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点也不漂亮啊,汤淑怡咽下到口的话,又说:「事业发展部扩充编制,的确需要补人,而且像龚姐、静香她们不但漂亮,能力又强,我很崇拜她们耶。」
「能力强?」冯耀文不屑地说:「还不是哈三太子哈得要命,妳没听说静香和三太子到饭店开房间吗?正好那天小许在那里开同学会……」
好八卦的男人。
汤淑怡也喜欢听八卦,平常同事嘻嘻哈哈谈论,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聊,但此刻由冯耀文滔滔不绝地说来,总觉得杀伐之气太重,言语尖酸刻薄,一张好看的俊脸都被他给扯得又臭又长了。
原以为他即将升任主管,应该是一个大气度的男人,拿得起,放得下;眼光远,心胸宽,没想到却是一只愤世嫉俗的啄木鸟,兜兜兜兜地敲得她头痛,心口也堵住了一股气,闷得她难受。
「冯专员,静香都说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这次史密斯先生带着老婆小孩来台湾谈生意兼观光,他小孩那天突然肚子疼,吴副总和静香帮忙送急诊,忙到半夜一、两点才陪史密斯一家回到饭店。」
「就算三太子做了什么事,静香又哪好意思说!」冯耀文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总算重新露出微笑。「女生嘛,总是想当个灰姑娘,一朝让王子选上,从此就不愁下半辈子了。可是,淑怡,妳不一样。」
「啊?」
「我注意妳一段日子了,妳朴素、不起眼,但很实在。」
「啊!」除了惊讶,她还是惊讶。讲到正题了,他真的喜欢她?
完了,小鹿开始乱撞了,脸也好热,刚刚吃下的牛排产生化学作用,开始在她体内熊熊燃烧了。
「很难得一个女孩子会修马桶,听说妳还会修电脑?」
「会啊,这些都是小事。」她不好意思看他热烈的目光。
「很少有女孩子像妳这么能干了,她们什么事都仰赖男人,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是这样,电脑当机就叩我,我又不是应召牛郎。」
一点也不幽默。汤淑怡又闻到那股酸味,满腔热情也就突然退烧了。
「其实她不懂的话,你就教她,这不就懂了?」
「有的女生就是头壳硬硬,怎么教都不会。妳看看吧,开车出事的都是女生。对了,妳一定也会开车吧?」
「我有驾照。」
「太好了,妳什么都会,个性又好,将来一定是一个称职的职业妇女兼贤妻良母,为什么没有男人注意到妳?他们眼睛都瞎了吗?」
汤淑怡不觉又晕晕然,陶醉在白马王子的赞美声中。
冯耀文的声音也放得温柔了。「我想我们年纪也不小了,我就直说了,我希望我们能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
「啊!」脸红了,心花乱乱开啊。
「我名下有三栋房子,一部车子,股票和存款就不用说了,我希望将来我在外面冲刺事业,妳能作为我的后盾。」
呵呵,这个当然了。
「我有两栋房子在出租,妳也知道学生房客很麻烦,一下子马桶不通,一下子热水器坏掉,就算是三更半夜,动不动就要找房东,而处理这些事情是妳最擅长的了。」
「等一下!」汤淑怡心头的小鹿猛然煞住脚步,停止乱撞,很仔细地问说:「冯专员,你是娶老婆还是娶总务人员?」
「我当然是娶老婆了。我的房子就是老婆的房子,妳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冯耀文不可思议地看她,「妳帮我收房租,我也会全部给妳,当作小孩子的教育基金。」
「然后生小孩、带小孩、养小孩,都是我要忙的了?」
「妳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刻苦耐劳,妳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我对妳有信心。」
「爱情呢?」
「什么爱情?」冯耀文还是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谈恋爱到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结婚后被现实生活一消磨,就没什么爱情了,妳去问过来人,他们也一定会这样跟妳说的。」
「你是喜欢我才和我交往,还是觉得我很『贤妻良母』,这才想和我交往、结婚?」汤淑怡想问个清楚。
「有差别吗?」
「有,差太多了。」面对冯耀文那不解的高姿态,汤淑怡明白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交集。她没有犹豫,直截了当说道:「对不起,冯专员,我没有办法和你交往。」
话一说出来,堵在心口的那股闷气也消失了。
原来,她一整个晚上堵得难过,就是两人明明八字不合、话不投机,她却偏偏沉浸在白马王子追求的梦幻里,就算不赞同他的想法,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还扭扭捏捏装害羞扮淑女──这完全违拗了她的本性啊。
冯耀文固然是白马王子,但她绝对不是来者不拒。
她拿起帐单看了一眼,保持礼貌笑说:「冯专员,那我们这一餐就各付各的,我……」
冯耀文脸色十分难看,从来只有他拒绝女生,还没有女生拒绝过他。
「妳们女生就在乎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妳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不升职、不调单位、就算打杂任人使唤都不在乎吗?」
「该在乎的我会在乎,没必要在乎的,我就不会花力气在乎。」
冯耀文镜片后的目光慢慢转为沉凝。「原来妳挺有主见的。可是妳们女生不都想当灰姑娘?」
「你刚刚不也才嘲笑想追太子爷的灰姑娘?」
「那些女生短视近利,不切实际,只想嫁入豪门,我虽然不是豪门,但也是一座灰姑娘梦寐以求的大城堡。我想,失去跟我交往的机会,是妳的损失。」
汤淑怡终于了解,为何上头迟迟不升他当副理的考量因素了。
她很快乐地说出自己的观点:「我为什么要当灰姑娘?我就当我自己啊!后母、坏姐姐要虐待我,我大可以扫把一丢,包袱款款就离家出走,干嘛要等到白马王子来解救我?」
「你们课长说的没错,妳果然年轻、幼稚、不懂事。」
「你怎么人身攻击了?」
「你们课长说的,不是我说的,我好心警告妳一声,妳可能得罪你们总务课的课长了,妳好自为之吧。」
「谢谢,再见。」汤淑怡打开钱包,数好足够的饭钱,将纸钞硬币放在桌上,拿起了包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哇啦啦!她受不了这只大沙猪了!再不逃离他所营造出来的猪圈氛围里,她今天晚上吃的牛排就要呕出来了。
第五章
碰碰碰!汤淑怡抱着一堆泡面踏出电梯,行军打仗似地踩着重重的脚步。
好心疼!昨晚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牛排,不但美梦破碎,还花掉她一个星期的吃饭钱,从今天起,她只能天天吃泡面裹腹了。
她从包包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一不小心,手一歪,堆迭在臂弯里的泡面饼干全垮了下来。
「哇!」碗装泡面洒了一地,到处乱滚,她赶忙跑去追赶。
碰!才蹲下来捡泡面,眼前一扇铁门猛然推出,将她撞倒在地。
「哎哟!」屁股着陆,好痛!
「我就知道是妳!」熟悉的蚕宝宝吼声从头上传来。
「吓!」她抬起头,就看到一对直瞪着她的大黑眼珠子。
又撞上他的门了!泡面哪里不滚,偏滚到他门前?可是泡面又没去敲他的门,他怎么就开门了?
桑字帆看她一副痴呆的模样,立刻紧张地说:「妳不要叫!」
「叫什么?」
喔,是了,他是怕她又像停电那晚,叫得整栋大楼为之震动。
她不禁好笑地说:「你想出名的话,我可以再叫。」
「谢谢。」桑宇帆绷着脸,弯下身伸出手,拉起她的手臂。「起来!妳喜欢打坐,无所谓,可是请不要挡住我的门。」
「你要出门?」借力使力,汤淑怡站起身子,拍拍屁股。
「没有。」
「那你干嘛突然开门?」
「我是要看哪只大恐龙在外面走路,还是坦克车开过去了,妳小小个子,走路那么大声?!」桑宇帆不断数落着,「还有,昨天那么晚了,妳碰地好大一声关起铁门,我还以为是地震了。」
「哦?」她做了这么多妨碍邻居安宁的事情呀?可是楼上楼下一天到晚有人摔门、跑步,蚕宝宝怎么就特别注意到是她了?
「买这么多泡面做什么?」桑宇帆帮她捡回三盒泡面,直接塞进她的臂弯里。
「吃。」
「我当然知道泡面是拿来吃的,妳该不会是要当晚餐吧?」
「再打个蛋,就很有营养了。」
「妳光用热水泡,还是半生不熟,生鸡蛋有细菌,会散播禽流感的。」
「可是我又没有厨房可以煮东西。」汤淑怡感到有点失意,低头看她的泡面,又抬头绽开笑容说:「我本来想象你那样弄个厨房,后来想想,我只是租房子,早晚要搬走,还是算了。」
「就算这样,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肚皮啊。」桑宇帆受不了她那副可怜兮兮却又故作开朗的模样,决定日行一善。「好啦,看在妳邀我去爬山的份上,我今天就乐捐两颗鸡蛋,一把青菜,外加让妳使用我的厨房。」
「真的?」汤淑怡眼睛发亮,蚕宝宝这么好心?
「不是蒸的,是煮的。妳如果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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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宇帆,你的手借我看一下啦。」
「有什么好看的?都好了。」桑宇帆用力剁下白菜,剁!剁!剁!三两下就将无辜的小白菜剁得尸横遍野。
他一定是头壳坏去,这才会引狼入室──她又哪是什么狼?不如说他眼睛脱窗,误把虱母当水牛,落得此刻还要帮糖醋鱼煮晚餐的下场。
看她那么想要有一个厨房,他一直以为她擅长厨艺,想说借她用一下也无妨,没想到她会做的「菜」就只有一样:烧热水,泡泡面。
看她将一个鸡蛋打得离离落落,连蛋壳都一起下去拌面,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立刻将她赶到旁边去,切完了菜,再拿过一块刚用微波炉解冻的猪肉,照样是用力剁下去。
汤淑怡站在流理台旁边,很担心地看他握着菜刀的右手。
「不要这么用力啊,你让芒草割出来的伤口那么长,应该还没好吧?你又洗菜又碰水的,这块肉还是我来切。」
「妳会切吗?我怕妳连指头都切断了。」
「不会吧,切到指头会痛的,我不会傻傻的切下去都不知道。」
「我就是怕妳傻傻的,把我的厨房弄得血流成河,走开!去看电视,我煮好了会叫妳。」
「喔。」汤淑怡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很笨,但在生死交关的重要时刻,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笨的。「你没贴OK绷,也不知道有没有细菌鲍进你的伤口。我看这样好了,你如果坚持亲自下厨,我先帮你消毒涂药水,再贴上防水的OK绷,我那儿有吃手扒鸡的手套,我拿来给你戴上,这样伤口就不怕碰水,你也可以安心煮饭了。」
桑宇帆听到耳朵长茧。没错,糖醋鱼不只很天兵,碰到该说道理的时候,她更是喋喋不休,就像一个什么事都要管的老妈子。
被她烦不过,他将右手伸了出去,使劲地摊开大手掌。
「给妳看,可以了吧。」
「咦!真的都结痂了!你的再生能力真强。」
「我又不是蚯蚓,哪来的再生能力?」
「你的手掌真肥美啊。」
「妳要吃吗?」白眼翻了又翻,眉毛抬了又抬。
不,汤淑怡赶忙摇头。这手掌应该是厚实、饱满、充满了男人的雄浑张力,害她忍不住想多研究一下。
在他缩回手之前,她有了重大发现,开心地叫道:「啊!你那条伤口变成事业线了,而且拉得更长、更清楚,恭喜恭喜!你不但找工作很有希望,将来还会飞黄腾达、事业愈做愈大哦!」
「事业线?」桑宇帆看了自己的手心,一条可怜的结痂伤口从中指下缘拉到手腕掌根处,这就是他破坏山野生态的现世报,跟他的事业又有什么关系了?
「对啊,这条就是事业线。」汤淑怡再一次比划他的掌心,然后拿起自己的右手掌端详半天,不好意思地说:「像我的事业线就很模糊,几乎看不出来。」
「丑女人爱照镜,歹命人爱算命。」
「我这不是算命。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的统计学智慧结晶,像我看你的生命线、智慧线、感情线也是很长、很清楚,手又大又软,没有其它乱七八糟的纹路,这种人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桑宇帆拿起菜刀,这时旁边瓦斯炉上的水也滚了。
「不是的!」汤淑怡赶紧退后一步,虽然那把菜刀是往那块血肉模糊的猪肉剁下去,但她看得出来,蚕宝宝好像很想砍她。
「去!去看电视,妳杵在这边,我不好做事。」
「喔。」她还是乖乖地远离危险地带吧。
走了几步,她坐到长沙发上面,抱住一个红色抱枕,视线仍然盯住蚕宝宝挺拔却有些孤独的背影。
她刚刚想说的是:掌纹清晰的人,长命富贵,大吉大利。
说出来一定又会被他笑,但她并不怕他笑。瞧!他不是照她的话,规规矩矩地摆了一个粉晶七星阵在茶几上吗?
对了,她拿出包包里的三颗粉红水晶球,先偷偷闪到微波炉旁边放下一颗,再将一颗摆到电视机前面,一颗则摆到了书桌的电脑萤幕下。
桌上摊着几张纸,印出他的履历自传,还有一张列有各家银行地址电话网址的清单,上面打了很多叉叉……她不方便再看下去,赶紧逃离现场,快速坐到地毯上,抱起了抱枕,假装很认真地看电视。
他正处于人生的低潮期,上回爬山并没有让他心情开朗些,水晶球也没带来好运。唉,她又该如何帮他呢?
「桑宇帆,我上次提到我们公司法务课的建议,你考虑了吗?」
「静坐?拉白布条?找民意代表?上电视?」桑宇帆回过头看她一眼,「你们公司的法务人员真是够天兵了,怎会想出这些方法?」
「没办法,除了正常申诉管道,这是最快的抗议方式。」
「我想过了。」他又转过身,拿汤勺将锅子里的汤渣捞了出来,「天星是外商银行,我又是个案,就算我去闹,他们也不会甩我,只会死咬我让银行赔钱,到最后,我还是得循正常程序争回自己的权益。」
「也就是说,要花很长的时间了?」
「我前两个星期写申诉信给劳工局,今天才接到回函说他们正在处理,等他们发函向天星询问,公文一往返,又不知道要耗多久。而且──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还是直接告上法院?」
「我再去问律师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