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呢?还没来吗?”程小雯扯开嗓子对大家叫道,表示“准备工作”完成。
“今天还没见到他呀!”另一人也吼着回答。
震天价响的声音打断了傅蓉蓉的思绪,她抬头发现后台正陷入一片沈默,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到十秒钟,大家又开始骚动起来,原来距离演出只有二十分钟了,掌管灯光的小李却“还没有到”,本来就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后台更陷入一片混乱,所有团员凭着完美的默契,为韩伦演出这场未经排演的“戏前戏”。
身为舞台监督的林建国迅速拿起联络监控室的内线电话∶“阿美,你师父到了没?他有没有交代?知道了,我来打。”他挂下电话,转向大家,“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老陈,你去打电话!韩伦,你帮我四处去找一下,看有没有在厕所还是在哪里?”
三分钟后,老陈跑回来,说小李家里没人接听,大哥大也接不通。再五分钟后,韩伦也跑回来,依然没有小李的下落。
此刻距离开幕剩下不到十分钟,林建国的大哥大“分秒不差”的叫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喂……小李!你在哪里?”他声音之大,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他还好吗?嗯……嗯……你什么时候能到?嗯……知道了,等你到了再说!”
切断电话,林建国沈默两秒钟,转向大家宣布道∶“小李朋友出了车祸,还好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正从荣总赶过来,最快要半个钟头才会到。”
“那,阿美能顶吗?”
“还是延迟开幕?”
“找个人去帮阿美比较好,不然要晚多久开幕也不确定。”
“我想……”
等每个人都尽职的说出“台词”后,林建国做出总结∶“让阿美先撑,至於帮手……”
“不行!”现在轮到韩伦出声,“阿美才跟过一部戏而已,她还不行!尤其这场戏开幕就在酒家,灯光不好打!”
“那你说要延迟开幕吗?”林建国张目瞪着韩伦,想当年他戏也演得挺不错,“万一小李八点半才到怎么办?有人闹要退票怎么办?”
韩伦也回瞪他,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建国,你冷静听我说,有一位愿意出资帮我们成为职业剧团的老板今天会来看,我们不能冒险让阿美顶哪!”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韩伦身上,整个后台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的见。
林建国更是傻了眼,怎么韩伦事先没提过这段“台词”,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韩伦临时掰出来的?他的目光在韩伦脸上搜寻几秒钟,两个人的交情算算也有十年了,默契自然是超一流的,从韩伦的表情和声音中,他知道韩伦说的是真话,但那双绝顶严肃的眼睛也同时暗示“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林建国很快从惊讶中恢复神智,他推测韩伦选在此时说出这件事,是打算利用这件事实进一步刺激傅蓉蓉,使她更没有退路可选。於是他飞快看了一下手表,把“戏”带回主题,“现在没时间说这个,我们只剩下五分钟了,你说怎么办?阿美不行,又不能晚开幕?”
“这……”韩伦露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总之阿美不行,如果晚开幕的话……有没有不影响观众的方法?”
在一片沈默中,程小雯开始“出主意”,“我们先上台演个短剧如何?”这个主意当然遭到大家异口同声的否决,她於是又说∶“那么找人说些笑话给观众听,混些时间呢?”
这次没人答腔,表示这是个“可以考虑”的方法。从眼角馀光中,程小雯看见傅蓉蓉“天人挣扎”的表情,她暗自相信这步棋成功的机率正在一点点增加。
“但要找谁去呢?”林建国刻意装出认真在考虑人选的样子,目光轮流在每位团员身上打转,每个人都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不能担当这个“重责大任”。
韩伦则竭力坚持着不说话,发誓要等到最后一秒钟。
后台每一支耳朵里只有秒针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颗心都在期待,却没人敢把眼睛转向傅蓉蓉的所在的角落……
“韩伦,带我到播音室去!”
傅蓉蓉的声音终於响起,韩伦猛然回过头,周围的景象刹时变得一片模糊,他只见到一脸苍白的她缓缓推动轮椅前进,她的嘴唇在颤抖,墨黑的双眼闪烁生辉,那样子真是动人,韩伦只一瞥,不禁目眩神移……
“带我到播音室去!”她再次坚决要求,只觉得心脏就快要跳出胸口,砰然的声音大到好像每个人都能听见,“你们别无选择,是吗?要晚开幕又不能触怒观众,是吗?会耽搁多久没人说得准,是吗?”问话之间,她一双秀目左右顾盼,后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她看见了,却没有人出声回答。
韩伦不知道自己此刻翻腾起伏的心情是激动、是兴奋、是愧疚,还是喜悦?他的计画可以说顺利极了━━若非对自己的播音能力有相当信心,没有人会自告奋勇在这样的处境下冒险━━他已经成功的“利用”了蓉蓉的纯真善良逼她做出决定,逼她在无形中默认自己是傅蓉蓉,然而,见到自己将她逼得面无血色,韩伦的良心不由得阵阵抽痛起来!
“带我去播音室啊!韩伦,相信我!”她第三次催促。
他无暇分析自己的情绪,迈出两个大步跨到她跟前,突然伸手将她整个人横抱起。
她惊喘一声。
韩伦凝视怀中佳人,“音控室在楼上,没有电梯,你不能走路,是吗?”他再转向林建国,“建国,请你联络阿中,做好播音准备。”说完,他毅然决然抱着她,转身走出后台。
依偎在韩伦胸前,被他结实的臂膀抱着,鼻里嗅着他身上漾出的阳刚气息,耳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和自己奏着相同的节奏,傅蓉蓉以为自己身在天堂,她相信全世界再也没有比这里更舒服更温暖更安逸的角落……
抱着蓉蓉轻盈柔软的身躯,韩伦全身血脉着火似的加速窜动,体内的悸动使他更收紧手臂,只希望能永远如此抱着她,抱着她……
可惜两分钟后,他的脚已经把他们带到音控室,负责音效的阿中得到林建国的指示,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播音。
他勉强割舍百般不情愿的心情,将怀里的蓉蓉轻轻放在椅子上。
阿中将麦克风递给她。
傅蓉蓉接过麦克风,看了韩伦一眼,随即专心面对麦克风,闭起眼睛,轻启朱唇……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竟有说不出的美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力量,飘入耳里就像一股透心凉的清泉,令听的人全身毛孔无一不畅快。
刹时之间,台前台后一片肃静,都以为是天使在说话了。
起初只觉得声音入耳动心,说了些什么也没留神去听,后来等她开场白一过,话峰一转,她开始介绍剧团成立以来,演出过的一些戏码,公演的时间、地点、演出场数,间接又带出不少有趣的笑话∶不会抽烟的女主角在舞台上被烟呛得说不出话来,莽撞的男主角没认清门的位置,导致“破墙而入”……
她的话题层出不穷,鲜活灵动,好像总绕着剧团琐事打转,却叫人没有厌烦的感觉,听她说来像说故事,娓娓道来,字字清脆,声声婉转,语调忽缓忽急,或高或低,每个抑扬顿挫都紧紧抓住听众的心。
从开始到结束,在场所有听众竟无人开口说话,彷佛陷入被催眠的境界,只怕漏掉她的一个字句,一声轻笑……
7.5
直到音控室里联络电话的红灯亮起,韩伦才恢复知觉,整个人恍若刚从梦里醒来。
他接起电话,是林建国通知他时间差不多了,戏可以开幕了。此刻,他才省悟到时间已经在傅蓉蓉如新莺出谷的声音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十分钟。
他轻拍她的肩膀,她会意的点点头,随即将正在嘴边的话题告个段落。“各位观众,幕即将开启,邀请你们一同融入我们在舞台上交织成的喜怒哀乐……”
灯光渐暗,声音渐微,枣红布幕缓缓拉开……
阿中从旁接过傅蓉蓉手里的麦克风,她身下的椅子一个晃动,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蓉蓉!”
“琼安!”
韩伦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音控室的徐宇平同时扑上前,一人一边将她扶起,她瘫软的娇躯悬挂在两人的臂膀上,星眸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琼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你醒醒啊!”
徐宇平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用力摇晃她的身子。她微微动唇,却一声也没发出来。
韩伦一手揽着她,一手探探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她在发烧。”
“发烧?”徐宇平愣住,也伸手摸她的脸颊,“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她生病哪!琼安身体壮得像支牛,为什么突然……”
韩伦甚至没有时间自责,迅速从徐宇平手里把蓉蓉“抢”过来,将她整个身子搂抱进怀里,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喂!你要把琼安带到哪里?喂!你等等啊!”徐宇平边嚷边追了出去。
7.6
傅蓉蓉微微张开眼睛,触目就是韩伦含情脉脉的双眼,她下意识的眨眨眼,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
“韩伦……”她呢喃唤他的名字。
“你病了,小丫头,别多说话,乖乖睡觉。”他极富磁性的低沈嗓音让她早已无力的骨头更酥软得像要松散成灰。
“我病了?”她难以相信这个字汇会和她连在一起,略一偏头,看见徐宇平手脚大开的躺在旁边沙发上,睡得正酣,眼看脑袋就要滑到地上。她这才省悟到这是个陌生环境,黑暗的房间中只有角落一盏小灯发出昏黄的光线。“这里是哪里?”
“医院,你在打点滴,别动。”韩伦爱怜拂开落在她眉梢的发丝,动作又轻又柔,“没事的,你已经退烧了,医生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她应了一声,缓缓阖上眼睛,不到一会儿又睁开,“公演呢?”
“顺利结束了,你表现得好极了,大家还没卸妆就全部冲来看你,每个人都说你是最大的功臣。”他温热的气息柔柔吹上她的脸颊,她羞红了脸,转过头避开他含情的双眸。
“我没有那么好,你不要这样说,我……自作主张……总是顾前不顾后……”
“傻丫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中场时间起码一打观众跑到后台来问那是谁的声音?她在那个电台主持?什么时段?后来还有观众指名要把花献给你呢!”
“是吗?你在开玩笑吧?”她斜眼瞄他,却见到他从床下拿出一大束白玫瑰。
他把花捧到她枕边,在她耳畔低语∶“我从没跟你开过玩笑,我是真心的。”
剪不断的泪水滑下她脸颊,颗颗落在花瓣上,“韩伦……我……”
“别再说了,琼安。”他压抑下想叫她蓉蓉的冲动,“闭上眼睛,小丫头,乖乖睡着,什么都别去想了,乖……”
出乎她意料之外,在韩伦恍若催眠的轻呓声中,傅蓉蓉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