起话来,却又比一般仆妇人或是丫鬓们来得从容伶俐。
此时,她也用着大眼睛,从云绣的顶上到脚都没有放过一丝一毫。
"你好大胆,竟然敢这么瞧着我?!报上名儿来,我要把我开除吗?呵,好怕、好怕哦!"玉葱似的指头在心口上假意拍拍,面上也尽是嘲弄的表情。
"开除不了你吧!你不是曹府的丫鬓!"云绣肯定的指出。
"你又怎么知道的?"那口齿伶俐的姑娘不禁好奇着,"从哪里看得出,我不是曹家当差的佣人?"
"从你的手指头!"云绣也不隐瞒,对这位看来机灵的姑娘,她有几分欣赏和喜爱,"看你的衣着打扮如此贴适合身,肯定不是跟别人家借来的,应该是你平时的衣物,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那姑娘扯扯身上平常的花布裙,"这身打扮在碍着你吗?"
"没有!不过,从这几日的观察里,我发现曹家老爷是个治理府内事务极严格的人……"换口气,云绣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
"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有一定的规矩,像是赵奶娘,她算是一等一的体面仆人,所以,有金钗玉凤的簪子戴,也有绸续袄子穿;次一等的,就只有银钗簪子和绿袄子对排单夹衣……所以嘛,若说你是曹府的千金小姐,也不可能穿这身平凡的衣饰,曹老爷是不会准的,可是,要说你是下人身份,你那双手又不像是镇日劳碌的丫头呢!"
"因为我可是大小姐宠爱的小丫头,不必跟其他人一样成天劳动,双手自然是……"
"不对!就算是再宠爱的丫鬓,她也必然要做些劳务,怎么可能有留长指甲的机会呢?"云绣立刻指出其间的破绽。
那姑娘又立刻提出新的"假设。"
"也许我是曹府的千金,这身衣裳是瞒着老爷裁制的——"
"那更不可能!"云绣不等她说完,脸上已是笑容满满。
"第一,我可打听过啦,曹家的千金小姐只负责看花吃饭,偶尔绣绣小花,裁制衣裳这样天大的工程,要出自她们之手,那岂不是贻笑大方,说曹府连这钱也要省,所以说是自制的绝不可能;下人当然更不可能冒着被革职的危险,替小姐们缝制一套村姑衣裳。这第二呢……"
顿了顿,云绣继续指出伶俐姑娘的错误之处,道:"要说是请府外的布庄裁的,老爷那关肯定过不了啦,就算老爷不经管这事,还有帐房、整理房务……拉拉要的一堆人,这些关卡,你能全部通过吗?穿着这身衣裳在曹府内晃来晃去的,我看哪,曹老夫人大概也要昏倒!"
"要是,我只是——妾生的丫头小姐?"
"嘿,这里哪有什么妾生不妾生的分别?一律得认老夫人作娘啊,还只能称自己的亲娘是姨娘呢!"
"那么你说我是谁?"被云绣一番话讲得打心坎佩服起来的姑娘,兴匆匆的要云绣猜测自己的身分,让云绣好笑的弯起唇角。
"拜托,金又不是神仙娘娘,又没什么神通,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呢?该不是什么妖精、狐狸精变成人的吧?!"
"你既然把曹家规矩和一些萤短流长的琐事都摸清楚了,猜猜我的身分应该难不倒你呀?!"
"你很看得起我哦!"
"要我看香卢的人,也还不多嘀!"
两个姑娘一来一往的闲话杂谈,一去一返的互相较劲,三言两语后,彼此看待彼此的眼光都更柔和,也更添几分欣赏。
"你倒是给我个提示,让我好猜啊!"云绣眨着有点污秽的眼睫,她的外表虽然是不堪人目的,但眼底的晶亮神采,及深邃透澈的意念,倒是令人不敢小觑呢?!
"好!我非曹家仆佣,也不是千金小姐,更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孤女之类的人物,这样子,你可以猜了吧?!"
这姑娘摆明挑战着云绣,好胜的云绣低头略为思索,便开口说道:
"还是不太好猜耶,我想你大概是有头面的仆人姑娘吧?!而且,你爹或你娘也没有将你卖断在曹家,所以要走人就能走人;更进一步说,按曹府规矩,外人是不能随便投宿的,客人又另当别论,这么说来……"
片刻沉吟后,云绣又推理着眼前姑娘身分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你爹娘应该是曹府很倚重的人物,至少是不能缺少的重量级人物,才能让没职司的你不受曹府规短管束的。"
"你猜得没错,我娘确实是……"
"你娘?!"云绣惊呼一声,灵光乍现便脱口喊:"你娘该不会是赵奶娘吧?!"
"没错,正是她!"
"你替你娘来报仇的吗?"云绣想起自己的罪行恶状,未语便先长叹。
"本来是!不过,现在倒很好奇你想干嘛?!夫人!"赵奶娘的女儿如此说着。
"夫人?!别——听来怪恶心的,喊我水云绣、水姑娘、姑奶奶都丰收,就是别叫人家夫人!"云绣又挥手又摇头,动作很多,"你的名儿呢?告诉我吧,好称呼你。"
"我叫小旦,以前有个青衣小旦的戏子跟俺娘是青梅竹马,为了纪念他,娘就把我取作这名儿。"小旦微微笑着,然后又问:"好了,名号也报了,倒请姑娘赐教,刁难我娘为的是什么?"
"更正,我刁难的可不是你娘哦,我只是想跟曹府作对嘛!"云绣喊着唇说。
"好嘛,以前你诸多挑剔都不论,倒是你刚刚,为什么要把洗澡条件订得那么苛刻呢?"小旦追问。
"贵人有贵人的洗澡方式嘛!"云绣敷衍答着。
"是这样吗?好,倒请您大小姐告诉我这其他条件呢?"小旦不死心的进逼着。
"这……"
"说呀,别支支吾吾的!"小旦还真像番犯人的法官,丝毫不肯放松。
"为什么要告诉你?说了你会照办吗?你有权力"要是你不逃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呀!"
小旦说完,云绣的脸色圣变,想掩饰已然太迟,小旦已目睹她的神情变化,并且得知……
小旦猛然的吸气急喘,指着云绣,几乎不能成调地说:
"你……你真的要逃?!"
"关你什么事?!而且,那只是你的臆测,是你过度的想像而已!"云绣的小嘴可是很硬的呢1
"嘿,我只要把这‘你可能、也许、不小心会失去踪迹’的念头告诉曹老爷,你想,你的处境会如何?"小旦也不含糊的威胁道。
"我没有堵嘴费!"云绣用力叹息,"想要我的荷包是没用的!"
"姑奶奶,你的头脑可真聪明,稍稍提点头就能想出一大套合理的演变,而且,还离事实不远哦!"小旦啧啧有声的赞美着:"像您这等人者,不能当官还真可情耶,在你手下该没什么误判的刑案吧?!"
"褒我有什么用?银子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给我。"
"逃跑路费我有一些,够撑些日子的。"
"你要帮我?"云绣又是迷惑,又是不敢置信的说:"你娘怎么办?她不是会被曹家老爷责骂?你也立场艰难呀?这……"
"你别担心,我娘呀,作梦作太久罗,这一次正好给她一些看清事实的教训,她命韧的很,不用怕她会怎样,至于我呢……"小旦摆出甜甜的笑脸,不容拒绝的说道:"请你带我一起逃跑吧!"
"啊?"云绣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第二章
真是荒谬透顶。
竟然被"相公"的情人,逼着自己去找寻自己的"相公",天底下有这等荒谬的事吗?
为什么自己就活该碰上这一椿?!
不过,一想到自家的变故遭遇,云绣便有些释怀了,她今年的运势肯定不大好,处处不顺遂。
谁知小旦说出的目的竟然是——那位未曾好好认识过的"相公"的落脚地时,云绣便认定小旦跟她的"相公",大概是有点暖昧关系,不不不,是很大一点的。
要不,自小在曹家大宅长大,养尊处优的小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恃自重,怎么如此义无反顾的跟着她落跑?
问起小旦跟自己的"相公"之间有啥瓜葛,她还故意装做神秘的要她猜,还说什么"你第一,我第二"……这些分明就是在示威嘛!
好嘛,反正她也没打算跟自己的"相公"长相厮守,虽然,他那深刻面容依然在她脑海中萦绕盘旋,不能散去可是,既然有了情人为何还要讨她进门,他是何居心呢?她可以不必淌这淌浑水的呀!
既然人家已有佳人,自己就没立场再搅和,只是她不甘心,有很多她不明白的不甘心,为什么他在未经过她同意之前,就"强娶"了她呢?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捡到你,在哪儿同你成的亲,我完全不知道?"被问上几次后,小旦一张嘴像可吊上百斤猪肉的顿高着。
"那,为什么要娶我,不娶你;娶了你,也可以羞辱曹家人,也可以提高奶娘跟你的地位呀?!"云绣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相公"的"情人",拼命"侦讯"小旦。
"我娘不会肯的,她觉得由她当曹府三夫人,可比我嫁给二夫人的拖油瓶儿子来得好处多多i况且,我也不喜欢跟曹家人正面为敌,曹老爷虽然严格固执,可是,我会读书识字还拜他所教呢?"
"他对你倒好,难不成是想收你做他的……"
"去你的脏念头,人家可是把我当女儿疼的,他真心喜欢的是我娘呀!"小旦被误会得一肚子火,云绣倒还是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一定在想既然喜欢我娘,为什么又不收我娘做三房对不对?"
"不错,你可以封伏我云绣肚里的虫子啦!"云绣还是那张嘻皮笑脸,恨得小旦直想掐她的脖子。
"喜欢我娘跟收房是两回事,当夫人要有些地位呀什么的,像二夫人先前的丈夫是当县令的,祖上也稍有些功名,我娘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若是给她当妾,哼!还不如现在当赵奶娘有实权、有实惠呢!"
"你娘很会拨算盘哦,外表倒不大显得出来,教人真以为她是老实头呢!"
"你也一样啊,沐浴后,整头整脸的,再上个妆,当皇后娘娘也过得去呢!"
有了小旦的协助和接应,她俩黄夜逃奔,半点惊险也元的便离了曹府,没多久工夫就进入寂无人声的长安街道。
入了夜,城池封锁,不得往来通关,依云绣的意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躲避处,所以,她们就在没有人看守的马房里窝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薄雾里,小旦便带着云绣快马加鞭的出关……
直到她们认为逃得够远、逃得够久后,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偏远小镇停下,找了间小上客栈,沐浴休息。
当云绣澈澈底底的涤去身上所有伪装后,她粉色的肌肤、花般的容貌、娴娜多姿的身段,就再也隐藏不住了。小旦不免傻眼的惊呼。
"淡月少爷还不知道她娶到的竟是个大美人哪?!"
"什么?不过是皮相。"云绣想到就是自己的容貌害死亲爹娘,口气便开始不友善,"何况,你的少爷要的是‘乞丐婆’。"
"呵呵呵,你的脾气跟容貌……一样强烈呢!"小旦心驰神迷的望着云绣,幽幽的叹口气。
"要是人家也有这种皮相,死也相愿。"
"哼,只怕是你想死,人家未必就肯让你干干脆脆的死去。"云绣的口气还是不善。
"什么?"小旦不明白云绣所指。
"没什么。"
不甚欢喜的谈完话后,云绣穿起车夫赵四替两人买来的粗布衣裳,虽是蓝布绸的粗阻长衫,化做翩翩公子的云绣,相貌依然娇美俊秀。
"你为什么坚持一定要着男装呢?"小旦好像对云绣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一直对云绣问个不停,若是云绣心情还会搭理上两句,心情不好就摆脸色给她瞧。
现在的云绣的心情不佳,眼没抬,嘴没笑,淡淡的说:"不关你的事。"
"哼,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在曹家时,我也就不会想讨人情?"云绣嘲弄的弯弯唇角。
"才不是,是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都不去瞧你,应该趁你病弱、神力昏沉之际就去缠住你,那时一定可以探出很多秘密来。"
"知道多寡也没啥用处啊,我并不想跟你争你的少爷。"云绣的脸上有苦涩的表情。
"我的少爷……哦——哦——是,我的少爷,嘻嘻……"小旦娇的脸上先是大惑不解的模样,后来恍然大悟,然后就是轻笑。
"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云绣皱着眉。
"连皇帝的封诺都有你的名字,想废了你五品夫人的地位,好像也不容易。"小旦挤出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