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野转头瞧了瞧四周,又再回视着她。
“是啦!就是指你啦!难道除了你,这房里还会有哪个男人是我的夫君不成吗?”乔求儿嗤笑起来,搞不懂这男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难道当兵的男子就该注定愚鲁迟钝么?
“你这个……”
乔求儿仰高下颏迎视他不悦的脸色。“我怎么?大将军夫君有话想讲?”
“你实在……”待他正欲发作时,公孙晔那张警告的脸孔却突兀的在脑海中浮现,警告他……“很可爱。”
“是么?通常男人会说女子可爱,都是心怀不轨的居多。”乔求儿自认绝好骗之人,也相信眼前这看似鲁钝的男人没本事欺侮她的。
石天野仔细的盘算:此刻只他一人留滞敌区孤军作战,必须分分小心、步步为营才行。他于是准备开始经营起公孙晔传授给他的第一招佯装--
“咳!咳!别忘记,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将军的小妻子了,不会再有旁的男人敢对你心怀不轨。”
说着话的同时,他伸手替乔求儿取下戴在她头顶上的凤冠,将它小心翼翼地置于一旁。
“呼--”乔求儿捂着胸口大力地喘一气儿,殊不知究竟是为解脱了凤冠抑或是因为他所说的话。
“……”石天野静静地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也趁机替自己斟一杯温茶。
“太好了,省得我镇日还得为了如何赶那群讨厌的臭而伤脑筋。呃,我也喝一吧!”话未结束,她已先一步抢过了他手中的茶杯,随之一饮入喉间,一滴也没剩。
“……!”
望着瞪大了眼睛的石天野,乔求儿只消露齿一笑,两颊的嫣红甚是可人。“呵呵,人家口也渴了嘛!”
石天野轻叹息,强迫自己要忍耐,强迫自己绝不可先让她的巧言令色给骗倒,强迫自己别忘了这是在演戏呀……
“乔……你叫求儿,是吗?”
“是啊,咱大姐叫招儿,二姐叫盼儿,也许往后能再多几个妹妹取名什么唤儿或无儿的。”她一敢顺嘴溜儿的说出。暗地里,她讨厌极自己这个含义的名字,也讨厌别人拿它来作文章。
“喔,这样啊。”石天野耸耸肩,显然不是很在意她名字里的意涵。“那么求儿,我有件事儿想同你说说--”
“唉,等等,你等会儿,”乔求儿踱近他身畔,惊讶地看着他问:“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的?”
“你不是叫求儿么?”他被问得很是莫明其妙?
“哇哈哈哈哈……天呀!这……辈子,除了我阿爹会喊我求儿以外,我、我不晓得竟然还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喊!哇--哈哈哈!”乔求儿笑岔了气,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又翻又滚的。
“求儿……?”石天野又再低低的响了一声,这女娃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这样语不惊人不罢休。
“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能遏止,半爬半抓的站起身,立在他面前。“不……不要叫我求儿啦!我是乔家老么,排行第三,乳名唤作小三,你……你就叫我小三吧,好不好呀,夫君?”
“小三?”
“正是姑娘也。”乔求儿的开心地点点头。
算了,不过就只是个名字罢了,假若这对她而言真的那么重要,换个叫法又何妨呢,不都是她么。
“好哪,我说小三哪……”面对她状似灿烂无邪的表情,他一度欲言又止。
“啊?”
“那个……这个……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嗯哼,夫君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呃,对喔,我是说过了,”他表现的不甚理想,甚至已经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小、小三,我告诉你……”
“……”乔求儿意兴阑珊,懒得再做回应了。怪哉?这支军队怎么尽是些婆婆妈妈的唆男人呀?早上的公孙晔如斯,这会儿石天野又这德行,真教人受不了!
“这个……我这人有个毛病,说出来你别见怪……”石天野发觉其实他大可不用装腔作态地刻意去学着娘娘腔的样子。
因为原本就不会扯谎涂说的他,一要骗起人来那张嘴就更是不灵光了。再加上也不知何故,他的眼睛只要一对上乔求儿的那双杏眼,整个人就开始有种发晕发热的感觉,说起话也跟着怪模怪样了起来。
这“怪毛病”的话题不禁的令乔求儿再次燃起了好奇的兴致,她索性盘坐至床榻上,睁大了眼眸,鼓起腮帮子,很认真的预备洗耳恭听。
“我石天野有个不为人知的……怪毛病,今日咱们既已成亲,想来我亦无须再对你隐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不能碰女人。”
“啊!难道夫君是个阉人。”乔求儿居然颇感趣味的瞅大了双目,似乎一点儿也不打算自己可能发生的不幸婚姻觉得哀叹。
“啊?阉……当然不是了!我、我只是对女人过敏。”石天野急忙否认,笑话,皇帝怎可能配个阉人给她做丈夫嘛!
“喔,不是啊。”她露出了夸张的失望神情,唉,不好玩。
“小三,你对我这样的丈夫很失望吗?”怪了,他不是就要教她失望的吗?怎么这会儿竟又在意的想知道她的感受了呢?
“呃,还好,彼此彼此,我也对男人过敏。”她无聊地倒埋进了枕头里。
“所以,为了咱们两人好,希望咱们可以相互约定--”
“……”
“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因为只要一有女人靠近,我就会浑身奇痒无比、头疼欲裂、脚底发麻……”
“行行行,不碰你就是了,干啥把自个儿讲得像快死了似的!”乔求儿从床上爬起来,跪在边缘作势制止他再往下说。
“你愿意答应不碰我?”
“随你便啦!”她一脸的无所谓,反正自己也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再说,若可以自个儿作主的话,她定会依照自己心意去追寻自己喜欢的终生伴侣,才不要这种假情假义的空虚指婚呢!
“唉,等一下,”乔求儿仿若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连忙向他追问确定。“夫君方才可是说过咱们彼此相互约定?”
“是……”
“那好,小三我也正巧有些规矩要告诉你。”
“……”此时石天野已经冷汗直冒了,不晓得这巧笑依依的小女娃又在玩啥把戏?传言中,温州城的街坊邻居私底下都唤她作“妖小三”……
“夫君知道今日我是骑着小红驴来到大将军府的吧?”
“嗯,听说了。”
“其实,大红喜轿也跟着来了,只不过小三没坐罢了,因为,我把它让给我那一块儿陪嫁过来的宝贝们啦!那些宝贝全都是我豢养的宠物,对小三而言,它们可比我的亲人还亲呢,所以任凭谁也不许欺侮它们的!”
“呃,宠物呀……”石天野心一宽,别瞧他征战沙场浴血时的威武英姿,可一说到害怕的东西,就属那些什么软软滑溜的爬虫类了。幸好,她说的是宠物,大抵脱不了狗儿、猫儿这类的吧。
“还有,小三还有个非常严重的忌讳……许是因为自小我阿爹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吧,老是感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的一辈子遗憾。所以,打人记忆以来,我谅最痛恨旁人在我耳边提起那个儿子的‘儿’字,一听到我就一肚子火!”
“这样啊,然后呢?”交战至此,石天野的反应似乎总赶不及乔求儿的变化快。
“然后?然后就是从今夜起你就不许在我耳根前提到那个字。”
“不许说‘儿’字……但要是说了呢?”
“说了呀,”乔求儿倒入柔软的棉被上一阵翻滚,然后,又忽然仰起头望住他,嘴角眉梢全是一抹威胁的笑意。“就跟欺侮我的宝贝们一样是罪不可恕!乔小三我就会准备好纸笔……写休书。”
“……”石天野惊怔住,没料到,她竟已先一步夺取了他的计策!
“啊--”乔求儿认认真真的打着哈欠。“夫君哪,我困了。”说完,也没理他会有何反应,就自己拉开棉被躺了进去。
“小、小三,咱们不是约好了不碰……”石天野还未从恍惚里恢复过来,随即又得赶紧应付她扔给他的第二颗火药弹。
“是喔,我怎能害夫君你身患苦疾呢?对对对,不能碰……”乔求儿瞅着一双水光飘荡的美目在那喃喃碎念,眼神顺便也将室内环绕一遍,逐次扫向石天野身上,突地,发现了一样解决的法宝--
“哎呀!夫君,你有救了!”乔求儿朝他招招手。“你快过来我面前。”
“……?”石天野痴痴愣愣地、不由自主的顺从了她说的话,一步步踱近至床沿边。或许,野记里的那些书生也是如此坠入妖精的罗网之中的吧?
待他一走近,乔求儿于是奋力拔出了别在他腰间的一柄宝刀,转身置放在床榻的正中央,刀锋向上搁着。
“呼!好重哪!”
“迷……这是做什么?”
乔求儿很满意的观望着自己的杰作,再回视过他一脸的惊惶之后,才重新再钻进被窝里,说:“这样夫君就不必害怕咱们会有接触了呀,谁一越输送,这刀锋便会先削下谁的一块血肉……”
这……这岂不是太凶残些了么?好歹,今晚也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啊,就算不接触,也实在无须大动干戈呀!倘若闹出了人命那还了得!
想来娶到这款的怪妻子,今晚可轮到石天野他睡不了好觉了。
第四章
三天后,归宁日
“阿爹,女儿回来探望您了。”乔求儿笑靥兮兮,嘴里含着一粒李子说道,而掌心间,还贪心地抓上一大把呢。
她身畔站的则是表情严肃的公孙晔。
“呵呵呵,回来啦……”乔老爷捋着胡须,一双眼睛尽对着乔求儿的身后搜索打转,咦?怎不见他的将军女婿呀?
“唉,阿爹呀,您在找什么?让女儿也来帮您一块儿找吧!”乔求儿见乔老爷一脸的不安心,便随着他的目光将腰身一弯,朝着椅子底下东张西望。
“呃……也、也没什么?只是……女儿啊,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怎么没瞧见我那三女婿与你一道回府呢?”
“呃--”乔求儿猛地打了个嗝,吐出一颗李子核,然后回答道:
“我那大将军夫君哪……哎唷,谁晓得他这几日是怎么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好好睡觉,结果白天反而就猛睡回笼觉,搞得自己一副气血不的衰弱样。”
“啊,他身子骨很虚呀……”
“那倒还好啦,女儿的夫君怎么说也是个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身体应该没那么快垮掉才是。”她气定神闲地对石天野的体格下了这样的结论。
在一旁听到父女俩如此对话的公孙晔,忽然有种颇不安心的预感,似乎,她那单纯善良的义兄已在不知不觉里落入了乔三小姐的圈套之中……就瞧他这几日老黑着一双眼圈来见她,就大概能猜知一二了。
当然,石天野也早把乔求儿与他互定的约定告诉她了,从乔求儿主动设计“休夫”的动机看来,皇上的这次指婚可真是引得两位当事人都不堪满意啊。
“咦?我说晔哥哥,瞧你想什么事情想得双目发愣、头冒冷汗哪?”乔求儿斜瞅公孙晔,冷冷地观察着。
“啊?”回过神,公孙晔的目光与乔求儿相对。
乔求儿浅浅一笑,眉眼半弯,顺着视线扯起了公孙晔的衣袖,然后,再慢慢掐住她的手心。
公孙晔的冷汗沿着掌心间沁出,对于乔求儿一而再的调戏,显然是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招架是好。
表面上看来,乔求儿的言行举止似乎就如她的年龄所给人感觉一样的天真无邪,只是多一些些的淘气、一些些的任性、一些些的不可理喻……
但暗地里,却谁也猜不出她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晔哥哥,你怎么了?”乔求儿对公孙晔一直表现得颇为友好。
没错,乔求儿的确是不喜欢男人的,只不过,她厌恶的并非男人的本身,而是社会价值长久以来赋予男人的优越感。
在传统以男人为尊的社会结构里,女人便被认定是卑微的、低贱的、无知的、受侵犯的、随时可被牺牲的……
但这些特质,乔求儿可一样也不愿意委屈自己接受。
所以,她决定要靠自己的智慧与心意去追寻她喜欢的一切事物,不论是人或者是情感。
谁说只许男人才可以捉弄女?她乔求儿就偏不信邪,倘若见到了有趣味的男人,她偏偏就是去调戏逗弄他们,讨讨自个儿的欢喜,见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才快活的咧!
“将、将军夫人,属下没事。”公孙晔嗫嚅地回答道。
“喔,没事儿啊!”乔求儿杏眼一溜,一寸寸地在公孙晔的手心以及手臂上捏蹭。
“……!”
“没事儿,没事儿,嘻嘻嘻嘻嘻……”乔求儿银铃般的笑声在厅内回荡,一如她往常在乔府时的那般逍遥自在。
“唉--只怪老夫教女不严哪!”此刻,乔老爷望着自己的么女,也能无奈地摇头叹气了。L
午后,城郊。
结束了新娘回门的礼仪,乔求儿和公孙晔以及一班随护们便踏上了返回大将军府的行程中。此时,一行人正浩浩荡荡的经过位于温州城南的雁荡山底。
素闻雁荡山顶风光明媚,游人如临仙境。
“晔哥哥,咱们歇歇腿儿,在这休息一会儿吧!”骑在小红毛驴上的乔求儿嗲声央求道。
“可是,再不走快些的话,只一待会儿天色又要更暗了。”公孙晔算算时辰,如果一切无误,应可在日落之前抵达大将军。其实本可以早些启程的,还不是都是乔三小姐想要留下来与两位鲜少在家中露面的姐姐聊天,才会因此延宕了返回的时辰。
“哎唷--不管啦!人家累了!”乔求儿谁也不依,干脆将整个身子趴伏至驴背上耍赖。
“将军夫人……”
乔求儿闭上双眸假寐,一固执起来是谁劝也无用的,任凭公孙晔如何唤她也不预备理会。
“唉……”公孙晔轻叹息,真是拿她这暗地里的“小义嫂”没辄。
一行人只好顺着乔求儿的意思暂作休息,公孙晔体贴地将乔求儿的小红毛驴牵至树荫之下,免得她晒伤中暑。
乔求儿偷偷睁开一只眼,吟吟地嘻笑着。“嘻嘻,就知道你会疼我的。”
公孙晔无奈地沉默摇头苦笑,也不明白这小女孩究竟有什么魔魅?怎么总能将身边的人一个个捉弄于掌股之间?
但她看起来明明就还该是个天真烂漫年纪的少女啊!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突地,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雁山顶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