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您瞧。」
「……紫棱剑?」
手所触及的,是光滑而柔软的棉被。迷糊之中,萧子灵还以为回到了自己在定邦将军府里的寝室。
直到……睁开了眼睛,他见到了用布铺成的「屋顶」。
浑身睡得酸痛,萧子灵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跨下了床。
一踩上了地,萧子灵不自觉得微微呆了呆。连地上,都是用布铺成的?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还有……唐忆情呢!
这一惊,萧子灵连忙把其余还游离在梦乡的魂魄都收了回来。举目四望,果然是陌生的地方。
站起了身来,萧子灵的心仿佛正不断收缩着。
唐忆情呢?
摸了摸左手腕上,早先紧紧缠着的紫棱剑也不翼而飞!
由不得萧子灵呆楞在当地。
他只记得……那些人……以及那个被叫作长老的男子……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自己的身上,也换掉了泥泞不堪的衣裳。虽非锦衣华服,不过却也是舒适的、米白色的布衣。
他……应该不是坏人吧。萧子灵的心扑通通直跳。他太大意了,对方是一个陌生人,
他竟然安安心心地就把唐忆情交了出去……
……算了,多想无用。反正,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唐忆情。天知道,他是有多担心……
掀开了「门帘」,萧子灵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门外的沙地上,竖立着许多……蒙古包?棚子?帐棚?还是……萧子灵苦苦思索着以往在书上看过的图样。
原来,自己现在的房间就是一座帐棚。
沙地上,搭起了起码五、六十座大小不同的棚子。
现在已经是快要正午时分了,帐棚围起来的空地上,那巨大的火堆正在烤着几只山猪。
几个人席地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冒着阵阵水汽的菜肴。
正当萧子灵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时,一个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的男子,便朝他这里缓缓走了来。
注意到了他们,萧子灵转过了头去。
依稀还记得,昨天……还是前天?
反正就是上一个晚上,他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接过唐忆情的……那个长老。
萧子灵还有点迟疑,不过,那男子已经先开了口。
「你醒了?」
「……嗯。」
「饿了没有?饭快做好了,过来一起吃吧。」
……原来,自己手脚没力气不是被下了迷药啊……
不过,比起吃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那个朋友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你那天手里抱着的人吗?」
「对,他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有人正在救他。」那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指了指附近的一座极大的帐棚。
「先吃饭,等一会儿我再带你过去。」
萧子灵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在救的意思……至少没有死吗。
「我想先看看他,我很担心。」萧子灵说着。
「别急。」男子走了过,牵起了萧子灵的手。「小孩子什么事都别担心,把饭吃饱、把觉睡好就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萧子灵瞪着他。
「喔?既然这样,那萧公子想必就有这个耐心等啰。」
「……你知道我姓萧?」
「你的剑我先帮你收着了。」那男子半拉半劝地把萧子灵扯着一起走。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
「放心吧。普天之下,三个神医联手都没救的伤患,就算你去看一百次,也绝对活不了。」
「……三个神医?」
「嘘……这可是秘密喔。」那男子神秘地眨了眨眼。
「秘密?」
「等吃饱了饭,我再带你去。不过呢,做个大人间的约定吧。如果你把里头的情形泄漏了出去,我就把你们千刀万剐,知道吗?」
尽管看见了萧子灵有些惊愕的表情,男子仿佛没事一般地继续把萧子灵拉去火堆旁吃饭。
不晓得这个男子为什么要这么神秘。
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冲来帐棚的萧子灵,歪着头想着。
那帐棚前,站了十来个或坐或站的人,就连午饭,也是别人帮他们送过来的。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从刚刚就一直盯着他们的萧子灵。
「辛苦了。」远远的,那长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个坐在地上,偶而还抠着脚丫子的人,看到这个男子之后,都连忙跳了起来。有的还打翻了饭盒。
「长……长老好!」十几只竹棒重重地击在了地上,扬起了好大的一阵沙尘。
萧子灵连忙掩住了口鼻,以免吸了一鼻子的沙。
「有事发生吗?」
「没有!」
「辛苦了。」那年轻到不可思议的长老又笑了一笑。
掀开了「门帘」,那长老领先走了进去。
「不管看到了什么,不准给我大喊大叫,知道吗?」
「喔……好。」
只有萧子灵跟着长老进了去,其余的人都自动退到了帐棚外。
等眼睛略略适应了有些昏暗的光线之后,萧子灵才发现帐棚里总共有六个人。
其中之一的唐忆情……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正在替他把脉。
萧子灵又惊又喜地奔了过去。总算他还记得约定,没有大喊出声。
把脉的男子听到了脚步声,回过了头,微微皱了眉。
「你就是十一师弟的徒弟?」
「啊?」萧子灵微微楞在了一边。
「我看不像。呆了点、又毛躁了点。」
「你……」萧子灵火气陡生。
「嘘!」那被叫作长老的男子,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子灵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又吞了进去,委屈地嘟起了嘴。
「呵……别理他。他正为了听不出脉象在迁怒哪。」男子身旁,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女子正朝萧子灵温柔地笑着。
微微一回头,那正在诊脉中的男子果然立刻就苦起了脸。
「谁说我听不出来的,要不是这小鬼头蹦蹦跳跳的,我早就听出来了。」
「别急别急,我的小徒孙。这样的脉,是真的少见。听不出来就听不出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男子,抚着胡子朗笑了出来。
等一下,为什么他就可以这么大声说话。萧子灵瞪着那长老,无言地抗议着。那长老也许是自知心虚,根本就不理他。
「来,给师祖看看。」一个年约四十几岁的女子,轻声唤着萧子灵。
什么?
那长老把他狠狠地推了过去。
「喂……」萧子灵正要回头骂上个一、两句,一双细白柔软的、不像是一个四十几岁女子拥有的手,就轻轻搭上了萧子灵的手腕。
萧子灵正诧异,那三十几岁的温柔女子已经搬过了一张椅子。
「来,师侄,先坐着,让师祖给你把个脉。」那女子轻轻笑着。然后,在惊愕的萧子灵面前,悠悠补了一句。
「真是时光匆匆,没想到一下子就老了一辈。」
「你哪次没这么说。」那把脉的男子也说着。
一下子就小了三辈的萧子灵,还楞楞地轮流盯着六人。那帮自己把脉的「师祖」,也浅浅笑了,放下了萧子灵的手。
「脉息还有点弱,等下回去的时候记得打坐一会儿,调一调气。知道吗?」
「……嗯。」萧子灵呆呆看着自己的「师祖」。
「真是难为你了,是你一直用内力替他续命的吗?」那师祖慈祥地抚着萧子灵的头。
「……他还好吗?」萧子灵问着。
「性命暂且是保住了。」那师祖轻轻说着。
「为什么说是暂且?」萧子灵有些惊慌。
「他这一剑伤到了心脉,一切都很难说。」那师祖轻轻叹着。「不过,这孩子很勇敢,既然撑到了现在,也许就能继续撑下去。」
萧子灵看着他的师祖。
「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话。把他留下来,知道吗?」
「……你笑什么。」那长老偶然进来,就看见了萧子灵手里握着唐忆情的手
正呆呆地傻笑着。
「没有啊……」萧子灵无辜地说着,然而脸上还是那种傻笑。更有甚者,还把唐忆情的手放在脸颊上亲热地摩搓着。
「怪人。」那长老叹了口气,开始喝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之前,萧子灵还以为这种汤药是要给唐忆情的,差点就要喂错人。
及时归来的长老连忙抢救了回来。
没错,唐忆情的伤势已经越来越稳定。就在前天,几个人把唐忆情小心地搬进了长老的帐棚。而萧子灵,也自然地跟着搬了进来。抢着喂药、抢着拭汗,虽然有时险象环生,不过看起来倒真算是有模有样。
「……我还以为,他真的又要丢下我了……」萧子灵高兴地说着。「不过呢,呵呵,他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
「真的吗?我要是他,我才不肯活过来呢。」那长老泼了萧子灵一头冷水。「
一身武功都废了,搞不好还不能走路。活着有什么意思?」
「喂!你自己不想活,人家忆情可想活呢!」
「活着干嘛,坐吃等死吗?」
「哼,不理你。」萧子灵吐了个舌头,就转往了身旁的唐忆情。「忆情,你别听他乱说话喔。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就算不能走路也可以雇轿子。你要赶快醒来,我好想你呢。」
「好恶心,你干嘛讲得这么温柔,他又听不见。」
「哼,你就知道他听不见?他就是听见我说的话,所以才活下来的。」萧子灵不甘势弱地挺起了胸。
「哟哟,你是说,他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
「当然。」
「喂,你也未免太自满了吧。」那长老扬起了眉。
「这是自信。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当然就要为了我醒过来。」
于是,当门帘被掀开的时候,日光照在了唐忆情的脸上。就当唐忆情下意识挣扎着想要遮住刺目的光线时,那刚刚走进来的萧子灵,就欢喜若狂地扑了上去。
「唔……」
唐忆情还来不及察觉那重量的真面目,萧子灵就已经大喊了起来。
「忆情!忆情!」
谁?
「忆情!喂!」
被大力摇晃着,唐忆情只觉得天旋地转。
「别摇得太大力啊,小心又把他摇死了。」那长老随后走了进来,悠悠说着。
「啊……对喔。」萧子灵可爱地笑了一笑。
「没事了。」
那自称是萧子灵二师伯的男子,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就被萧子灵拖来了唐忆情身边。
虽然嘴角始终没有上扬过,不过,还是拉过了唐忆情的手,仔细地诊了腕脉。
「可是,他看起来好虚弱的样子。」萧子灵担心地看着眼帘微闭的唐忆情。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没了内力,自然得再躺几天。」
这样啊……萧子灵松了口气。
「真是抱歉,你的武功是保不住了。」那男子对着唐忆情说着。
唐忆情睁开了眼,勉强笑了笑。「能保住……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哎呀,重新练起就可以了啊。反正他本来……」萧子灵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本来就也没有多深的底子。」唐忆情一边笑着、一边补充着。
「……你生气啦?」萧子灵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是实话啊,我生气什么?」唐忆情虚弱地笑着。
站起身来,那男子一手搭着唐忆情的腕脉、一手搭着唐忆情的鼠膝,过了一会
儿之后,缓缓问着。
「……你小时候,是不是不良于行?」
「咦?您……」掩不住诧异的表情,唐忆情睁大了眼睛。
「八成是因为受过重伤,所以下肢血行滞流。」那男子又缓缓说着。「跟以前一样,多练内力,打通血脉,就能再度行走,不用慌张。」
「……大夫……」
「我开点通血的药给你,你的腿就不会酸麻了。」
唐忆情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他根本就还没说出来,为什么他会知道……
「伤口还疼吗?」无视两个吃惊的小鬼头,那男子继续说着。
「……不会。」
「不会?那你的脉象为什么这么乱?」
「……这……有一点。」
「我最恨的就是逞强的病人。」
「……大夫,我胸口很痛、很闷。」唐忆情轻叹一声。
「我再加点止疼的药给你。萧子灵,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帮他运气,他会好受一点。」
看着两人,唐忆情的心里有点百感交杂。
而较远的地方,先前自称是丐帮长老的男子,正在读着几份书信。几个人恭立在一旁,静静等着那长老的裁示。
其中,一个男子注意到了唐忆情的目光,微微抬起了头。
唐忆情朝他微微笑了笑,然而,那名男子却是回给了他一个白眼。
黯然地移开了目光,唐忆情闭上了眼睛假寐着。
当萧子灵跟着他二师伯去煎药,亦或是去替唐忆情拿饭的时候,长老的棚里,往往就只剩唐忆情和长老一行人。
那长老似乎有永远都读不完的书信,而在一旁的人,给唐忆情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了。
「长老,您再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靖州那儿、杭州那儿、京城那儿、泉州那儿,都在等着您裁示哪。」
「我这不就在看了。」
「可是,书信里写的有限,况且,这来来往往的也耽搁了不少时辰。咱家的掌柜,一天到晚在等您的大驾,给您看帐册、对清单哪。」
「就是说!长老!您一不在,那林记就捞过界啦!」
「泉州的酒商,一股脑儿嚷着要涨价,咱们就快要吃不消了!」
「长老!」
「这里有病人,你们讲话声音小一些。」
「是……」
一直假装睡着,唐忆情不敢睁开眼睛。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伤,他们这行人已经耽搁了快要半个月。
长老的商队刚从西域回来,本来要直接去靖州、然后再往南走。可是,为了不让他的伤势因为旅途的颠簸而更重,从他们救回自己以后,就一直停留在离华山不远的地方。
自己的腿虽然说不上残废,然而,就跟最初的几年一样,软弱地连扶着墙壁都不能站起。几年的努力全成了泡影,想起以往的种种,唐忆情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能再熬一次。
不过……就算想要再练,凭他现在的身子,却又根本没有体力。这一耽搁,又会是好几年。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就连煮饭、洒扫这些最基本工作都做不来……只能让人伺候着……眼睁睁地吃白饭……
「忆情,你……你怎么哭了?你哪里痛?我替你找二师伯来,好不好?」
不要对我这么好,萧子灵……我不配……
「忆情……」
「我想回家……萧子灵……我想回唐门……」
「唐门?」
当萧子灵呜咽地跟长老说着的时候,长老不由得诧异十分。
唐忆情刚醒来没几天,就嚷着说要回唐门,萧子灵劝也劝不住、哭也哭不赢,只好拉着早已忙昏头的长老诉苦。
随着日程的耽搁,越来越多抱怨的、哀求的、担心的书信,被快马送了来。长老待在帐篷里的时候,除了睡觉之外,几乎都在处理着成堆的事。
等着晋见的人,已经排出了帐篷外,将近有十来丈。
现在,萧子灵还是把等着的人都赶出了帐篷,才能跟那长老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