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边境,近墨西哥。
破烂的组合屋中,一个肥胖到不可思议的女人,边数著刚才入袋的钞票,边嘀咕著,双眼还不时瞪向站在一旁的小男孩。
「你这什么表情?」
也难怪这个神情冷漠的小男生要被抛弃在这种地方了,虽然长相还不错,但是才十岁大,就一脸阴沉的模样,看了就叫人讨厌!
小男孩没说话,他听不懂英文,那双冷漠的眼神,望著组合屋旁一盆又一盆的茂密盆栽,这让他想起了台湾的家,那个美丽又广大的庭院。
他走向那些盆栽,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然后拿起了浇水的水壶,默默地开始帮盆栽浇水。
胖女人看到这一幕,停下了数钞票的动作。
这个看起来冷漠的小男孩,是被人丢给她,要她带去墨西哥丢弃的。委托她的人,是存心让这个没有护照,又不会说英文的小孩没有未来。
但是,看著小男孩细心浇花的动作,胖女人迟疑了。这个小男孩既然喜欢植物,那么应该很细心……
胖女人皱皱眉头,想到自己那个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开小工厂的弟弟。弟弟一直抱怨他缺人,可是人工又太贵,说现在偷渡者越来越贵……
他一直说羡慕以前的黑人奴隶制度,可以买下一个人的一辈子来当免钱工人……
那……
她那细小的眸子闪著精光,看著自己手中的钞票,又看看小男孩,然后,她扯起一个笑容。没有人会嫌钱多的,这小男孩看起来很细心、很会做事,也许卖给她弟弟,可以卖到不少的价钱。
虽然,这样做会有点对不起那对付给她大钱,叫她把小孩送去墨西哥当孤儿的中国夫妻,不过……反正在布鲁克林区当偷渡的劳工,跟在墨西哥当孤儿差不多,这小鬼一样是不会有光明的未来的,这样的话……她也不算对不起刚才那对中国夫妻啦!哈哈哈!
站在盆栽旁的小男孩,看著胖女人脸上那奸险的微笑,眸子里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叔叔跟婶婶这一对恶夫妻!
他万万没想到,过去他们两人慈善的面容都是假的。他们竟然在他父母意外身亡后,立即藉机侵吞他家财产,接著,以带他出国散心的名义,带他来这里,并骗他他们待会就会回来接他,实际上,他知道,他们是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
这对存心遗弃他的夫妻,还有那几个总是给他冷眼的堂哥堂姊……他是绝不会原谅他们的!
可是现在他年纪小,语言又不通,所以,就算今天他能逃离这个胖女人、逃回台湾,也不代表他的未来可以平安顺利。
因为,那对夫妻毕竟是他的监护人,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事情爆发,他们的说词会比他的更有说服力。
所以,他只能暂时顺应眼前的情势,面对即将来临的艰苦坎坷,忍著想回台湾的念头,想办法在美国求生存。
但,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夺回他父母所辛苦建立的冷氏基业,并让他那些可恶的亲戚知道,他虽年纪小,却不好惹。
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第一章
十八年后——
这是一间位在台北郊区,颇有历史的老饭店——西悦饭店,因为老板诉讼缠身两年多,所以这间饭店也跟著停业了两年。
最近,老饭店易主,新东家已开始著手整顿。
一双样式简单的平底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鞋子主人的双手捧著一大叠资料,朝饭店前方的大厅,悠闲地走去。
突然间,小脚停止了动作,一双透澈的黑眸望向那荒废的中庭。
她看错了吗?
不!柯笃爱摇摇头,她并没有看错。
透过树枝的缝隙中,她清楚地看到花园中央的小草坪上,有个男子正挽起袖子,拿著铲子,细心地调整著矮树丛的位置。
对于一些快要倾倒的小树,他甚至用细绳跟竹枝固定,好让它们有再次生长茁壮的机会。
如果说,那个男人是园丁的话,她一定不会感到讶异,但问题是,那个身材媲美男模的男人,身上穿的竟是昂贵的亚曼尼西装。
天底下有哪个园丁,会穿这么好的衣服来种植物呢!?
而且,看起来似乎很严肃的他,看著植物的专注模样,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正温柔地跟植物对话……
严肃和温柔?
呵,好奇怪的组合。
倏地,一颗汗珠滴落他深刻的侧颜,她的心竟怦然一动。
不自禁地,她移动脚步,想走到没有被树影遮挡,能看清楚他的地方,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啊?」
「笃爱,别去!」
「秋姊?」一回头,柯笃爱发现拉住她的,是她的老板——秋云洛。
秋云洛是西悦饭店前一任老板,聘来处理饭店法律问题的特约律师,而今年二十五岁的柯笃爱,则是「正洛律师事务所」会计师部门的助理,她同时也兼任秋云洛的个人助理,协助处理她手头上的某些专案。
「笃爱,你想干嘛?」
「想干嘛?」柯笃爱皱皱眉头,「没有啊,我是看到那边的人……」
「嘘!来,跟我过来!」秋云洛突然很紧张地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大厅的方向带去。
柯笃爱有点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秋云洛没回答,反而一直拉著她往外走,直到进了前方大厅,到了看不到中庭的招待区后,她才停下来,对柯笃爱说:「笃爱,还是不要认识那种人比较好。」
「那种人?」柯笃爱眼儿一转,「秋姊,你知道那是谁?」
「当然。咦?」秋云洛讶异地看著她。「你不知道?」
柯笃爱摇摇头。
「那个人……」秋云洛深吸一口气后才宣布:「就是冷至纲。」
「冷至纲?」柯笃爱一脸讶异,「你是说那个传言中的冷至纲?」那个智港科技集团的冷血总裁?
「对,就是他!」
「是吗?」可是,方才在植物前的那个温柔身影,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个冷至纲啊!
传言中——
冷至纲是个犀利冷酷,却又聪明绝顶的领导者。他从一个布鲁克林区的街头小混混,成为一个哈佛毕业生,后来跟朋友合资,不到几年,产业便扩增了无数倍。听说他最大的乐趣不在赚钱,而是在虐待属下,他用钱收买属下的灵魂,好让大家陪他一起沉沦在工作的地狱中。
传言中——
冷至纲是个没有感情,是个用金钱来换取欲望发泄的男人。而且还听说,他每个女友都不超过一个月的交往期。他有个好友叫明丰震,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这两人仿佛在比赛谁换女人换得比较快。
传言中——
冷至纲是撒旦,是个完全不在乎家人,残忍无情的大恶魔,他为了夺回西悦饭店,丝毫不顾血缘关系,陷害自己的亲人入狱。
他……那个看起来对植物极尽呵护的男人,真的是传言中的那个恶魔吗?
「所以,你千万不能接近他,知道吗?笃爱。」
秋云洛殷切的声音传进了柯笃爱的耳中,打破她的冥思。
「嗯?抱歉,秋姊,你说什么?」
秋云洛瞪著她,半晌,叹口气,「算了,当我没说!反正,你离那种人越远越好就对了。」
「我又没想接近他,我刚才只是想看清楚他而已。」
「那种恶魔有什么好看的?他虽然很帅也很性感没错,但那种家伙,翻开猛男月历一大堆。」
「可是……他好像很喜欢植物。喜欢植物的人,会是坏人吗?」
「他是个付钱爽快的坏人!」秋云洛只能这样说。
她是西悦饭店原本的特约律师,但是因为原来签署的律师合约还是有效,加上前任老板的私人诉讼并不是交由她负责,所以,新老板冷至纲很大方的,一次就把她过去两年该拿到的聘雇费用全都付齐了,而且也没有跟她提前解约。
「你这种清纯小百合,最该远离的就是那种手段高明的花花公子。」秋云洛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急著警告她。
「唉呀,秋姊,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是认真的,你不知道你刚才看著他的样子有多专心,专心到我以为你在暗恋他。」
「哪有?」柯笃爱连忙否认,但那圆圆的小脸蛋上,却隐隐浮现两抹红,笑容也不若平常自在。
「最好是没有,那种人跟我们是不同的世界,不要接近他,会被污染的!走吧,我们得赶回事务所了。」秋云洛边说边拉著她往外走。
「但我还是觉得……」莫名地,柯笃爱有点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喜欢植物的人不会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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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至纲驾驭著他心爱的BMW X5,前往公司。
他那包裹在昂贵手工西装下的颀长健美身躯,与X5庞大俐落的车型相得益彰,看起来就像是行动俐落,穿梭在丛林之中的黑色野兽一样。但此刻的他,那惯有的冷漠神情里,却隐约混入了一丝他不该有的茫然。
经过三年的布局和两年的官司,昨天审判终结,他的叔叔婶婶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而从十岁起就在他心底蛰伏,鞭策著他取得金钱与权势的复仇之火,终于也在同时燃烧殆尽。
报仇血恨,一直是他奋斗跟努力的目标,但是他却没想到,从布鲁克林区的街头血拚到取得哈佛硕士学位,再从一家小软体公司到现在跨国的庞大科技集团,以至布局搞垮叔叔婶婶,夺回西悦饭店,这一路走来,竟然都……如此容易!
红灯,他闭上眼,仰靠著椅背,长叹一声。
叔叔婶婶跪在他面前,乞求他原谅的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但是,心里当时的那种难受,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已经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目标的他,现在该何去何从?
名利,他有了。朋友,自从认识了白行悠和明丰震之后,他就觉得除了复仇之外,一切都已经足够。女人,依他的权势跟金钱,自会有一群自动扑上来。
所以,他下一个奋斗的目标该是什么?
家庭?孩子?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名词,先是让他一愣,随后他冷冷嘲笑自己。
家庭根本不会带来什么狗屁温暖,那只会让留下来的、在意的人心痛。孩子更是不知感恩的东西,在布鲁克林,他看多了吸毒或射杀父母的孩子。
所以,孩子跟家庭?他避之唯恐不及。
绿灯,他睁开眼,踩下油门,有点疲惫的想,也许……他缺的只是一个长假吧!
「Shit!」伴随著低咒,冷至纲思绪中断,同时紧急煞车。
「啊!不要撞到婆婆!婆婆,你没事吧?」宛如银铃的悦耳嗓音,从他半开的车窗飘了进来。
冷至纲眨眨眼,瞪著车子前方不远处那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突然从树丛中窜出来的胖老太太。
那个好听到令人错愕的声音,是那胖老太太的!?
他正疑惑著,突然,一个宛如发著光的天使,从他的车头前冒出来,那是个个头娇小,笑容仿佛会发光的女孩。
那声音是她的吗?
那天使笑著跑向老婆婆,「婆婆,这里不是斑马线,不能过马路的。」突然,那个胖老太太脚一软,坐了下去,「咦?婆婆,你要不要紧?」
天使紧张地扶著老太太,却也因为吃不住力而跟著坐倒在地。
冷至纲皱皱眉,意识到事态严重,才想下车,女孩那双灵动水眸却正好朝他看了过来。
瞬间,他心跳停了,紧接著又狂奏而起。
这是为什么?那笑起来像天使一样的女孩,长得其实不怎么样,顶多只能说是清秀而已。
她穿著简单保守的衬衫、及膝裙,脚上的是及膝短袜搭著平底的娃娃鞋,黑得发亮的长发,绑著朴实的两根辫子,那模样简直就是民初时代的清纯女学生。照理说,这种人应该完全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他现在却有种强烈而诡异的感觉——
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多年前他某次冲进教堂,看到的那个在阳光下发著光的天使雕像,是这么地清淡优雅,自在祥和。
她不仅是笑容像天使,甚至整个人的气质都像。
「快下来帮忙啊!我扶不动她老人家。」柯笃爱喊著在车上发愣的他。
冷至纲眨眨眼,立即下车,「她怎么了?我并没有撞到她。」
柯笃爱看到他时,愣了下,接著认出了他。但是,当她听到他说出的话时,随即皱起眉头,用一种谴责跟失望的神情看著他,「我知道你没撞到她,但是她被你吓昏了,你看不出来吗?快!帮我送她去医院。」
冷至纲浓眉一扬,他有没有听错?这女孩在命令他?
他没有回声,只是弯下身帮忙扶起老婆婆,将老婆婆撑抱著走到分隔岛的草地上。
「不是这里,是你的车,快送她去医院吧!」柯笃爱说得急切,仿佛想证明什么似的。
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对这女孩的神情如此敏感,但冷至纲还是摇头,「我还有事。」他掏出皮夹,抽出了一叠千元大钞给她,「这老婆婆就麻烦你了。这些钱该够吧?」
柯笃爱先是一愣,当他把千元大钞塞进她手中时,她才霍然清醒,并且神情复杂的看著他。
她那双澄澈的黑眸里,仿佛在诉说著什么……是他的表现让她失望了吗?为什么他好似听得到那女孩的心声?
不过没法让他想那么多了,因为他的车已经碍到后面的车辆,急促的喇叭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了。
当冷至纲绕过车头,打开车门时,突然听到柯笃爱悦耳的声音大声响起:「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对吗?」
他回头,眯起眼,看著她那好像想求证什么的神情。真是个怪女孩,他们并不认识,她想求证什么?
但是他却有种冲动,想知道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到他的问题,柯笃爱立刻皱起眉头,「这种时候你还想追女人?」
冷至纲一挑眉,追女人?他这辈子从不需要做这种事。
但既然如此……他为何想知道她的名字?
想不出自己此刻的矛盾行为是从何而来,所以,他只是冷冷地撇著嘴角,然后转身回到车上。
「等等!你真的不顾老婆婆了吗?」柯笃爱冲过来,巴著他的车窗,不死心的问。
「我为什么要顾她?」他冷冷地反问一声。
「因为你应该是个有爱心的人啊!」毕竟他是这么地爱护植物,不是吗?
这女孩实在太奇怪了!冷至纲望著她,「不!天使,我没有爱心,但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可以考虑再给你一万,让你拿去帮助那老婆婆。」
柯笃爱猛然皱紧眉头,失望地看著他,摇摇头退了好几步后,才转过身去,在慢车道上招下计程车。
见她不肯说,后面的车子又频频催促著,所以他没多加停留,便踩下油门,让车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