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豹子……”她在梦中呼唤他,不安的声音,唤醒他沉睡的灵魂,他一向睡着像死了似的,却能够听见她的求救,哪怕她的声音是这么小,像是最轻微的梦呓一般。
“玉蟾、玉蟾。”他很心疼地看着她仿佛陷进无底深渊似的沉睡,轻皱的眉头、汗湿的额。
他轻轻扶着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张开手臂圈抱着她,像哄一个做恶梦的孩子。
好舒服喔,像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海洋,轻轻地晃动,那属于人们一开始却永不回归、在妈妈子宫里的记忆。
“妈咪,是你吗?”她喃喃地说,她的妈咪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太温柔,也太柔弱了。那可恶的男人,喝醉酒就打她们,妈咪常常护着她,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她的记忆里没有那个男人慈爱的模样,只有他不断挥过来的拳头,跟妈咪哭泣的画面。
她长大一定要杀了他!
她十岁那年,因为反抗他,被他揍到住院,妈咪决定跟他离婚,他不肯,妈咪威胁要告他,他才签字。
后来,来到紫葳牧场,遇见布朗爹地,布朗爹地呵,最疼爱她的布朗爹地弥补丁她最渴望的父爱。
后来呢……后来呢?妈咪过世了,豹子死了,连爹地也抛弃她,走了……大家都走了,天地之大,竟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世界,只她一个!
她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可是,她有豹子呵,她还有一个豹子呵!最最重要,谁也比不上的豹子!
“豹子?”“我在这儿呢,甜心。”他用手拨开她额际跟颊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你在就好了,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了……”她喃喃地说,“我梦见妈咪了……还有爹地……还有……”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更深更沉地陷入梦境之中,那无边无际,温暖的海洋怀抱里。
还有豹子呵!她梦中的豹子,愉快地奔跑在非洲的草原之上,渐渐地,变成一个笑起来有一口白牙。好讨厌的豹子,在太阳底下建牛舍,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开心,流下来的汗水,流过他打赤膊的胸膛,闪烁着璀璨的光彩,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光彩。他最最粗鲁、无礼、幼稚、讲话就让人很想打他、一点儿也不英俊、又傻又不浪漫、蠢得要死喔,她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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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豹子他去后山了。”萝拉嬷嬷对她说。“他交代过,你有事可以到后山去找他。”
“后山那么大,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她淡淡地说:“不必管他,他肚子饿就会回来了。”
萝拉嬷嬷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姐不会去后山?自从那只豹子的尸体被人从后山抬回来以后,她再也不曾去过后山,尽管那曾经是她十几岁时最爱去探险流连的地方。
“豹子就跟野兽一样,他的肚子有生理时钟的。”萝拉嬷嬷笑着说。
“牧场迟早被他吃垮。”
“你以前也讲过这样的话。”小姐以前养的豹子,也很爱吃,小姐总是一边骂它,一边又拿它爱吃的东西给它吃。她敢打赌,哪怕豹子会吃垮她,她也宁肯自己饿着肚子,将最后一块面包给他。
“是吗?”萝拉笑一笑,转移了话题:“你和豹子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你通知布朗先生了没有?”
“才不想通知眼里只有异性,没有女儿的‘布朗先生’呢!”她故意用名字称呼爹地,她心里其实早就原谅他了,她现在知道拥有一个伴有多么重要!她离家工作,爹地一定很寂寞。爹地心中其实一直爱着他的前妻,会娶妈咪只是因为同情,妈咪来到牧场没多久就病了,他们从未像夫妻一样生活过,他却始终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嬷嬷替你写信给他,他要牵着你走过教堂的红地毯,将你交给豹子呢,他一定会哭得很凄惨。”
“随便你。”她故作不关心,爹地这几年打电话给她,她都很冷淡,谁让他宠坏了她?这是对他抛弃她的小小惩罚!
“小姐,这是豹子的衣服,我都洗好熨好了,你要不要帮我拿去他的房间?”萝拉嬷嬷由洗衣房出来,抱了一小叠衣服在手上。
“好啊。”她接过来,来到树屋下面。她规定豹子,还没跟她结婚之前,还是得住在树上,只不过会爬树的豹子,每晚梦游时都会迷路,跑到她的房间去,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收容他喽。
她爬到树屋里,被满地凌乱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连狗屋都比这里干净!她一想到这一个活在脏乱里的男人,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抱着她,就不禁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脏死人了,豹子。”他当自己是仁者,还是智者?每天活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垃圾山垃圾海里还能自得其乐。
她一边抱怨一边越过一道道障碍,不意却看见自己为化妆品公司拍的海报,正稳当当地贴在他凌乱床铺对面的墙壁上。
她怔愣住,微张着唇,逸出一声似讶异的音,心底却突地被漫天而来的暖流给淹没了,像轻轻拍翅的蝶,却在远方激起狂风骇浪一般,在她心底深处如惊涛拍岸。
好傻、好傻喔,豹子!
心里一阵阵的甜堆起她脸上灿如春花的笑,这甜甜的笑,随着打开衣橱,发现里头如被遗忘的整包化妆品,而漾得更深、更浓。
这傻的,却爱着她,也是她最爱的豹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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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的时间过了,午茶的时间也过了,眼看着萝拉嬷嬷将晚餐撤下桌子,原本悠闲地看着书的她心里开始不安。
“嬷嬷,豹子有没有说他去后山做什么?”
“他没有说。”
“他有没有叫你做汉堡或是什么吃的给他带去?”
“他两手空空,连水也没带。”
“他不可能忍受这么久不吃东西,他一餐不吃就会饿死了。”“也许他可以攻击山里的野鹿或兔子。”萝拉嬷嬷还有心情说笑!
她可没有这样的幽默感。
“他会不会误中猎人的陷阱?”她站起来,脸色都变了。
“应该不会吧?豹子是人又不是动物。”连萝拉嬷嬷也被她惊惶的神色给吓得有些迟疑。
“不行,豹子很笨的,天这么黑,他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陷阱,嬷嬷,你叫人去找他,好吗?”
“这……这个……”
“怎么了?”“今天是假日,除了留守的牧人,大家都出去玩了。”“怎么会这样?”她不能再犹豫。“嬷嬷,我要去救豹子,你留在这里,打电话给警察局跟医院,请他们派救护车来。”
“小姐——”萝拉嬷嬷想要叫她,她却风一般的跑走。萝拉嬷嬷张着嘴,她是想要说,豹子那么强壮,动物跟坏人遇见他还比较危险。他的智商虽然只有一百,但也不会笨到去踩陷阱,如果他遭遇了什么困难不能回来,也只可能是因为太饿了,昏倒在路边。
不过,要真是一只昏倒的豹子,的确需要出动人马去搬运他,一思及此,萝拉嬷嬷便毫不犹豫地拿起话筒,按下警局的电话。
蓝玉蟾开着车来到后山,四处都没有发现豹子的身影,心里益发着急。有一段路既狭小又陡峭,无法开着车上去。她拿了猎枪跟手电筒,离开车子,向深山走去,心急如焚的她,没有发觉这段路,就是她遗忘多年,不敢去碰触的地方。没有想到,自从小豹子死掉以后,她再也没去碰过的枪枝,此刻正稳稳地拿在她手里。
现在的她,不是该沉浸在往事的伤痛与恐惧之中,而是一个要去救她心爱男人的女人,爱让她变得勇敢,她一心只想找到被困在山里的豹子。
山里浓密的树叶,遮蔽了天空,夜色暗得很快,她打开手电筒,却没有光线,她拼命地转,确定是没电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噢,Shit!”她骂了一句脏话,愤恨地将手电筒给扔了。她没有时间懊恼,趁着月光,她要尽快找到豹子才行!
她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地上有些发亮的石头,大部分是银白色的,还有一些是透明中泛着蓝、绿、橙色的彩斑。
这表面似雾玻璃般的细致,内部夹层中的长石发出诱人的色光……
这是月光石?而且还是罕见的彩虹月光石!
非洲并不是月光石的产地,这里她一直很熟悉,从来也没有见过任何一颗月光石,更别说每隔几步就有一颗,排列得似乎像一条道路,一条可以通过月光,隐隐发亮的小路!
突然之间,她似乎懂得了,这是他留下来的记号!
她就像童话故事中糖果屋里的小孩,在黑森林里,小心翼翼地循着扔在地上发光引路的石子,找寻她想要的位置。
“啊呜……”好凄惨的声音呢。
“豹子?”
“老婆。”可怜兮兮的叫声。
前面一片乌漆抹黑,她什么也看不见,明明听见豹子虚弱的呼唤声啊,那声音感觉离她好近。“你在哪里?”
“这里!”
“哪里?”“在你前面!”
她定神一看,果然前面有一只庞然大豹,坐在地上,黑抹抹得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丢下枪枝,连忙跑过去,蹲在他面前。
“豹子,你有没有怎么样?”
“有,我肚子超饿的,又饿又渴,我以为你会立刻来找我,还赶得及吃午餐,谁知道你放我孤单单一只,默默地等你超过八个小时……好可怜,我好可怜!”
他没有带表,可是他就是知道他错过午餐、午茶、晚餐跟消夜了,除了睡觉时,他的肚子平均每两个小时饿一次,从来没有一次饿这么久,让他的饥饿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放下心的她,看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毛,不由得气起来。
“你一个人在山里面举办化装舞会,是要骗野鹿还是兔子?”“我是豹子,我要等老婆来救我,我不小心落入陷阱,我是一只落入陷阱的豹子!”他提醒她,怕她没看见,便将被陷阱夹住的脚伸到她面前给她看。“老婆,救我!”
“你都可以这样自然的移动,我想这陷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冷冷地说。
“真无情的女人。”他很大声的叹气,手伸到口袋里拿钥匙,将玩具陷阱打开。
她却从身后抱住他。
“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抱住他的身躯贴得如此之紧,让他可以感受到她每分肌肉的颤抖,她抖得如此厉害,说明她有多么害怕。
他转过身,一只手就可以紧紧抱住她所有的不安与颤抖。“玉蟾,你不要怕,我是,称最喜欢的强壮的豹子!”
“再强壮也不能这样玩,你一个人在山里,入夜以后随时会有野兽出没,你怎么这么顽皮?我如果没有找到你怎么办?”
“玉蟾,你放心啦,我又不是一个人,这么深的山,你当真以为月光透得进来?你不觉得指引你找到我的路特别明亮?”
“是月光石?”
“那石头哪有那么强的魔力?”一颗要三块钱美金,这一小段路,他少说也撒了上千颗,浪漫的代价果真不低。
“那是什么?”她心里急,哪里会注意到是月光还是石头?不过他这样一讲,姑才觉得似乎很容易就找到他了。
“是我叫人拿手电筒照的,放假的员工都来帮忙了,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人站岗,负责照亮我们相遇的道路。”呜呼,这条相遇的道路代价更高,员工跟他拿双倍的假日津贴他认了,最可恶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拿一口饭、一口水给他吃喝,好像他愈受罪,他们愈乐,说来说去,还不就因为他们忌妒他!
“豹子!”她惊呼,原来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场面?但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你是在玩游戏吗?”这样完全不考虑经费的游戏,似乎不是他的习惯。虽然循着月亮发光的石头找寻他,有一点浪漫的感觉,但是豹子不是文明人,很难想像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
“我不是玩游戏。”他很严肃地告诉她,“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你以前的豹子,没有留下让你找到它的线索,可是我不会让你如此不安,不要因为未知的遥远而悲伤,让自己时时不敢放心。”
“豹子。”她抱住他,哭了。“我一直好抱歉、好抱歉。”
“它没有怪你,这就是大自然的残酷,动物会生也会死,不需要悲伤跟歉疚,只要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己过得快乐,就足够了。”
“我亲手杀了它!它到死前都没有怨恨跟害怕,好像我拿着枪瞄准它不算什么,我其实宁可它恨我的,我以为它恨我,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因为它希望你能够快乐,不要记住怨恨跟忧伤。”
“它会原谅我吗?”
“一定会的。”他保证。“我问过山里的人,他们说,你的豹子讨老婆了,它进深山是为了跟母豹子相聚,母豹子后来生了小豹子,小豹子长大以后,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母豹子就在山里,独自过活。”
他用手电筒照更深的山里,果然看见迅速闪过的黑色身影。“那一定是豹子的老婆!”她擦干泪水。
“一定是!山里的人在养它,它年纪大了,不会攻击人。”
“改天陪我来看它好吗?”
“当然好,可是,老婆,我、我不行了……”他“碰”地一声,倒了下去。“豹子!豹子!”她担心地叫:“快来人啊!”
瞬间手电筒照亮了幽暗的林间,牧场的员工站出来,冷冷地说:“他只是饿昏了。”
“快帮忙抬他啊!”
“才不要,我们陪他等了一天,也早就饿到无力,哪有力气抬他?”
这家伙,美人在怀,还撒银子表现浪漫,太令人忌妒了!他们非得让他躺在冰凉的地上,至少得到感冒,才能表达他们对老天爷消极的抗议。
抗议那躺在地上的家伙,既没人才,又不英俊,比他们这些工人看起来还没气质,最可怕的是跟他们一样没有钱,如何还能赢得美人心?
不过,不必担心,这只受到创造他的造物主特别偏爱的豹子,很快就会被萝拉嬷嬷叫来的救护车给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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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豹子的双亲对着美丽的蓝玉檐不断地点头,什么不孝子的耻辱,早就因时光的流逝而消失,现在他们简直等不及要去炫耀,他们王家即将要娶进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了。
“伯父、伯母。”蓝玉蟾被看得有些毛毛的。
“还叫伯父、伯母。”
“快叫爸妈啊!”豹子很得意地催促。他很满意小鸟依人的玉蟾,他发现她在他的爸妈面前,不但不会伸手揍他,连一句大声的话也不会说,这样轻声细语、柔情似水的玉蟾,就是在梦里也很难得出现。
“我们又还没有结婚。”她小声地说。才见过一次面,她怎么好意思叫爸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