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在哭,我只是……我只是……我没有哭……”她摇摇头,却发现自己真的在哭,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滴不受指挥的拼命滑落。
突然,她再度被拥进温暖的怀抱里,一个近乎呵宠的吻烙上她的泪颊,留恋辗转的吻去她不停掉落的泪珠。
“别哭……求你别哭。”
她是他的弱点,尤其是她的泪水更是打击他的利器。这一点,不论是以前或现在,从不曾改变,有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所加深加重的眷恋。
这时,他的行动电话响起。
关继威迅速接起电话,一会儿,神情突然变得有点紧张。
挂掉电话后,他朝柳蝶恋说:“恋儿,我们走。”说话的同时,车子已像箭一般往前冲去。
“去哪?”脸上犹带泪痕的柳蝶恋无力地斜倚在座位上。
“方才公司接到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说你父亲发生车祸,现在正在台大医院接受手术。”关继威以时速破百的速度往前直闯,不理会路上行驶车辆的喇叭抗议声。
乍听这个消息的柳蝶恋,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怔住,只能任由他带领自己往医院而去。
手术室的指示灯刺目的亮着。
柳蝶恋雪白着一张脸,恍惚又无措的站在紧闭的手术室前。
爸,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双手合十、虔心默祷的拼命祈求佛祖保佑她的父亲能安全脱离险境。
“别怕。”关继威见状,心疼的拥住她。
虽然她看来还算镇静,但他知道此刻她已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时间在等待中煎熬的度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像一辈子似的,漫长得不可思议。
“我爸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快让等待逼疯的柳蝶恋突然用力揪住关继威的衣襟,慌乱不安的想寻求保证。
“恋儿——”关继威安抚的搂住她。
“我爸会没事的,对不对……”
“你放心,有我在,他一定会没事的。”搂着把自己当成救生圈般的她,关继威只能迭声保证。“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你?你又不是医师,更不是上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快让恐惧淹没的她,无法自主的以言语伤害眼前的人。
“恋儿,别这样。”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她,他微微地叹口气,抑下心底受伤的感觉,再次不舍的安抚她。
手术室外只有慌乱的哭声不断回荡。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的。”过了许久,柳蝶恋抬起头,望着让她哭湿衣服的关继威,嗫嚅又不安的道歉。
关继威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时,手术中的灯已经熄灭,门向一侧开启。
柳蝶恋慌忙奔向前,抓住医师手术袍的袖子连忙追问:“我爸他怎么样?怎么样?”
“你们是病患家属?”甫自手术室中走出的医师一脸疲惫的说:“手术非常成功,不过病人因大量失血再加上有脑震荡现象,所以必须在加护病房里观察,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吧!”医师说完便打算离开。
“医师,请等一下。”柳蝶恋喊住医师。
“还有事吗?”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我爸爸?”
“探病时间是七点,你们还是先去办手续吧!”
办妥住院手续后,两人转到加护病房外的长廊等待,走廊上的家属全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威……”
慌乱到无以复加的柳蝶恋并没有意识到她脱口喊了关继威的名字,她仍沉浸在过度震惊的情绪中。
但是关继威听到了,他猛地一震,原本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但他仍不动声色,不让心中的狂喜表露于外,一方面他知道这只是恋儿无意识的行为,因为人在脆弱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寻求支柱,而此时此刻,他便成为她的港湾。
另一方面他也是怕了,不管怎么说,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都实实在在地伤了他的心,他的心不是铜墙铁壁,无法禁得起一再被伤害而仍能完好如初。
于是,他压下想放声大叫的冲动,不让狂喜的浪潮席卷自己。
“威,我爸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柳蝶恋将脸埋在手心里,自手心的缝隙中不断地追问。
“我——”本欲回答的关继威注意到在加护病房外等候的其他病患家属已穿妥隔菌衣准备探病,于是他赶紧开口:“恋儿,探病时间到了。”
闻言,她连忙穿好隔菌衣,迫不及待的往加护病房内走去。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后,便再也忍不住地让破碎的呜咽声冲口而出。
“哦……天啊——”她整个人无力的倚在关继威身上。
怎么会这样呢?父亲全身上下缠满绷带,一大堆不知何用的管子由身体接到仪器上,点滴瓶内的注射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怎么会这样呢,就连呼吸都必须藉由仪器来帮忙。
巨大的恐惧与哀伤同时笼罩柳蝶恋,她的心激动地跳动着,为了要克制痛哭的冲动,她任指尖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她依恋的跪倒在父亲的床榻前,再也无法克制的痛哭出声。
关继威只是弯下腰将跪在地上的她拥入怀中,没有安慰的言语,他只是默默地搂住她,任她尽情的哭泣。
有些伤,在泪水的洗涤之下,反而能快速痊愈。所以他只是拥抱她,任由她发泄心中的痛苦。
第八章
短暂的会客时间很快就过去,起初柳蝶恋并不愿意离开,她坚持要留在医院里陪伴仍昏迷的父亲,她相信父亲很快就会醒过来。
可是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加护病房是不允许病人家属滞留的,于是,在关继威透过关系找来的特别护士的保证下,她才依依不舍的让关继威送她回家。
“谢谢你。”在开门下车的同时,她打破沉默向他道谢,哀伤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关继威探出身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让我陪你进去,好吗?”
柳蝶恋矛盾的咬紧下唇,犹豫地看着他,一会儿,想有个人陪伴的渴望促使她朝他微微地点了头。
她刻意忽视他一闪而过的狂喜眼神,转过身开了锁,示意他和她一同进去。
打开灯,一室的明亮让四周变得暖和。
“坐一下。”她示意他自己落座,然后便去厨房冲了两杯香片。
霎时,茶的清香弥漫了过份安静的客厅。
关继威皱起眉,不赞同的将杯子自正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的柳蝶恋手中拿走,有些不悦的开口:“你忘了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吗?”
回答他的仍是她近乎自虐的沉默。
叹了口气,他烦恼的揉揉眉心,视线再度投向一脸苍白的她,她的模样令他心疼。
“恋儿,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好吗?”他试探的开口。他知道他们父女感情一向深厚,但虐待自己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我吃不下。”她淡淡的看他一眼,泪水再度不受控制的沿着脸颊滚落。
“不行,你一定要吃点东西,别忘了你父亲还需要你的照顾,若是你现在倒下去,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还有我也一样,他在心里补充。
“可是……他还没有脱离险境……”
“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忘了?医师说手术非常成功。”他坐到她身旁,轻轻的为她拭泪。
几秒钟后,她突然投入他的怀抱,像攀着救命浮木般的攀住他。
她哭得像个遭人遗弃的孩子。
关继威搂着她,让她尽情的哭泣,默默地给予她支持和力量。
“我好怕……威……我真的好怕。”她的哭泣渐渐转弱,最后转为细弱的抽泣。
一会儿,她坐正身体,让自己与他隔开一段距离,犹带泪水的双眼则凝视着自己绞紧的双手,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去。
关继威屈身蹲在她身前,修长手指覆住她微微颤抖的白皙玉手,他深深的看着她,医师已说过她父亲会没事,她到底在怕什么?
“告诉我,你在怕什么?”不理会她闪躲的眼神,他执意要找出原因。
柳蝶恋怔忡一会儿,才小声地开口:“也是在这样的天气,我找了几个朋友出去玩。我们在海边玩得好开心,我还捡了一个洁白又美丽的贝壳要送给我妈妈,可是我回到家里,却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我觉得好奇怪,因为妈妈说要炖我最喜爱的狮子头给我吃,她还要我将朋友带回家一起用餐——”陷入回忆中的她一度恍惚失神,绝丽的脸蛋上浮现一种近乎悔恨的哀伤。
“然后呢?”关继威握紧她的手,鼓励她说出来。
“然后……我的心痛得好厉害,一种不知名的恐惧突然间紧捉住我不放,这时电话铃响起,我赶快接起来,才知道妈妈在上市场买菜的途中让闯红灯的货车撞死了!”她的泪水再度滚落。
“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将她搂入怀中,炽热的唇落在她的发心,温柔的摩挲着,没有掺杂任何情欲,纯粹只为安抚她。
“葬礼过后,我才知道爸爸打了一下午的电话找我,因为妈妈强撑着一口气在等我,可是我因为贪玩而没有回家……”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愧疚感一旦被挑起,便如波涛汹涌的海浪,将她整个淹没。
“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我妈过世的时候正好是我突然心口揪痛的时候……我好差劲!竟然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来不及看到……”
关继威轻轻摇晃着她,因为这场再也无力挽回的悲剧所带给她的痛苦而整颗心紧紧揪痛着。
这时,电话铃声再度划破宁静,关继威松开环住她的双手,往腰侧的行动电话摸去。
“不要接,求你不要接。”
他迟疑的看向不停摇头的柳蝶恋。
“为什么?”电话铃声仍持续响着。
“我怕……怕会像上次……像我妈一样……”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深浓的恐惧已漫在她的眼里。
“不会,相信我,不会的,或许这是报平安的电话!”关继威一手安抚的拍拍她,一手将响个不停的手机打开。
紧张与害怕让柳蝶恋忘记呼吸,她屏住气息地瞅着手机不放。
只见关继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面向她,并告诉她父亲已经醒过来、同时脱离危险的消息。
柳蝶恋听完,不禁激动得放声大哭。
八点整,门铃的声音刺耳地传来,柳蝶恋挣扎地下楼,没有问清来人是谁便打开大门。
“是你?”门外的人让她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的她已睡意全消。
不待招呼,关继威便迳自往客厅走去,同时扬了扬手上的保温壶,告诉她自己熬了她最喜爱的鸡片粥。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鸡片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为她盛粥,眼中闪过瞬间的感动。
“以前——”关继威自进门后便挂在脸上的笑容因她声调里的冷漠而略显僵硬,他看着再度竖起防备之心的她,无言地放下手中的碗。
“以前的我……不对,应该说千年前的我最爱喝鸡片粥了。”她像在折磨他似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美丽的脸上勾起一抹淡笑,但神情却显得冷凉。
关继威的双手扶住桌子的边沿,他没有开口回话,但握紧的拳头已泄露了他的思绪。
柳蝶恋脸上的淡笑变得有点苦涩,她讽刺地扬起嘴角,“你怎么敢肯定我还是爱喝鸡片粥呢?在经过那么久之后,我的喜好难道就不会改变吗?”
昨日的温柔早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陷入过往回忆而萌生出的怨。
她痛恨自己昨夜竟然软弱地偎在他怀中寻求慰藉,她应该要恨他的,这是自己守了千年的誓言,怎么可以打破呢?
她是恨他的,这千年来不曾停止的信念,是支撑着她飘荡在无垠时空的动力。说来讽刺,她居然是靠着对他的恨,才能度过无依魂魄所须承受的空荡、锥心般的苦。
不愿去想起,却偏偏难以忘怀……柳蝶恋眨眨酸涩的双眼,难过得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遗忘,但每见他一次,记忆便如潮水般朝她不留情的袭来,太多惨痛的往事,每每令她难受不已。
每回只要回忆之门开启,心便得狠狠的痛一次,谁能禁得起一而再的疼痛?
“恋儿,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负你,为什么你不肯相信?”关继威额上的青筋微露,他痛苦吼叫着,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相信你又有何用,你能还我一个平静的人生吗?你能让我再见舞儿一面吗?不能,对不对?”
她冲动的走向前,与他在桌子的两端对峙。
“你能将我的宝宝还给我吗?你知不知道失去她我有多痛苦,在黑暗的空间里我有多寂寞!”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他狂暴的怒吼,努力压下想将她摇醒的冲动。
一次的疏忽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足够?除去这一点,他也是个受害者啊!
因为悲伤过度他吐尽鲜血而死;为了找回真爱,他受尽折磨达千年之久……
他跟她一样,也是个受害者,为什么她一定要一再的伤害他呢?
狂吼一声,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夺门而出。
片刻,柳蝶恋哭得瘫倒在地上。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不甘心,人多的怨恨已困锁住她的灵魂,她也想挣脱,也想忘怀过去重新过新的人生,可是被唤起的记忆却不断折磨自己,千年来所执着的恨意已成为一种习惯,顽固得紧捉住她不放。
如果不是有太多的爱,又怎么会有这么深浓的恨呢?
蜷缩成一团哭泣的身躯突地让一双熟悉的宽大手臂拥住。
透过含着水雾的视线,她不信又震惊的抬头看向来人。
良久,关继威喑哑的开口:“我无法丢下你,我试过,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柳蝶恋只是不断的哭泣。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卑微的声音再次乞求。
哭得不能自己的柳蝶恋再也忍不住地投进等待已久的胸膛里,埋首其中,用力又伤心的痛哭出声。
撤下心防,柳蝶恋答应关继威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仍要他给她一段时间去学习遗忘,因为现在的她在感情上犹如受过重伤的病患,虽然伤口渐渐痊愈,但心底的恐惧仍无法排除。
两人重新适应彼此,也对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以如履薄冰般的态度经营着。
日子就这样规律的往前推进。
每天早上,关继威总是提着他为柳蝶恋准备的早餐,准时出现在柳家大门,时间总是八点整。
然后,他会不理会她的抗议,半哄骗半威胁的要她将早餐全部吃完,而她也会使尽招术来拒绝他的好意。可是每一次的意志拉锯战,胜利之神总是站在关继威那一方。
同样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一次,而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因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天,一如往常,关继威准时出现在柳家大门前,时钟正好停在八点正的位置,而大门也在他抵达的同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