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李天晴!
韩适宇立即冲了进去,看到她一个人呆立在吧台里面,脚边是两个托盘以及一只摔碎的玻璃杯,整个人则是呈现石化状态。
他站到她身侧,发现她的小脸上一片惊恐。
怕突然发出的声音会再一次吓到她,他小声问:"怎么啦?"
她慢慢的转过头,眼中出现了像是遇到久别亲人似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开口,平时开朗的脸孔此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好像一不注意,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他伸手圈住她,轻拍她的背脊,"没事,不用怕。"
因为受了惊吓,她的身体非常僵硬,他不规律的轻拍一直到好几分钟后,才总算呈现出效果。
天晴从恍神状态回到现实,一开口只有两个字,"老鼠。"
"老鼠?"
"嗯,老鼠。"她的声音带著哭腔,"爬到我的脚上,它还咬我的袜子。"
后来,韩适宇奇迹似的在水槽下面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也只能拿到巷口丢了就算。
天晴的袜子破了一个小洞,不太明显,但有鉴於她对老鼠的畏惧,他还是在丢老鼠时顺便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双新袜子。
十点整,远走咖啡拉起了大门。
那天上午,不知道怎么的,来吃早餐的人非常多,两人忙著端水、端盘子,没太多空闲交谈,直到下午茶,才开始了第一次的净室时刻。
音响中飘出的是巴洛克钢琴演奏曲,空气仍然搀杂淡淡的咖啡香,杯盘已经洗净,两人全面的空闲。
天晴背靠著流理台,蹲在地板上。
韩适宇倒了一杯冰柠檬水递给她,跟著在她身侧蹲下。
"还好吧?"
"嗯。"她接过他递来的玻璃杯,啜了一口,笑,情绪似乎是恢复了,"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也不算吓到,印象落差吧。"也许是因为她跟野狗对打的记忆太深刻了,他还以为她是那种无敌小甜甜,没想到她居然会畏惧一只小小的老鼠。
有点好笑,但又觉得可爱。
"我从小就不喜欢老鼠,之前原本有打算要养仓鼠的,想说可以慢慢的适应以致不害怕,可是宠物店的店员才刚带我到养仓鼠的笼子前面,我就开始想跑,试了几次都还是一样,后来想想也算了,怕就怕,反正老鼠也不是天天出现──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每个人都有弱点,如果真的不能勉强,就顺其自然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天晴咦的一声,眼光定在某一个地方,"什么时候划到的?"
韩适宇顺著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的中指指尖有一道约一公分长的伤口,应该是收拾碎玻璃的时候割到的吧,早上太忙了,他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关系,反正也不流血了。"
"碰到还是会痛吧,手给我。"
他依言伸出手,只见她从围裙口袋中拿出一只OK绷,撕开两端后缠在他中指上,那只代表著心脏的手指。
"这样就不会磨到了。"她笑。
只有两人的空间里,轻柔的音乐,亮眼的阳光,从她身上传来洗发精的果香,混合成一种骚动的气息。
他们靠得很近很近。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很小,细细的,非常柔软。
"哎,"她轻声问:"你这样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你说呢?"
"我觉得你好像很讨厌我。"
"没有。"直视著她明澈的眼睛,他很坦白的说出自己这阵子的心情,"我只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手足无措。"
天晴笑了,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的绯色。
阳光从木质地板延伸,随著室内的玻璃镶嵌折射,她的肤色本来就偏白,阳光一映,更有种奇特的透明感。
他拉过她,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有点笨拙,但却令人脸红心跳,唇齿交缠间,带著她刚刚喝的柠檬水气息,酸中带甜,像极了初吻的味道。
十五岁夏天的味道。
第三章
对天晴来说,那天是十五年人生中最奇怪的转折了。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还觉得韩适宇那个小学究一定不喜欢她这种外向的女生,可是七月的第一天,他们却蹲在吧台里面交换彼此的初吻。
当他离开她的唇瓣后,她整个人跌坐在木质地板上,要不是他伸手拉住她,她一定会向后倒去,然后撞上某个坚硬物。
接吻哎。
她后来呈现梦游状态,一直坐在原地。
有客人进来,全部都是韩适宇在招呼,有的要咖啡、蛋糕,有的要加水、续杯……她知道他很忙,但是她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加在她唇上的温度持久未消。
那天,她等到小艾来接班后,偷偷一个人跑掉了。
坐在公车里,不知道是冷气坏掉还是怎么样,她的耳朵还是很红,心跳仍然快,平静不下来。
隔天早上,只有她跟小艾两人。
小艾还问她,"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响的回家?"
"我……有点不舒服。"
"韩适宇好像有事情要跟你讲吧,昨天你回家后,他原本要打电话去你家的,可是又怕造成你的困扰,最后还是算了。"
天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打。
他们家虽然不至於太过守旧,但是女儿终究是女儿,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他说今天会早点来,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小艾这句话,她刚刚放松的神经一下又紧绷起来。
他要说什么啊,他看不出来她真的很尴尬吗?
第一次见面,她带著跟野狗对战的痕迹;昨天那个吻之前,又一点先兆都没有,他会不会因为这样觉得她很随便,如果彼此间亲密的接触会导致他对自己的印象扣分,她还宁愿回到两人不太说话的时候……
水槽边,天晴拿著乾抹布擦拭著洗净的玻璃,心思飘远,韩适宇来了她不知道,小艾去仓库拿东西她也不知道。
"李天晴。"
她还在神游,根本没发觉那是谁的声音,"嗯。"
"你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掉?"
"我昨天为什么──"妈呀,这声音……
她放下杯子,慢慢的转过头来,很慌乱的发现小艾不见了,吧台内只有她跟韩适宇,而他离她只有五十公分,太近了,让她昨天花了好久时间才安抚下来的心跳再度狂舞。
发现她似乎有刚梦游回来的迹象,他捺著性子,再问了一遍,"你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掉?"
"那,"她期期艾艾的说:"你、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吻我?"
"我昨天没说吗?"
"没有。"
"我有。"
"没有。"
韩适宇扬起那两道好看的眉,"我说了,'因为在乎'。"
在乎根本不成理由嘛!"因为在乎"实在太笼统了,她又不是阿呆,才不会被这四个字钩住。
天晴反驳,"难道你会去吻每一个在乎的人吗?"
"当然不会。"
"所以,你没有告诉我。"
"你是因为我吻你才突然跑掉的?"
"不全然是啦。"她觉得耳朵的热度又开始上升,"我其实不讨厌,可是我想知道原因,先前一个月对我爱理不理的,然后又突然间抱住我乱吻一通,那是我的初吻耶,我连初吻对象喜不喜欢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你干么为了这个问题提早来上班──"话还没说完,唇瓣又轻啄了一下。
她怔了怔,脸颊一下涨红,"你在干么?"
"吻你。"
昨天他们是蹲在吧台后面,现在两人的位置可是光明正大的在柜台旁边,任何经过门口的人都可以轻易的一目了然,他居然还是这个样子,什么小绅士,根本就是个小流氓。
偷人家初吻的小偷……
稍一分神,又是一阵轻触。
天晴脸更红了,这个人又吻她,她已经被他偷袭三次了──不喜欢就不要吻她,如果他对她也有著一样的想法,说一句"我喜欢你"会怎么样啊?她习惯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好像是猜猜俱乐部的会员。
说喜欢,有这么难吗?
他们靠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细数对方呼吸的频率,韩适宇说了一些话,但却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
说不定,他只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而已。
"你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擦杯子。"天晴略微懊恼的说:"走开。"
随著她话尾落下,韩适宇不但没有走开,反而更接近她,在柜台下面,悄悄的握住她的手,不是很用力,但也甩脱不掉。
她看著他,小脸上恼火更甚。
"下星期一公休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你,"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这颗向来清晰的脑袋也有弄不清楚的时候,"到底什么意思嘛!"
他这样问已经够可恶了,更讨厌的是,她居然还动摇了。
"我不要。"
韩适宇扳过她的肩膀,让两人面对面,只有轻音乐流泄的空间里,他看著她,清清楚楚的开口,"我不是一时兴起才吻你,我希望能跟你多相处一点时间,还有,就算我们升上高中,我也会继续跟你保持联络。"
虽然还是平常那种不愠不火的样子,但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至於差异在哪,天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非常温柔,温柔到她愿意暂时收下他那几句清楚又含糊的回答。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放进她的掌心,"我要回去了,下午再来接你的班。"
他走了之后,天晴蹲在吧台后悄悄打开了纸结,上面只有一句话,真的只有一句话,可是让她笑了出来。
我喜欢你
阿呆,早跟她说就好了嘛,两人绕了一早上的圈子,因为卷住太久,她还差点就要发火了。
她轻吻了纸条一下,然后小心翼翼放入口袋。"天晴。"小艾在后门呼唤,"帮我搬一下这个。"她连忙起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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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开始交往了,在彼此都是十五岁的夏天。
远走咖啡的打工让他们得以天天见面,尖峰时间一起招呼客人;闲暇的时候,两人会聊天,或者什么都不说,只听音乐也没关系。
韩适宇感觉到,天晴对他的一切都有兴趣。
常常只是因为一则新闻或者是报章上的报导,她便会由那些内容延伸出一些细碎的小疑惑。
他记得,他们去看完当哈利遇上莎莉时,她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觉得个性不同的两个人,有没有相爱的可能?"
他想也不想立刻回答,"有。"
"为什么?"
"我们两个不就是吗?"
他内敛,她外向;他很能藏话,她凡事要讲清楚;他觉得故宫是约会的好地方,她却在看到那个白色阶梯时,突然间傻眼。
吃饭时,他守著从小到大的餐桌礼仪,亦懂礼仪的她知道却不太讲究;他喜欢沙发音乐或是自然音乐,她偏好节奏鲜明的印度乐或者是民族神乐;他爱卡拉丝,她却喜欢玛丹娜。
他们的差异已经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地步了,但是,韩适宇知道他们之间的"喜欢",并没有因为这些观念上的不同而减少。
两个个性不同的人,有没有相爱的可能?当然有。
他的回答应该是满标准的,因为天晴给了他一记灿烂微笑。
"我出生时是个无敌好天气,所以被取名叫天晴,亲戚都说这个名字好可爱,可是只有名字可爱也没用,因为我只有哥哥,所以就没有那么像女生,白白浪费这个软绵绵的名字。"
他笑著执起她的手,"这样就好啦。"
"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吓到了吧?"
"还好。"
天晴睨著他,似笑非笑的说:"就算你说有,我也不会生气。"
"真的是还好。"
其实有,不过韩适宇在这一个多月的交往中学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点到就好了,不需要整个掀开看清楚。
天晴虽然有点大而化之,但终究是女生,就像他会在乎她对他的看法一样,她自然也会对他所说的话耿耿於怀。
他记得天晴跟他说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
她的父母是公职人员,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是与老三差距快十岁的老,哥哥们书都读得很差,她却是一路过关斩将的拿奖学金,暑假过后,她就要到一所管理很严格的女子高中报到。
他们常趁著休假日一起出去,到西门町看电影,去球场看比赛,或者在淡水河口看日落。
聊著没有交集的过去,也说著他们觉得一定会重叠的未来。
"学校规定要住宿,说不定会对我们采取军人教育,听说很严,不过我将来想考医学院,所以这应该会有帮助的。"
"你书读得这么好,没问题的。"
"我也这样觉得。"天晴笑了,带著一点淘气的意味,"穿白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你呢?"
"商业吧。"他并没有特别想念什么,念商,纯粹是为了子承父业的考量,"企管、国贸、金融管理那一类的。"
"为用而学?"
韩适宇点点头,"差不多的意思。"
她嗯的一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等我们考完大学联考,一定要好庆祝一下。"
"还那么久的事情。"
"很快,真的,我现在还记得第一天上小学的情形呢。那时天气热,还被规定要戴橘色帽子,那时我还以为我会热昏,没想到一转眼就毕业了,国中三年也好快,总觉得没隔多久就学期结束,没多久又开学,一天到晚在听校长训话,内容都差不多。"
天晴真的没有说错,时间过得很快,太快了,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但两人已经要各自面对新的生活。
九月,他们都成了高中生。
天晴的学校管理很严格,只有周末才能离开学校,而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只有她父母开会的日子。
那种日子,两个月一次。
只不过相隔一个开学典礼,他们便从天天见面沦落到两个月见一次,而且天晴还要比父母早一步回到家,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韩适宇房间有一具自己的专线电话,她每隔两三天使会从学校打给他,也算稍解相思。
方威仰知道后说:"不错了啦,至少还听得到声音。"
"可是她们学校的电话设定好三分钟就会自动切断,而且因为是大家公用的,很多人在排队,一旦切断,就要换人。"想到好几次都没有说完就硬生生被迫停住,韩适宇一脸无奈,"我现在恨死电话中传来的嘟嘟声了。"
"哎喔,想开点,至少你还有女朋友,像我跟杨炎楷还啥都没有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