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连忙出声圆场。「罗叔叔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妍儿,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了。或者等罗叔叔回来,我们再讨论一个更好的办法。」转向夜宇:「哥哥,我带影叔到客房安顿,你休息吧!我看得出你这几天都没睡好。」
带薛影离开进寿亭,夜雪安排好他的房间,帮忙燃点灯,又差人备上茶水。
「好了,丫头,别忙了,这些影叔自己来就行了。」
夜雪微笑。「没关系,也差不多了。」
见了她的笑容,薛影怔道:「你和你娘好像。」
刚刚想着夜宇和妍儿的事没仔细注意她容貌,现下一瞧,倒有八成像极了语初。只是两人的气韵略有不同,语初似水温柔;夜雪灵动聪慧。
「罗叔叔也说过我像娘,可惜我对娘一点印象都没有。」语意中的孺慕之情,令薛影忍不住心疼。
「真难为你和夜宇了。」从小爹娘就不在身边,成长过程肯定比别的孩子辛苦得多。
夜雪淡然一笑,觉得和这位长辈亲近了许多。於是,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影叔,你是真心气极了哥哥吗?」
「怎么这么问?」薛影讶异。
「我觉得——」夜雪小心地道出她的发现:「你似乎知道妍儿的下落。」
薛影不动声色:「觉得?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夜雪也坐下,理了理杂乱的思绪後才开口:「本来我只是奇怪你来的时机。妍儿在这儿待了几个月,现在一失踪,你就来找人。当然这也许真是巧合,可偏偏影叔虽说是找人,但口气却是十足的兴师问罪。」
「我?兴师问罪?」
夜雪点头。「照理说,你听到妍儿失踪,不是该先担心她的安危吗?再不也该先设法找回她。可影叔听完事情的始末,就只严厉地指责哥哥,却完全不在乎妍儿的去向,以及她是否可能遭遇不测。在我看来,影叔倒像是专程来听这番解释,怒骂哥哥,好为妍儿出口气似的。」
薛影心中赞赏她的敏锐,但笑不语,想看看这丫头还抓到其它破绽没有。
夜雪接着说:「不过,真正让我起了疑心的,却是影叔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薛影楞了一下:「什么话?」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是哪里露了口风。
夜雪徐徐地道:「刚才哥哥提到妍儿离去时的情形,有说他伤了妍儿,影叔好厉害,光听这样就知道妍儿受的是掌伤,而非刀伤、剑伤或其它,关於这点我实在猜不透,只好假设影叔早已见过妍儿。如此一来,你自然能知道妍儿的伤势,并且有足够的理由前来斥责哥哥,当然也就不必担心妍儿的安危。影叔,你说是不是呢?」
薛影十分佩服她在短时间内就能看穿自己蓄意隐藏的事实,其思路之清晰,实属罕见。
「你不简单哪,雪儿。没错,我是见过妍丫头,也正为了她才定这一趟的。」
「哥哥为了妍儿已经憔悴不少,影叔又何苦这样折磨他?」夜雪语带埋怨。
「谁让他这么欺负妍儿?不给他多吃点苦怎么行。」
夜雪微叹。「当时以他的立场而言,是很为难的。尤其又被方毓弄得『罪证确凿』,他想袒护妍儿也没法子,你说他不可怜吗?先是为妍儿的委屈神伤,从头到尾,哥哥都在受罪,我实在瞧不出他哪点可恶。」
薛影听了这话,登时心软。「刚刚你在场,他也在场,若他像你这般冷静,又怎么会被我瞒住?活该他多受几天罪。」可心中对「几天」的范围已减至一、两天。
「不见了妍儿,他若还能不乱了方寸,我说那不是冷静,是冷血了。影叔希望哥哥莫不关心吗?」
夜雪句句说得在情在理,薛影不投降也不行了。「看来,我就是不许你去告诉夜宇,你也不会听我的话吧?」
听影叔松口,夜雪才放下心来。「所以,影叔还是别让侄女为难了。」语气眼神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去吧,去吧,哄得你哥哥开心,改明儿他帮你办嫁粧肯定尽力,包准叫堆云岛满意。」说着竟调侃起夜雪来了,谁教她三两下就破坏了他的计画呢?
「言辞上讨小辈便宜很光采吗?到时我单问影叔要一份大礼。」夜雪虽不自在,却不愿扭捏了薛影的意。
薛影仍是笑。「放心,影叔向来大方。看你是要凤冠霞帔,还是鸳鸯锦被,到时差人来说一声,影叔一定给你送去。」
夜雪怕愈说愈不堪,遂告辞退了出去;颊上的淡淡红晕,衬得她俏脸生辉。
一方面为皓扬高兴,一双儿女犹如人中龙凤;一方面又心疼这两个孩子自幼失去双亲,仍必需坚强地面对一切。
唉,皓扬、夜宇、夜雪都已长大成人了,你夫妇俩究竟何时归来呢?
***
夜宇听了夜雪带来的消息大喜过望,不眠不休地赶回井霞山,没想到迎接他的竟只是妍儿留下的几行字——
启叔启婶: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影叔将带回来的消息必然会使你们震怒
我不想你们为难
也没勇气面对你们的冷漠
所以只能离去
妍儿
夜宇轻抚着晕开的字迹,想到妍儿的泪点点地滴在信纸上,他心痛得无法原谅自己。
只能离去?
为什么不肯解释呵,妍儿?
为什么连在拈然居都不肯解释?
带着满腹委屈离开,是为了惩罚宇哥吗?
甚至狠心地不留一丝线索供他追寻?
此刻,真希望是影叔诓了他一场,也别让他好不容易爬上云端,又重重地摔落谷底……
他可以想见妍儿是如何故作坚强地离去,与其等众人再一次将她舍弃,倒不如自己走得远远地,避开这场伤心。
这次,真是断得乾乾净净了。
除非她自己肯回来,否则他根本别想找到她。天下之大,又怎知她会藏匿在哪个角落?妍儿离去时,也是同样茫然吧?思及她的无依孤苦,夜宇的心就狠狠地揪痛着,是他把妍儿逼到这步田地的,是他的不信任把妍儿逼走的!
现在他宁愿妍儿回到六王爷身边了,他宁愿她叛他,也不要明知她无助飘零,却该死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随後而来的薛影和夜雪也傻了眼。
走了?真走了?
薛启夫妇本待问早半天上来的夜宇妍儿的事,可见了他哀痛的模样,谁都不忍心开口。这会儿听薛影说了,两人都难过得长吁短叹。
启婶泪眼婆娑地哽咽道:「这孩子,什么委屈都往心里搁,她怎么受得住啊……」
薛启也叹:「妍丫头还虚弱得很呢,这样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
薛影没说什么,只是暗怪自己不该急着下山。
夜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三位长辈。她没见过妍儿,可光是听了她的委屈,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受,何况是疼妍儿逾性命的他们?
找妍儿,无异是大海捞针;但若不找回她,她会自己回来吗?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妍儿自己回来?
夜雪灵机一动:「不如我们试试这么着,把方毓勾结六王爷的事大肆宣扬出去,只要妍儿听到这个消息,自然知道误会已澄清,那就没理由不回来了。是不是?」
薛影摇头。「寒松堡不会肯的。」这毕竟是丑闻。
夜雪倒不担心这个。「我回去同罗叔叔说,应该没问题。」
薛启夫妇听了才放心些。
「才刚到呢,别忙着走,这一来一往的,怕不累着了你。」启婶想她多留一会儿。自然不知她一身武艺,只道她像妍儿那般娇弱。
「不要紧,只要能早日找回妍儿,这一点辛苦不算什么。」
「好歹住个两天,陪陪夜宇,让他宽宽心。」薛启也留她。
夜雪犹豫了片刻。
「还是不了,我想除了妍儿,见谁他都不会开心的。」
薛影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也就不再强留。「那路上小心。」
启婶忙去厨房包了几块饼给夜雪带着。
「你一个女孩子上路,住处可得仔细找,别往龙蛇混杂的地方去,记住,走官道,别贪快,净拣小路走……」启婶虽是初见夜雪,却不显生分。一方面她是夜宇的亲妹,一方面夜雪模样生得好,直教她忍不住要爱。
薛影笑着打断她:「大嫂,你以为雪儿像妍丫头一样看到剑就皱眉吗?放心吧!她会照顾自己的。」
夜雪心中感激启婶的关心,微笑道:「我会尽快回来。我也不放心哥哥呢。」看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又对三位长辈说:「这段时间他的情绪肯定十分低落,麻烦你们多多照应。」
「我们会的,放心吧。」启婶送她出拈然居,启、影两兄弟目送她们离去。
薛启道:「也是个好孩子。」
「兄妹俩都承继了皓扬夫妇的优点於一身。」薛影点头。
薛启微叹。「夜宇现在一定很难受,希望他没事才好。」
「我们只能祈求妍丫头平安归来,否则夜宇……」他们都很清楚妍儿在夜宇心中的分量,若妍儿有什么不测,夜宇会懊悔自责一辈子的。
「真不知妍丫头那儿去了,最好听到消息马上回来,别教人这样担心。」
他们又怎么想得到妍儿竟会跌落断崖?
就算夜雪把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也难传进妍儿耳朵里了。
***
妍儿闻到熟悉的药香味,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拈然居。可她记得她已经离开了呀……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皆是全然的陌生,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你醒了?」一个老婆婆端药走进,身後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婆婆见妍儿要起身连忙阻止。「别起来、别起来,你头上有伤呢!」
妍儿这才觉得左额隐隐作痛。
那小女孩爬上她的床,在她身边坐下:「婆婆说,你的伤是掉下来的时候给树枝划破的。」
婆婆怕她难过。「别担心,伤口不大。只是可惜你这花朵儿似的脸蛋要破了相。以後婆婆给你梳些头发过来遮住,就看不到了,嗯。」
其实妍儿哪在乎破不破相?留着一张无瑕脸蛋给谁看呢……
婆婆以为她忽而脸色郁郁是为了伤口,於是转个话题:「来,把药喝了,你的身子还虚得很。若不是你先服过千露百草丹,婆婆也没法子救你了。」
妍儿接过药,暗自讶异这婆婆竟开得出这么好的方子,还叫得出千露百草丹来。
「放心吧,婆婆别的不行,倒还有几分救人的本事。」看她犹豫地盯着药,婆婆幽默地逗逗她。
妍儿一听果然慌了!「我不是不敢喝,我只是奇怪这方子怎么能开得这样好……」不解释不行,解释了又像是怀疑人家。妍儿愈说声音愈小,头也垂得更低。最後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一口气把药喝了。
婆婆微笑接过碗。
「你也懂医的吗?」不然怎么分辨得出药的好坏?
妍儿点点头。「学过一些皮毛。」
「那怎么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糟?」她气息之弱、身体之虚,绝不是一两日的疲累所造成的。依她看,这小姑娘耗损元气过剧,五脏六腑全伤了,而这是任何一个医者都不会把的错误。
妍儿苦笑。这要从何说起呢?一时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婆婆也不勉强她。「没关系,想说的时候再告诉婆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体养好来,其余的慢慢再说。」
妍儿点点头。忍不住心中的问号:「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落霞谷。」
「落霞谷?」
「嗯。是靠近井霞山底的一个深谷。但因为出入口十分隐僻,所以鲜少有外人知道这个地方。」婆婆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她在井霞山住了十几年,也没听过启叔他们提起过。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最後的记忆只停留在晓苍林,之後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猜你是不小心从晓苍林边的断崖跌下来的。幸好有大树接着你,否则婆婆再有本事也救不活你。」
「林边断崖?」妍儿喃喃地道。从小宇哥就不许她靠近,怕她出事,谁知道她还是掉了下来。
婆婆问道:「怎么?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妍儿摇头。「我只记得在晓苍林时,头晕得难受,之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婆婆笑道:「瞧你多福气,这么高摔下来都没事。以後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别辜负了老天爷对你的厚爱。」
妍儿只是涩涩一笑,没说什么。
老天爷的厚爱?太迟了。
婆婆只道她是倦了,转头对那小女孩道:「下来吧,小梅,别妨碍姐姐休息。」
小梅不想走。「小梅不会吵,小梅陪姐姐休息。」这个姐姐像仙女似的好看,她好喜欢。
婆婆不同意。「下回吧!等姐姐精神好些,你再来陪她。」把小梅抱下来,又为妍儿盖好被才离开。
第九章
「你是在拈然居长大的?」婆婆讶异。
这两天妍儿的气色好多了,婆婆陪她多聊了几句。方才问到她家住在何处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也是井霞山的人。之前她还以为她是要上拈然居求医时不慎落崖的外地人呢。
妍儿点点头。
「这么说,你是薛家的小姐喽?」
「不,我姓柳,我只是……寄居在拈然居。」原来说穿了,她和拈然居的关系竟是那么薄弱。妍儿努力咽下心头的那股酸楚。
婆婆不懂了。「柳?这是怎么回事?」
於是妍儿说明了她娘带她到井霞山的原因、和宇哥的婚约、和六王爷的渊源、寒松堡、杀人误会以及为何又离开拈然居等等种种因缘。
说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妍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婆婆说这许多。尤其是殷伯的事,她对宇哥没说、回拈然居没说,在婆婆面前却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而她甚至一滴泪都没掉,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婆婆听完,心疼地搂住她。「委屈你了。」
妍儿淡笑。「反正一切都结束了,我永远都不必再面对那些是非。」这个僻静的深谷,正好帮她阻隔一切。
婆婆叹息。「那你的宇哥呢?你也不想再见他吗?」
妍儿垂下眼,幽幽地道:「他以为我是杀人凶手呢,我怎么敢见他?」
「婆婆替你上拈然居解释可好?」她见不得妍儿这样委屈,也真想教训那姓尹的孩子一顿。
妍儿讶然:「婆婆……」
婆婆微笑。「现在回春堂是启儿当家吧?当年我和他母亲是手帕交呢。我的医术就是在回春堂学的。」
研儿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的方子开得极为相似,原来系出同源。
「可……我从没听启叔提过婆婆。」他们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呀。
「当然喽,启儿大概根本不知道我住在落霞谷。他母亲去世之後,我就没怎么上回春堂了。久而久之,就和他们断了联络,现在算来……都有四十几年了吧。」婆婆回想当年,眼中仍有对故人的追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