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司徒焰日好奇地问。
只见青艳神秘地笑着说:“这是女人家用的药,男人别问喔!”
闻言,司徒焰日不由得红了脸。女人用的药?到底是什么啊?正当想着那药到底是什么用途时,青艳房门被推开,有两个妓院里的姑娘走进。
“艳姐……”一个姑娘怯生生地开口。
青艳看了两人,连忙对忆莲说:“忆莲,你上回露了一手,大伙儿都对你佩服得不得了,我这边也有几个姐妹想再请你看一看,好吗?”
忆莲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有没有其它空房?我在那边替她们看病。”
“有,有!”青艳忙不迭地说。
唤来小厮,领着忆莲与姑娘们到了隔壁房间。司徒焰日原本也想跟去,却被青艳拦住。
“喂!忆莲是帮她们看病,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很不方便的。”
“可是……”他还是有点担心。
青艳叉着腰,没好气地说:“甭担心,忆莲在这里的人缘很好,不会有人去为难她的。你就在这里陪我喝茶聊天,慢慢等她就好了。”
想到忆莲就在隔壁房间,真要有什么事的话,自己应该还来得及赶过去。于是便放心地坐下,与青艳一同品茗。
连喝了数杯,司徒焰日开口问了与茶毫无关系的问题:“忆莲每次来都是来帮人看病吗?”
青艳笑着道:“是呀,她的医术很好,打从她第一次跟怜星来时,她就帮我把我的腹痛医好了。其他姐妹看到了,也纷纷央求她医病,就连对面迎春院的姑娘也慕名而来呢!”
“我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忆莲的医术竟然如此之好。
“其实呀……”她慢条斯理的在壶里添水,一边说道:“忆莲之所以在这里受到敬重,她的医术好是一项原因;另一项,是因为她也是女人,而青楼女子,难免有一些不方便找大夫的病症,能有女大夫来为我们看病,自然是免了那份尴尬。不过呢……”
“不过什么?”他很自然地问。
青艳抿嘴笑了一笑。“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丝毫不觉得我们跟平常人有什么不同,看我们的眼神里头,没有轻贱蔑视,也没有同情哀怜,她尊重我们,一如尊重良家妇女一般。这才是姐妹们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我对你也没有蔑视的意思呀!”司徒焰日辩解。
“你我相交多年,我当然知道你不像外头那些男人,看不起我们烟花女子。但是……”她自嘲地笑了一笑,惆怅中又带着一股愤世的表情,是司徒焰日与她相识以来,未曾见过的。她正视着司徒,开口说道:“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把你当成好友,因此,说话难听些,希望你别见怪。”
“但说无妨。”他从未因为青艳的特殊身分而对她有所轻视,纯以结交好友的心情对待。
“当年,你透过六王爷的介绍与我结识,可还记得当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特别的……”
“那就对了。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你的眼神中虽然没有寻常人的不屑,然而,却隐约透出对青楼女子的不信任。你当时不认为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好女人是吧?不过当时的你,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有那种想法,所以我也没当面点破。”
“这……”他仔细回想,当时似乎确有这种想法。
“当然,认识之后,你就打破了这种观感,然而,对我的身分,你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嗯。”他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这些年来,他很清楚的明白青艳的确是个值得相交的女子,然而,对她的身分却仍是在意。他多次劝青艳落籍离开妓院,她却不肯。
青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相交如你,尚且如此,何况外头那些来妓院寻芳的恩客,对我们又哪会有敬重之心,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可是忆莲不是这样的。她视我们如常人,倘若她不明白何谓妓女也就罢了,但,她很明白。尽管这样,我却从未在她眼中看到批评计较,其他的姐妹也是一样。因此她们都乐意亲近她,因为能够感到自己其实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而忘了自怨自卑……”
青艳幽幽一叹。“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真想见见是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出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儿。”
“你怎么了?”忆莲在司徒焰日面前挥了挥手,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没……没什么!”他猛然清醒,连忙说道。
在忆莲一一帮牡丹阁里的姑娘看完病后,二人便离开了牡丹阁,此时正走在街上。而司徒焰日则是思索着与青艳的一席谈话。
“……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你的眼神中虽然没有寻常人的不屑,然而,却隐约透出对青楼女子的不信任……”
原本以为自己是不骄不矜,到头来,却是自己被自己蒙骗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公正严谨,原来仍抛不下世俗的偏见。对像青艳这样交情的知已尚且如此,那么自己对其他人又是如何呢?他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自诩为人公义,原来,只是个连自己也欺瞒的伪君子……
省思间,眉宇之间的忧色越深。
“司徒大哥!”
两人已经走出了大街,来到冷剑山庄附近的一处草坡上。此地无人,忆莲拉住了他的大手,硬是停了下来。“司徒大哥,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忆莲脸上有着少见的愠色。
他缓了脸色,不解地说:“我没有乱想些什么呀。”
“胡说!你刚才那脸色好难看,分明就是一副在钻牛角尖的样子。那种表情我常在阿黑脸上看到,再熟悉不过了。”
“是吗?”
“是呀!”她踮起脚尖,一双小手扯起他的嘴角,让他脸上出现了一个颇为难看的笑容。
因为司徒焰日足足高了她一个头有余,所以她做起这动作很是辛苦,身体也很自然地往前倾,就往他怀中倒去。他连忙环住她的腰,深怕她跌倒,于是两人便形成了一个亲匿的样子而不自觉。
“眉头不要皱着啦!”拉完了司徒焰日的脸皮,她又伸出手,硬是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纹。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中有股暖意,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真是可爱,很想紧紧抱着她……脑子才这么想着,身体早已先一步行动。他两手不听使唤地绕过忆莲背后,将她抱在胸前。柔软的身子,娇小的躯体,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扬在周遭,是莲花的香味……原来女孩子竟是这么柔软……他闭起眼睛,感受着此刻。
忆莲放软了身子,任他抱着。两人就这样站了许久,最后,她小心地开口问道:“心情好点了吗?”忆莲的声音如当头棒喝,惊醒了他。
像摸到烙铁一般,快速地放开了忆莲。他困窘地从脸红到了脖子,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做出那种举动……”从小到大,即使是遇上了怜星的恶作剧,他也从未有过任何失常的举止。然而,自从遇到了忆莲,冷静、严谨、细心、自制……这些外人称颂他的优点,统统都会在她的凝视之下烟消云散。
仔细回想,他真的是一点也找不出原因。只是,渐渐的,他看着忆莲时,会感到特别安心、愉悦。相处的时间愈久,看到了她医者的慈悲、少女的娇憨,还有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绵绵密密缠上了他的心,不想挣脱……
“唉,我在做什么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如此问着自己。
忆莲看到他拍着头无奈长叹,一反平常见到的认真模样,低低笑了起来。
“司徒大哥,你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怎么会?”他诧异地看着她。
她巧笑道:“你平常都是一副认真尽责的样子,为人认真是很好,可是,也要懂得放松呀!人生并不是只有工作而已,有空的时候也要多看看其它东西嘛!一直专心于一样事情上的话,就会忘了旁边其实还有其它重要事要办呢。人啊,当专心想着某件事的时候,就会忘了去注意一些近在咫尺的东西。如果一个人只想着报仇,那么他眼里就容不下报仇以外的东西;假如一个人只想着赚钱,那么他可能连妻子跑了,都是最后才知道的,因为他眼里只看到钱,却看不到家人。”
这样的比喻是他第一次听到,尽管听来有点不伦不类,但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看向他,继续说着:
“当然啦!倘若有人心中只想着要让自己达到尽善尽美,硬是让自己成为完人,但那样,其实是让自己被锁在一个名为礼教的框格中,反而会失去转圜的余地,那不是真正的完美。圣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说明了何谓“礼”,可不是“礼”规范出他们的。”
司徒焰日看着她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周身都是亮灿灿的光芒,耀眼极了。
“况且,世上哪有人真能做到完美呢?就像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呀!所以,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计较成这样嘛!知道过错,就去改嘛!一直想着,只会把自己弄得更糟糕,不好的地方全翻了出来,好的地方都忘了去看,到最后,连自信都没有了喔!”忆莲伸出食指,很慎重地在他面前摇了一摇。
不知为何,之前压在心中的大石竟被忆莲这番话消去了。
“是这样吗?”
“对呀!”她绕到他背后,让他坐下,然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捏。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看吧!你平常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后面的筋骨都硬得不像话。”像个大夫在对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说话一般,她跟着又在他背上拍了一拍。
“把眼睛闭上,身体放松。”
司徒焰日笑着闭上眼,将全身的气力放开。草原上有风声,有虫鸣,闭上了眼,也可以感觉到光的存在,忽明忽暗,是有云遮住了太阳吧!内息自然地运转,慢慢地,居然连花苞绽开的声音也听到了。他讶异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草原已不是他之前想着的那草原了。草更绿了,树更活了,光更亮了,天也更蓝了。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里原来竟是这么明亮呢?
“这里,原本就这么明亮吗?”他楞楞地看着。
“原本就是这样的呀!只是你之前没仔细去看而已。”忆莲嘻嘻笑着,她知道司徒大哥已经打开了心结。
他回头看她,心中怦然一动,只觉得她美得炫目。论美貌,她不及邀月;论媚骨,她不及沈青艳;论慧狡,她不及怜星。但是,她比任何一个女子都更能吸引住他的目光。以花为拟,邀月像兰,青艳便是海棠,而忆莲……她是盛夏中的白莲,淡幽清雅。
而他便是为这白莲着迷的赏花人,想护着莲守着莲……
猛然地,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她面前失了方寸,总是会在无意间找着她的身影,也了解了为何有时心里有股闷气,令他如此难受。
因为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在这朵白莲上了。
原以为自己只是想当她的好友、她的大哥,如今,他明白,他要的不仅仅是这样,他希望能一辈子守着她。几次涌上心头的闷涩,总觉得自己被忆莲漠视时,那股不舒服,原来是因为喜欢的人不注视自己的酸涩呀!原来,人人称颂的冷剑山庄少庄主,在初识情爱之时竟是笨拙得可笑,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愚蠢。
初次见面,她掉入自己怀抱时,她就已经吸引了自己的目光。不,或许是在画舫上的惊鸿一瞥,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吧!只是,以为仅是擦身而过,哪里知道之后竟会相识,牵扯不休……
“哈哈!”想通了对忆莲的感情,他轻笑出声。
“你怎么了?”忆莲不明白他为何在一阵呆楞之后突然笑了出来。但看他笑得愉快,不知不觉中,她也笑了。
和风徐抚,司徒焰日看着忆莲,感情驱使着他,使得他想对忆莲说些什么。
“我……”
“嗯?”她丝毫没有察觉他眼中的那股深情,不以为意地回答着。
看到了她的表情,他原本想说出口的话竟无法成句。
要说吗?说了,她会接受我的感情吗?倘使不说,难道要让我的情感就这样埋藏在心?
很怕看到她满怀歉意的说:“对不住……”倘若会看到她那种表情,遭到她的拒绝,那么,我宁可不说……
向来未曾惧怕过什么的他,却在对心爱女子表白的关头上,显露出了畏缩之意。
“没……没什么。”他原本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摸她的头,但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这伸出的手竟在半途停住,无论如何再摸不下去。
他略微害羞地将手背在背后,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庄走去。
忆莲在后面看着他边走边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法明白为何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比起之前钻牛角尖、自我厌恶的表情,他现在的表情倒是挺有趣的,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看到他满脸通红地低首走路,差一点撞上一棵树,她在后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走慢一点呀!”她对着他喊,但不知他是不好意思回答,还是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应声。耸了耸肩,她踩着细步,也往回庄的路迈进。
第四章
魂不守舍地回到山庄,司徒焰日心里尽是想着该如何向忆莲开口。毕竟,拒绝女人的倾心他有经验,但向心爱女子告白,他可是打出娘胎以来头一遭,完全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倘若是赵珞,想必会卖弄花言巧语,哄得女人满心欢喜;但他素来以严肃出名,又向来不近女色,纵有女子投怀送抱,也会被他正色婉拒,现在叫他向女人示爱……那话在舌尖溜了数圈,就是出不了口!
“大哥!”司徒邀月从客厅走出,就看见自家兄长呆呆立在厅外长廊,脸上忽而苦恼,忽而困窘,一时好奇,便出声叫了他。
悚然一惊,司徒焰日终于从苦思中跳出,随即便看到妹妹充满疑问的神色。“有事吗?”
“大哥心里有事?”她小心的遣词用句。
“没什么……只不过有点令我心烦的事情而已……女人呀……”最后三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讲的,但司徒邀月仍是听出来了。
“跟女人有关?”
被她这一问,他挣扎着究竟要不要对这聪慧的妹妹说出心中的烦恼。
同为女子,与忆莲交情也是不错,或许妹妹能帮他出个主意吧。
心里才这么想着,却听到邀月吞吞吐吐地说:“难不成你已经知道唐门小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