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头,嘴角扭曲变形,然而当他再度扬起头时,已浮现感激泪光,"谢谢你还愿意为我着想!"
"你的'风寒'如果好了!就赶快去主人那儿报到吧!"她将他推出帐外。
出了营帐的人,唇边终于绽出一朵邪诡笑华。
邬子潭状似漫不经心的从路边矮丛里摘下一朵野花,妒恨的揉碎每片花瓣,看着那落英奔向黄土,欣赏着散落一地的残红!
五月榴花红似火,榴花命运也将归于尘土!
他嘎声发出恐怖笑声,"不爱她了,恨她总成吧?"
对,只有这样才能替他快要烧灼的心情找到一丝的宽慰!
爱的希望幻灭,仇恨的种子复活,连环的报复就要展开了。这次,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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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黄昏。
"羽尘,跟我出去。" 帐篷游帘被掀开了,主人和雷驰一起出现。
江羽尘忙着就要跑过来,却收到雷驰递过来的眼色--拿弓箭囊。
主人没带盔甲、穿护盾,只着一袭轻简布衫,腰间佩挂着从不离身的紫郢剑,他要出营防区啊?不然,雷驰将军不会让她带着弓箭囊的。
她顺手提起箭囊跟着走,一边猜臆着,主人准碰到困扰他的问题了,所以才又想轻驹简从驰骋荒野!
上了马,冷御天说道:"雷驰,你留守军营。"
"是。"雷驰应道。还好他事先猜到元帅的意图,让江羽尘带了兵器。这个小姑娘体型自然不如男子壮硕,但她百步穿扬的好弓法,却少有男人能比。
而且,她对元帅的忠心,更是赢得他以及精兵营的兄弟敬重。
战场上厮杀,江羽尘的坐骑总离元帅约莫十来丈之遥。她双腿夹马,腹箭总搭在弓弦上。她冷静观战,射出的每一箭总能替元帅先行击落冲奔而来的敌人。这个女英豪就好像元帅的守护神一样。有江羽尘跟着元帅出营区,雷驰很放心。
初夏的落阳红得似一团火,整个黄昏的天空染上设红的霞光,整个辽阔的荒原随着晚风的吹送,款摆着晕红的草浪。前后驰骋的两匹骏马穿越过静寂的农田,那一亩亩被当成两军争夺的战场、废耕已久的农田。
杂草蔓生的农田里突然窜出一个晃动的小东西,冷御天惊喊,"啊!"那是个稚龄的小男孩!眼看小男孩就要被马蹄踏成稀烂碎肉了……
冷御天双手使出全力,硬是将奔驰的骊板马头给拉起,马前蹄也就跳跃过那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子。在他后头的江羽尘看不清实情,只惊党前面有状况发生,她弓上的箭朝目标射出--
"不,羽尘!"他转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仿若是出于一种本能,他飞快抽出紫郢剑,"铿!"的一声,箭镞被剑端击落。
江羽尘跃下马狂奔而来,她非常担心主人的安危,"主人?"
"无碍。"冷御天低头!深邃目光锁住紫郢剑沉思着。
顺着主人的视线,她看到了躲在马蹄下的小男孩,约莫只有五岁左右,苍白的脸上满惊惶,额头还擦伤留着血呢!
"原来是你,差点成为我箭下亡魂了!"
她将小男孩拉出来,可是他竟然又钻了回去,口中直嚷着,"我要我的馍馍头,娘等着呢!小妹妹也等着呢!"
原来小男孩满满衣兜都是一种野生根茎类植物的根块,江羽尘知道把它研磨成粉,加了水可以蒸成馍馍头,是贫穷人家很重要的一种食物来源。
望着小男孩额头的血渍!江羽尘很不忍。"我帮你捡。"
结果,她不只把小男孩掉落的东西捡齐了,还从田埂边挖出更多的地薯茎块,再解下自己扎发的头巾打成一包,送到小男孩面前。
"喏,给你。快带回去给你娘煮了和妹妹一起吃!你以后要小心一点,知不知道?"她揉揉小男孩的额头。
好热心的大姐姐!小男孩一直点头,额上的血凝固了,嘴边的笑容也凝固,散不了了,"谢谢,谢谢。"他开心地一路嚷着往远处的村落跑回去!
冷御天高坐在骏马上,冷眼旁观一切。他凝望着小小的背影,还有远处农家的袅袅炊烟!感叹道:"看来你救了他全家的晚餐!"
她温柔的眼被移向主人手中的紫郢剑,"主人,你救了他一命呢!"
相处这么多年,她想她都要比他还了解他自己了。主人,别吃惊,你冷酷严峻的外表下绝对蕴藏着仁慈心肠!
他将宝剑收入剑鞘,凝结的黝黑眸心似乎在感叹着,宝剑一挥,人头焉有不落地,但是第一次,剑风飞处没有见血!
"走吧!再陪我四处跑一跑!"他喳呼一声,鹿耳马又开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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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浓。
江羽尘窝进铺在地面的行军睡床,伸指就要捻熄油灯就寝时,冷御天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边,席地而坐。
"你今晚又不舒服了?"特意压低音量,沉稳的嗓音在她耳里听来宛如天籁。
"没有大恙。"养血活气的药方功效发挥了,她这阵子已不是太难受了。所以来潮时她亦能驰骋沙场,每日发箭百支。
她有些困难地屈膝坐起,只因大腿内侧还是淤紫一片。
"是吗?"微挑的眉端摆明了他不采信,她这种隐忍的毛病还是不改。如果不疼痛怎会行动迟缓?而他今日还强拖着她跑遍方圆数十里!
"过来。"温醇音质里有着关心。
她温顺投入他敞开的双臂,找到了熟悉的位置,静谧的享受着爽冽好问的气息,找回在楚国旧地时,满心窝既感动又甜蜜的感觉。
她私下总这么猜,主人把她的营帐摆在这儿,其实也是想就近照顾她吧!
把弄着她的发相,冷御天对着怀中的影子,开始每月一晚的心绪舒遣,"看着楚军斩将举旗,看着敌方尸体枕借,我享受兵器染上红血,风吹草偃望风顺眼的征服快感!瞧,出兵不过两个月,我已夺得淮北大片土地了!"
他低望她紧闭的眼睫,她睡了吗?
本来也不是要说与她听,只是习惯将她抱在怀中,再让心情发泄罢了!所以他继续着,"离楚国越远,我越明了我将遇到越难掌控的情况!"
怀中人儿眉一拧,她还没睡着,只是静静倾听不打岔。他想,他越来越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了!
"淮河连日豪雨,水流暴涨,运送后动锱重粮秣的船只已有大半个月不能往返行驶了。为了未雨绸缪,今日下午有人对我建言,必要时可向四处的平民人家搜括粮草,也有人说得象征性的给些补偿银两。"
猝然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她可是在担心战事已不顺遂?他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发觉掌中的痂茧又多了几个,只怕是连日拉弓的次数太多了吧!
他轻轻摩挲着硬茧处,说道:"但是今天傍晚在外头跑了个时辰,我居然还无法二中取一落下决定。"
她急促的呼息在一个重喘后平稳下来,喔,他终于知道她挂心何事了。
他又缓缓言道:'百万人口每日耗食惊人,离开楚国越远,补给线就拉得越长,总有一日要正式面对食粮不足的问题。"
她睁开了扇睫,两泓黑亮清潭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庞。
"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咬唇迟疑着,"可以说吗?"
"说"
"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敌人。"
他微微一震,"接下去说。"
"嗯,主人还记得今天傍晚时,我们遇到的那个小男孩吗?"
"记忆很新。"很强烈的一个冲击,回荡在他冷静的脑海,挥却不去让他辗转半夜仍难下决定。
"羽尘来自民间,知道一顿温饱对寻常人家的可贵。我常听精兵营勇士闲话家常,知道军人的剑不杀老弱妇孺,因为谁人无父母妻儿。主人要得天下,必须让大军忠心效命,与民争食是变相取民性命,会恰得其反,造成军心涣散思异。"
她侃侃而谈,让他刮目相看!
他长喟一声,"先王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等我真正带兵征战,我居然做不到先王的教诲!我无法蒙住心眼踩踏缕蚁蜉蝣百姓,我的紫郢剑居然会救下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平和说着,"因为不用羽尘说,主人早就知道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敌人!"
她的见地更胜他的一干谋士!胸中曾有的积郁一扫而空,他微晒,"我知晓如何做了。抢粮不可行,买粮不一定买得到,必要时我会'借粮'!"
她秀眉微蹙,在心底问着,怎么借粮啊?
他读懂她的疑问,将她拉起面对而坐,"必要时再告诉你。或许等天下归于我的那一天,我还可以做到让每一个小男孩不必满地挖地薯……不说这些遥远的空口白话了。用兵贵在知单心顺军心,你还听到精兵营话些什么家常?"
"战事不能拖得太久!"
"你说的是结论,哪些事情引发你这么想?"
她极为惊讶,杏眸大睁,望着他深幽的双瞳眸,和阳刚果敢的脸庞,嗫嚅着,"主人想知道我怎么想?"
"嗯。"他微颔首,心底竟没由来一荡。
他有多久没用心仔细瞧她了?她出落得更标致动人,凌乱披散的乌云秀发让她呈现不同于马上英姿的楚楚荏弱的风情,她薄衫里的体态更加婀娜多姿了。
还有紧瞅着他的那一对眸子,晶莹似宝石,澄澈如夏日荷珠,美得不可方物!
一个会随时间而产生变化的影子,长成让他难以挪开眼光的影子,勾出他心底从没有的躁动波澜。
她螓首低垂,又徐徐言来,"精兵营的兄弟们传阅着家书,展示着珍藏在怀中的女人刺绣罗帕。虽然他们口中总耻笑女人儿女情长,但是在他们心灵深处,有谁不窃喜能有这一份来自远方的牵挂呢!"
男人怀中还摆着女人的手绢?嗤!他怀中也有一条白纱巾,只包容着一撮故乡的泥土。他淡淡揶揄一句,"你可别告诉我,要让将士轮流放假回去探亲!"
"啊?"从睫毛缝中偷瞟他一眼,他的眉心放宽,眼尾带着笑纹。今日的主人没有一板一眼,他和她闲话家常,他还在说着笑……
被他伟岸的胸膛吸引着,很自然地她又靠回他怀里,耳膜里还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喜欢这样的亲密,贪心的想留恋,每个月只有一次真的太少了啊!好吧,她决定放大胆说了!
"我总是猜想,留在家乡的女人们,每天大概总会供奉上一炷清香,对着菩萨说出心声,假若男人们有什么血光之灾,就由女人们来代替吧!出征的男人要的是夺得天下,而女人要的只是心爱的男人平安无恙!"
这些话到底是谁的肺腑之言?他捻着落腮胡,垂眸看着对他胸膛予取予求的女人--女人?
脑中响起一声轰雷,"羽尘,你把问题弄复杂了。你应只是我身后的影子而已!"而……他居然任由她如此贴近他的心坎?
他怎会把记忆中那缕十岁稚龄的影子印象错植在脑海中这么深?怀中这副柔躯明明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啊!到底是她、还是他,把问题弄到如此不可收拾啊?
深吸一口气,小嘴一抿,她抬起头,"在爱情的天地里,女人很没志气的哪!"
瞬间扬起的似寒潭秋水凝眸,里面装满了多年以来细水流长的感情,那样坦白大胆的目光,像两支箭,直穿入他的脑海!
聪明如他怎会不懂?心硬如他怎能接受?
为何要猛然发觉她的存在已不再如羽絮飞尘了?通达最后一统天下的目标路上,不该有任何突兀状况产生啊!他必须贯彻对女人视而不见!
刚健有力的臂膀只要轻轻一推,她铁定摔得十丈远,滚出她的营帐,离开他的世界……然而,他却狠不下心见她难堪狼狈,看她无地自容。
他拳头赫然握紧,吞咽下卡在喉头的哽塞,哑声而问:"你厌恶战争吧?"说吧!说你厌恶战争,我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将你送回楚国去!
她又摇头又点头,檀口终于幽幽吐逸,"我的马只跟随主人,我的箭只为主人而发,我要主人平安无恙!"就像每个女人心中的愿望一样。
"好,记住你的责任,我只需要你保我性命安全!"他急忙站立,走得那么急,好似在逃离一个失火的现场……
"我都说了,可,他并不需要我的感情哪!"她失声凄咽着。
失望的跌坐在软榻上,她苦笑着,"我会做到你的要求,拿我的命来保你安全。主人,你的命令根本多此一举,因为从羽尘十岁开始,命早就是你的了!"
揽过弓箭囊抽出他亲手做的那支箭,狠狠的划过左掌心,落下一道伤口。"你刚刚还轻轻揉化我手中的硬茧,但是你心中根本不要我啊!"
看着掌中殷红的血液慢慢流出,她低哝着,"这个伤口会愈合,会结痴脱落!我会让这个伤痕每日提醒自己,心底这般爱恋你的感觉不能消退!"
油灯燃尽,自动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她苦恋的情愫在掌中血痕与眼角泪光中起誓,"我会一直等一直等,总有一天你会需要你的影子!"
这一夜,冷御天最后一次踏足江羽尘的帐篷内。
第四章
英雄折腰,偏为挽住风前柳。倏忽一夜风暴雨急,抵不过铁衣冷容下辕门……
"禀元帅,晋国的来使与贡品已在帐外候传。"
"就不信晋王不怕!终于还是来了。"冷御天下令,"传进。"
楚王稳坐主帅营中间,文武谋臣将领分列两侧。江羽尘也在场,她俨然已成冷御天的贴身护卫,但两人间的关系却淡如清水,非公事不交谈一句话。
江羽尘近日染上风寒,身体不适,但主人说今夜有"贵客"将至,所以她就算抱病也要列席。她轻轻摇摇头,唉,她这种外柔内刚的个性越来越强烈了。
时序已推至出征后的第二年秋末,楚军已逼近北方晋国的首都晋阳。有天下至坚的因名关、天下险险的武关形成左右屏障,晋阳之难取自古闻名。
今年,冷御天对于晋阳志在必得!
"晋国来使童仲勋参见楚王。"来使为一白发皤皤半百之年儒士。
"童使者免礼。"
"久闻楚王是豪迈威仪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髯纠结重剩异相帝王之首,虽看不清实际面貌轮廓,却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可是,董仲勋对楚王却有说不出的亲切好感,应是英雄豪杰惺惺相惜之情使然吧?
"闲话容后再叙,晋王同意'借粮'了?"冷御天直捣谈判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