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著心头的异样,旭见默默陪著月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转过身,月嫂脸上愁绪梢缓,扯开了笑容。「不过幸好你让沉儿心动了。」
「月嫂您别又笑话我了。」轻抚罗裙,旭见在浅铺霜华的石阶上坐下,无法认真思索她的话。
望著那气质典雅的娇滴滴面容,月嫂实在难掩心中对她的喜爱,管不了阶上冰冷也跟著坐下,与她并肩闲聊。
在轻松的气氛下,旭见稍稍将心底的不安给暂且抛去。
枕在月嫂温暖的肩膀,她竟有种幸福的错觉,心里却不自禁地想,倘若自己的亲娘还在身边,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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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一场小雪让稍暖的气温骤降,空气里尽是冷冷的寒意。
星眸半掩地拥著被子,旭见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只是隐约感觉,有个像暖炉般的胸膛给她无限暖意。
只是当她一回到床上,那暖意骤撤,取而代之的是忽然袭来的寒意。
她明明醒了,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地任由思绪脱离躯壳,往她陌生的方向飞去。
是梦魇吗?
圆瞠著眼,她被不安与恐惧操纵著,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来到一座大院前。踏上石阶,她知道往左穿廊而过会有间屋子,屋子里主儿正是项家少爷,往尽头处会有间书房,书房前则有片偌大的空地……
依著脑海中浮现的景象,循著记忆而行,眼前一一呈现的景物印证了脑海中的想法。
她来过这里!
她来过……滞住步伐,旭见被脑中突然钻出的记忆给牵引著,究竟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小心屏著气,她闭上眼努力回想,当脑中浮出另一个画面时,她骇住了。
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临死前扯住她的袖子,以无比怨恨的眼神直瞪著她。「妖女……你会下地狱……」
谁?谁是妖女?
畏怯地退了一步,旭见捣著唇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到双唇无法抑制的颤抖著。
在那死不瞑目的眼中,映出一张冷然无情的面容——
那张脸竟是她自己?!
她杀人?
不!不是!她不会杀人,她自小读书、识字、练筝,习武向来是哥哥的事……这是恢复健康後残留在她脑海里的唯一印象。
而那个凄惨憎恨的面容应该只是恶梦……是恶梦!是她不安的幻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诡谲的梦,但她告诉自己那只是梦!
不自觉地放声尖叫,剧烈的头疼撕裂了原本的影像,将她带入另一个无止尽的黑洞里,无比快速的穿筋入骨,侵蚀著她的思绪。
抵不住心头那无法压抑的恐惧,她霍然转身捣著耳拼命地跑,却还是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纠缠。
「妖女……你会下地狱……」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著,无比的凄厉与怨气掠夺著她的思绪。
「不要!不要!」她尖叫、嘶吼,浑身冒冷汗地任由那双含恨的眼控制她的意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梦那么真实,真实到让她不寒而栗……拼命用双手抱著自己,她无法克制,不断地低啜著。
难道一直纠缠她的恶梦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
她杀了人……一个或许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可……为什么她完全没印象?为什么?!
哆嗦地摊开自己的手,她看到掌心缓缓溢出鲜红,纵使她拼命擦、拼命洗,那沭目惊心的血色依旧有如烙在掌心的红花,顽强地褪不了色。
拧著眉,她不停颤栗、抖动著,忽然涌上的认知让她好害怕,究竟在失忆前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掌心,穿过指间染湿了衣裙,心头的恐惧如同落在衣裙上不安的泪花,再也回不到最初单纯的心境。
「雨姑娘……你醒醒,醒醒!」轻抚著她细致的脸庞,项雪沉浓眉微蹙地唤著被恶梦纠缠的她。
「不要,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无助地呜咽出声,旭见身心俱疲地不断低喃著。「我好累……走开!」
对那低切温柔的嗓音恍若未闻,她握紧拳无意识地槌著床。「……走开……」
「放松,雨姑娘你该醒了。」扳开那因为过度紧握而泛著死白的拳头,项雪沉著实被她的行为给骇住了。
究竟是怎样的恶梦促使她这么伤害自己?她说她常常做恶梦,那是不是表示每一天、每一回,她都与梦中的影像拼命对抗著呢?
定定瞅著那细致无瑕的秀容,他思绪凌乱地无法思考。
「你是谁?」微侧著脸,凝望著那刀凿似的深邃脸庞,旭见蒙胧的眼神既茫然又无助。「我记得你吗?」
那双温朗和善的眸光,她记得。
那张轮廓分明的刚毅线条,有著刚柔并济的俊逸洒脱,她也记得。
只是为什么,身旁的男人却让她有如此陌生的错觉,被识或不识如此简单的问题搅乱了思绪,让她在濒临疯狂的临界间游走。
「傻姑娘你睡晕了吗?我是项大哥。」轻轻拨开落在秀额上的发丝,他疼惜地开口。
孰料,项雪沉话一落,她的泪水却似断线的珍珠,不断地滚落而下。
是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吗?为什么才一场梦醒,她便忘了。
幽幽瞅著项雪沉,她轻喃:「项大哥,我一定是疯了,是不是?该记的、不该记的我全忘了,会不会下一次梦醒後我发现,连你也只是我梦里的一部分?」
项雪沉闻言不禁心中一震,再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猛地将她揽入怀里。「傻瓜!你不过是受了伤,再服几帖药,一切都会好转的,别怕。」
是错觉吗?只因项雪沉一句话,旭见竟觉心头的不安稍稍舒缓,那急欲往她扑来的黑影也顿时褪去。
「你不会消失,对不对?」轻扬秀睫,她的声音轻缓,圈著他身体的双手却有著不相符的气力。
「不会。」回以她的是坚定的口吻,项雪沉心里却有著不确定。
不知道他会不会马上就得回军营?
可他又该死地放不下她,项雪沉懊恼地暗忖著,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心里有挂念、有著不舍。
突然间他竟感到愧疚。
「项大哥,谢谢你。」把脸枕在那温暖的胸膛,旭见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如果他能一直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谢我什么?」浓眉微扬,项雪沉因怀中的软玉馨香而有著心猿意马的骚动。
「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知道你的心始终悬在边疆……这一回能有你陪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所以要谢谢你。」
她的语气明明是扬高的,可为什么在他听来,那软软嗓音却透著挥不去的抑郁?
垂下头,他想看清她的表情,而她想离开他的怀抱,阴错阳差下,双唇相触的距离悄悄拉近了两人的心。
彼此的呼吸交织著急促的心跳,迤逦出难掩的情生意动。
「项大哥……」
她不知所措地唤著,唇才微启,项雪沉便顺应自己的感情攫住了那抹朱红。
瞠著眼,瞪著那在眼前放大的粗犷俊颜,旭见愣在原地。
她……又作梦了吗?
第五章
这样的情感来得又急又促,原本只是轻轻的触碰,没想到却似野火燎原,有著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项雪沉的吻蛮横地纵游在她的唇舌间,进行攻城掠地的宣示,霸气在无形中表露无遗。
强烈感觉到男子的气息是如此直接地扑在脸上,旭见悸动地整个人溶在那既温柔又强横的缱绻中。
心头的喜悦肆无忌惮地以不著痕迹的方式悄悄穿肤入骨。
霍然间她明白了,她是喜欢项大哥的!因为他对她的好给了自己安定的力量与被爱的呵护感。
她可曾尝过如此备受珍爱的感觉?她忘得彻底,却无法不为他的温柔所折服。
希望能一辈子不分离啊!
唇因沁了蜜的心而轻扬,然理智却在瞬间萌起,她被自己对项雪沉产生的依赖与占有给撼动。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此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思及他将边疆战地视为家,她一颗心便转不出离别的凄恻。
她喜欢他却不要离别、害怕离别。
究竟是何时的记忆左右了自己的想法,她无从得知,却明白自己是害怕别後可能永远再也无法相见。
她那幽转的思绪让自己的双掌下意识抵住了肌理分明的伟岸身形,拉开两人的距离。
「雨姑娘……」她的动作猛然拉回了项雪沉的理智。
咬了咬唇低垂下首,她那瑕白脸庞有几分局促。「我……我并不是……」
凝著他那张不解的俊颜,她只觉得千言万语哽在胸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将她的欲言又止的懊恼捺入眼底,项雪沉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项雪沉啊项雪沉,你向来冷静自持,怎么一沾情,未弄清姑娘的心思,便乱无章法地一头栽进,还轻薄了人家?!
他懊恼地微蹙眉峰,僵冷了俊颜。「是我莽撞了,雨姑娘,请你原谅项大哥的情难自禁。」
揉了揉她的柔荑,他笑得有几分尴尬,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是沙哑地教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旋身毅然离开床榻。
「不、不是。」扯著他的衣袖,旭见蹙起秀眉,气自己弄拧了两人间的气氛。
「成了,项大哥明白,你好好歇著!」项雪沉悄悄掩饰心头忽涌而上的失落感,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纵使两人并没有深厚的情感基础,对彼此也没有了若指掌的熟悉,但下意识地她就是不想让他离开,不愿触目所及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瞧见他那不听她解释、还愈走愈急的身影,旭见连绣鞋也来不及穿,连忙下榻往他奔去。
听见那细碎的声音,他滞住了脚步回过头,适巧将她撞入怀的身子给结实抱住。
「你答应我,不会走的。」紧紧圈覆住他硕壮的身子,旭见的嗓音有著浓浓的责备。
「我只是……」面对她的控诉,项雪沉那梗在心口的情感有说不出的落寞,僵住身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续话。
将脸贴著他的心口,旭见苦思不出该如何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心一横,索性动也不动地赖在他身上等他开口。
浮乱心绪、漫漫情潮圈覆住两人,刻划出一圈暧昧不明的空间。
终於,项雪沉仰起头叹了口气。「我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项大哥无意让你为难,真的,你不用感到愧疚。」
「那……项大哥喜欢雨儿,是不是?」试探性地推敲著他的话,旭见因为他霍然加速的心跳,感觉到心中沁入一道喜悦的曙光。
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项雪沉完全没招架能力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答与不答都掩饰不了那昭然若揭的情感。
「那……你亲了我,是不是就该负责到底?」揪著他的衣襟,旭见眉眼染上笑,双颊微泛赭地瞅著他问。
「啊?」那峰回路转的转变虽然让他的脑子像被抽空似地少了思考能力,嘴角却是抑不住地往上飞扬。
心里的喜悦诚实地浮映在脸庞,睇著那张带笑的脸,旭见的心底有著说不出的踏实感。
「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负担,不管你会不会恢复记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就算离得再远,我的心也会永远系在你身上。」抚著她触感极佳的柔颊,项雪沉深情执著地许下了承诺。
说荒唐也好,夸张也罢,他心甘情愿为自己所救的姑娘神魂颠倒。
凝著那双蓄满柔情的灼灼目光,旭见浑身一震地倒抽了口气,只觉自己的心口因为他的话而有著感动万分的颤然。
所有的疑虑、不安与顾忌,全因他的话而烟消云散。
往後她不再举目无亲、不再是无所依归的浮萍,项雪沉是她的依靠,她不会再孤单……不会再孤单啊!
「项大哥……」激动地拥住他,旭见的眼泪又再度泛滥成灾。
「别哭!」忙著揩去她脸上的泪,他心底已开始盘算著要何时将她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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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打算和雨儿成亲?」诧异地扬高语音,月嫂心头有著难以平复的激动。
「经过上次一役,北方应暂时不会再有战事,我想趁此时把婚事办妥,也省得您时时叨念。」
无视月嫂感动得险些老泪纵横的夸张神情,项雪沉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双眸则落在旭见身上,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扬起袖,月嫂煞有其事地抹了抹眼角,欣慰地仰首叹道:「天老爷啊!您知道我盼这天盼了多久吗?项家……终於要办喜事了……我……」
「奶娘,仪式简单即可,我和雨儿只想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似乎可以感觉到月嫂那山雨欲来的情绪,他蓦地插口,眸底闪烁著温柔的火光。
菱唇温柔勾勒出柔美的笑容,旭见握住月嫂的手说:「雨儿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唤你一声娘了。」
她恳切软嗓说出的话可让月嫂疼进了心坎里,反手握住旭见的柔荑,语带哽咽地说:「好姑娘,可委屈你愿意嫁到项家来。」
嫁与沙场男儿为妻,身心都得背负著相当的压力,这一点她心里明白,却是一直不敢言明的。
月嫂语气里的愧责反倒让她心疼,她摇了摇头绽开笑,坦诚道:「在这里我感受到爱与善良,就算项大哥无法随时陪在我身边,但我还有你们啊!我会学习成为一个勇敢的将军夫人。」
自从打算将终身托付给项雪沉後,她的心思开始转移到他身上。
因为他对自己的体贴与爱,她相对地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他、体谅他,以爱回报他的恩情。
按捺不住心中的撼动,项雪沉情难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心口霎时涌出万千柔情。
欣慰万分地将两人情意流转的眸光纳入眼底,月嫂若有所思地低喃著。「说起来也巧,这一两日你广叔他便会打京城回来,不如就等他回来再定日子,你说如何?」
「广叔是月嫂的丈夫,几年前离开沙场後便成了家中的总管,每半年会上京呈报卫所情况。」知道广叔是雨儿唯一没见过的人,他心细地解释道。
旭见微微颔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将军府上上下下热情和善,想来广叔该也如此吧!
「是啊!他倒是挑准了良辰吉日回家。」月嫂喜上眉梢地笑得开心极了。「好了,你就带著雨丫头培养感情,我得好好想想这门喜事该准备什么才是。」
说著说著,她就这么叨念地转出两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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