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羽尘已先跑了,他只好也跟着过去了。
"船家,劳烦你帮我们渡河到对岸好吗?"江羽尘询问着。
"我是钓叟,这不是河,这条江叫滩江。"戴着斗笠、穿着衰衣的钓者口气很不好呢!
'哎呀,说错了。钓叟大哥,不好意思,请你帮帮忙可以吗?"江羽尘又说着。
"叫我大叔,小丫头。"
这钓叟大叔脾气好古怪,江羽尘没辙了,只能失望地吐吐舌头。
这时钓叟居然说道:"上来吧!江水结冰了,我没把握你们过得了对岸。"
一听钓叟大叔答应了,江羽尘赶忙拉着冷御天牵着驱骑马就要上船。
"马绑在树头,等你们来日回程再取,我这扁舟载不动那匹庞然大物!"钓叟望着那一匹虎虎生风的黑色骏马,露出羡慕神色。
"主人?"江羽尘面有难色的看着冷御天。
"就我们两人上船吧!"他眼底升起一股依依不舍之情,"马我不要了,就将它野放在这几座山头里吧!"
他手朝马腹一拍,腿朝马后一踢,示意马儿快跑,但那驱龈马举起前蹄朝空嘶呜着,却不动如山。
"你们到底要不要渡江?"钓叟解开船绳,不耐烦喊着。
"我们走吧!"冷御天把江羽尘抱上小船,背脊挺直,双目直视前方,不回头,不想去听爱马不断凄恻的狂嗥!
"有一句话叫做识途老马,也许鹿耳马会自动跑回淮南来呢!"江羽尘坐了下来,自言自语着。
她拿过钓叟搁在船上的一大捆空心芦苇杆其中的一枝,失神地拨弄着结成薄冰的江水。心里思忖着,没了马,渡过江,接下来就要走路了。
快速行船刚过一小片孤渚浅汀,已来至江心中间,钓叟一听完江羽尘的话,马上抛掉船桨!噗通一声跪在冷御天脚跟前。
"小老儿已经在撤江边等候三天了,请楚王救救我一家七口的命吧!"
江羽尘吓得跳了起来!"你……你知道我们是谁?"
"直到姑娘提到鹿耳马之名,我才能肯定你们的身份。"
冷御天沉气凝声问钓叟,"你要什么?"
"本来我连那一匹马都想要的,但是楚王不给马绑在树头,而让马自由奔走,我只好恳请楚王割舍项上人头一颗了。"
"你太过分了!"江羽尘气骂着,连带把钓叟的一堆芦苇杆踢下船出气。
"小姑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带兵拿刀拿剑互杀,又比我好到哪去?"钓叟自我辩解着。
江羽尘破口怒喝,"你住口,我家主人仗剑天下的心思岂是你这龌龊小人能及上万分之一的!主人,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居心叵测啊!"
冷御天平静说着,"羽尘,我早就知道了。他故意用话激你,让你失去戒心,而迫不及待上他的船。啧,这么多破绽,实在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主人,那你还上船?"她完全坠入五里雾中了。
冷御无淡嗤,"因为我想听他说一说他有恃无恐,敢要我首级的理由。"
钓叟点点头,"楚王好气魄,不愧是人中之龙。然而龙困滩江又奈何?城里乡间到处贴了告示,能取楚王人头者可封百里侯,再赐黄金万两。滩江对岸早有重兵集结,楚王逃不了。与其被乱箭穿心五马分尸的抢成一团,倒不如给小老儿一人,让我一家从此衣食无虞,年年过好寒冬。"
"的确说动我了。"冷御天捻须应允,"人生百岁终须归,生死从不在我眼中。好,我的头可以给你,但是我的女人怎么办?"
他将紫郢剑抽出剑鞘,高举着,犹豫着,最后目标选定--搁在自己的硬颈旁边。
一生杀敌无数,但是对她……下不了手啊!
江羽尘吓慌了,哀嚎哭喊想阻止,"不要不要,不要自刎……我们可以杀出重围的!"
"就算到对岸再杀他数百人又如何?不必效法夸父追日的愚行,冷御天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保一己之命而出鞘的,前人有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不受无名小卒践尸凌踏。我的心情你能懂吗?"他的狂情傲气依旧。
"我懂的!"感情完全能明了,但是理智不愿接受啊!
"能懂就好!"
"不,还不到最后关头啊!"她说什么也不放弃,都已经为了他而强迫自己活过来,怎忍见他血溅五步。身首异处啊!
"羽尘,你能没有我而独活吗?"他问得恳切。
"我爱你胜于一切,你明知我不行的啊!"她扑了上去,硬拉住他的手!更想夺下他的剑,但是,她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
"我的至爱,我死了,你陪我?"他最后深深地凝视着她,死后要在苍茫天地间寻着这一副容颜,一起黄泉路上相伴。
她泪眼迷离,凄厉嚷着,"我不怕死,生是你的人!死为鬼也要护你回楚国!"
"如果真有灵魂,我们就一起回楚国。"两抹幽影,飘忽于天地间,肩上没有重担,多惬意啊!
她哭得心胆俱碎,整个人攀在他的手臂上,成堆眼泪掉落在他的衣袖上,"我没有足够力气拉下你握剑的手臂啊!放下来吧!主人,让羽尘求你好吗?"
他重喘着,"是我不对,让你停不了眼泪,这一次不能让你予取予求了,你原谅我吧!"
冷御天痛苦地将双眼闭上了。
"我不,说什么也不原谅你啊--"她转而抡起拳头朝他一阵扑打。
她的手劲根本不算什么,但,硬是敲得他肝肠寸寸断,心神寸寸灰!
冷御天陡地急怒吼道:"钓叟,你想要我的头,但是我的女人怎么办?放着让隔岸敌人欺凌吗?我说过我要她陪我啊!"
一旁的钓叟会意了,冲了过来,伸出双手猛力一推--
"啊--"江羽尘惨然惊叫的声音。
然后是"噗通"的破冰落水声。
冷御天握剑的手颤抖着,脸部肌肉急速抽搐,拧眉处已成死结。
他等了片刻,悲声低问:"结束了?"
"这么冷的水,不淹死也会冻死!"铁石心肠的钓臾快嘴口道。
"好!"冷御天纵声狂笑,吟诗一首,"江中一扁舟,踔踽向黄昏,三尺紫郢剑,情怀共奔放,踏五岳三江,青史名不留,毅然就地死,从此归异乡!"
他高高扬起紫郢剑,就在剑落颈的同一时候,蓦地窜出怪异地"嗖"的一声,整个人也栽入江水中。
暮色笼罩中,还来不及看清楚来龙去脉,就被这一幕震呆了的钓叟大喊着,"头啊!你死了也要把头留给我啊!"
江心泛起漩涡--卷走冷御天仗剑天下的一生。
漩涡又复合,寒冰又靠拢,滩江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吹过百川山岳的风雪年又一年一直重复,大地总会一片白茫茫……
千古名剑--紫郢剑从此永沉滩江底。
江水幽幽,千古呜咽不息,丑陋的战争还没结束,悲剧英雄的结局已经先来……
滩江这名字仿若是种预言!激江畔多少生离死别,滩江畔总是悲剧收场。为什么没有那种教人不遗憾的结局?!
教吁惋叹可以停止,如果可以有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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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代之后,群雄割据纷扰的百年兵祸终于结束了。
天下一统归于西北外族敖氏所建立的"承天王朝"。
"承天王朝始年纪"中有一小片段记载着--
天下争夺战时,骁勇善战第一人非楚王冷御天莫属,一夜下武关,堪为千古传奇,惜一代天骄一意孤行,十年霸业难成,自刎命断滩江,得年二十八矣!
终卷
明日天涯,数尽繁华。看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也争不过,她紫嫣红开遍,也都付与,风丝雪片烟波中…..
"咳咳!"江小鳕人未进房,一串咳声先到。
"唉!我看我这辈子是丢不掉这麻烦宿疾了!"她竟尔一笑。
可不是,冰冷寒江中拼死命潜水游了两个时辰,救回心爱的男人,才只得到个冷咳缠身,她已经每日朝天叩首谢恩百次了!
所以,她的每一个笑靥里都溢满幸福喜乐呢!
在简陋的小厅里,放下肩上的两篓鱼,手才刚放上门把,门倏地由内打开,她猛然被纳入一副铜墙铁壁中,还有一阵震怒心焦的男人低咆声欺负着她的耳膜,"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吓死人了哪!"她调皮娇笑的靠在他怀中,摸者自己撞疼了的鼻头,也摩掌着他短髭未刮的下巴,"我才走开不过一会儿,就这么想我了啊?黏人精,干脆变成我的影子好了!"
而以前,她才是他形影不离的影子呢!
"一会儿?我都帮凌大叔砍完两捆细柴了还叫一会儿?想你?啧,想把你吊起来打一顿啦!秋风就起了,你出去也不知加件衣服,就只会咳得让我心烦。"
脾气很不好的男子,大掌落向怀里女人圆凸的下腹围前后,象征性的打了一下,马上又开嚷了,"肚子这么大,随时就要生小孩了,还不知安分!"
她噘着小嘴喊冤枉,"我哪有不安分,人家只是去河边抓了两篓鱼,准备……"
"准备煮滑蛋鱼片粥给我吃?"他清澈的黑眸心一亮。
"准备送给天底下最好心的凌大叔啦,我们在人家这儿打扰这么久了,也没贴人家半分饭菜钱,怪不好意思的。"
她腾出双手,帮他整理着垂在后颈的银丝长发,用小发圈扎成一束。至于他以前的落腮胡,早就让她给剔了,这才叫彻底的改头换面嘛。
"唔,我身体全好了,赶明儿起让我像这小渔村里的每个男人一样,出去溪边打鱼,上山砍柴,我一定帮凌大叔储满一柴屋的柴火,让他今年都不用愁过冬!"也让你不愁吃穿,不过,这等肉麻话还是搁在心房就好了!
"真的?"她用力捏着他受过箭伤的肩头,更不死心的翻着他藏在左前额毛发里的另一道伤痕。
"吁,可恶喔,居然敢怀疑我的话!"这次一个力度稍强的掌力拍向她屁股。
"讨厌哪!会疼的呢!"她哇哇叫着,"什么都记不得的人,就是还记得对我霸道野蛮这一样!"嘻,能重温他特有的霸道野蛮,实在太美妙了呀!
"我哪里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忘了我最爱吃滑蛋鱼片粥啊!"
当他从数个月的昏沉中寻回一点意识时,是她捧到他面前的那一碗粥,飘出的那抹熟悉味道,让他确定他与眼前这女子有着关联的。
再然后,看着她微隆的小腹,听着她说--我怀着你的孩子。
他就只能无时无刻想抓住这个应该与他关系匪浅的女子或是妻子,不愿分离了。只因她是他通向闭锁记忆大门的惟一窗口啊!
可是她极端可恶,除了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江小鳕之外,任何有关他的一切就再也不愿对他说了。
她就只会推托搪塞,"哎呀,别急啊,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喜欢等你慢慢回想起嘛!"
这个女人只要一碰到过去,眼中老是闪闪忽忽地,使他不免怀疑,她似乎宁愿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小鳕的一只手晃到他眼前,"喂喂,你发什么愣啊?放开我,让我去煮粥啦!你不是才吵着要吃?怎着?现在不饿了啊?"
他回过神,不依叫着,"成天乱喊一气,不是喂喂就是钦钦,有女人这么叫她的男人吗?你实在有够超过,说一说我的名字,喊上一喊会死啊!"
"不要提死字!"她紧张的捂住他的口,眼角居然瞬间冒出两大颗泪。
"好啦好啦!不提不提,那……你……你别哭行不行?"
他平常可以满不在乎的闹她凶她,可是一碰到她掉眼泪,他就只能求饶了。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千层刚也会变成绕指柔---真的,她成把的眼泪美得像珍珠,可是他就是怕。
他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她哭得让他心肠寸寸断、心神寸寸灰……他以前一定很对不起她,现在才会对她的眼泪完全没辙!
他心疼的捧住她的脸呵怜着,"我知道你让我的重伤和昏迷吓怕了,我现在身强体壮,风寒不侵!会活上一百岁,你别乱想呀!"
凝视着他深邃的黑眼眸,她张着可怜兮兮的小嘴,抽抽噎噎地,忍不住说起伤心害怕的往事--
"你掉下寒江底,让江中嵯石给碰破了头,血不停的冒,我拖着你的身体,靠随手抓到的一根空心芦苇草露出结冰的江面呼息,吸两口气就赶快送给你一口。我一直游一直游,游到我两腿两手没力,全身虚脱,才敢将你送上岸……"
这是她第一次将过去说得这么多---他戒慎问着,"为什么要游那么久?"
"因为我不要你死啊!"她是那个可以助他躲过浩劫的渔家女,可是当她实在没法再支撑下去,最后破冰冒出江边的那一刹那,她根本也不知追兵还在不在,他们是否安全了?
不要他死,所以要游很久?他就要相信这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了。难得她肯说往事,他总算知道自己差点淹死在江里了。
好吧,他再多问问看好了,"我为什么会掉下江?"
她抹去泪,笑颜荡漾,"如果我告诉你,是我这个自私的女人,爬上江心的一小片汀洲上,因为想要留住你一条命,用你帮我做的那一支箭射穿的你肩膀,才让你跌下江的,你信不信?"
漫漫长长的大半年,她细心照顾他康复,日日夜夜伴在他身侧,再加上每一次狂狂烈烈无法自控的耳鬓厮磨,那样细细腻腻的感情,他早就欣喜又感动于她的一往情深了。
这样真心对他的女人会想要他的命?
原来她还是在乱编故事,他摇着头叹气,捏着她哭得红通通的俏鼻头,"用箭射我?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爱我,才不会舍得杀死我!"
她的回忆沉溺在他眼底黑潭漩涡里……双瞳眼眸在他醒来后竟然不见了,换上黑澄澄的眸子。这种异象!还有他的失亿,她私下将之归因于他的头撞破了的缘故。
出生为双环虎眼的双生子其中一人,不必为天下至尊,冥冥中早已注定。主人,你可以活两次,这一回就是那一个早夭又重生的灵魂吧!
她多高兴他进入另一段生命啊!
所以,她也抛掉另一个名字,重新做回江小鳕,一个很单纯的渔家女。
她伸手环住他的躯干,听着这一颗重新活络的心跳声,很谦卑的请求,"主人,我爱你,所以不要你死,你原谅我为了私爱的自私行为吧!"
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该不是出去吹了风头昏了吧?还有,你叫我什么?"主人这种称谓可真古怪,她说的那些什么自私行为更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