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有趣。」
「烦劳您仔细看看。」张铁心指着桌上。「有趣的地方可多了。」
闻言,杨大侠便翻了翻桌上的画像。将近一百张,画的是同一副面孔。
凝神细看之后,不免也微微变了脸色。
「是否觉得此人眼熟?」
「……十八年前依稀见过。」杨大侠沉声说着。
「是否觉得,这跟当年的鬼面……」
「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杨大侠淡淡说着。
「那么,能找得到此人了?」
「……张大捕头莫非话中有话?杨大侠盖回了画像,朝他微微笑着。「我应当说过,这鬼面本与蝴蝶山庄没有关系。」
「这……」张铁心的目光微微闪着。「既然你都这么说,就当他们没有关系吧。不过,不晓得你可有看出什么?」
「一个人若是过了十八年,不会依旧是同样的相貌。」
「所以……人皮面具?」
「我也是如此想的。」杨大侠看着张铁心。
「……就算不是同一张面具,也是巧手又造了一模一样的一张。无论是何者,想来此人跟当年的鬼面是脱不了干系了。」张铁心顿了一顿,看了这位杨大侠的表情一眼,才又继续说着。
「而且……循着犯案的路径下来……」
「你觉得,下一次会是在福州吗?」杨大侠说着。
「是的,想那鬼面当初亦是从福州开始作案。」
「说不定只是个巧合,毕竟,福州城的官引还没有失窃。」杨大侠说着。
「而且,当年鬼面作案的地点,离福州城也有一段距离。可是……」
「可是?」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犯人一定会在福州出现。」
「福州很大。」
「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如果真是当年的鬼面,奈何得了他的想必也没有几人。」察觉到张铁心的意图,这位杨大侠也微微笑着。「所以,这就是找我来的目的?」
「杨大侠急公好义,想必不会推辞了。」
压低了帽绿,冷雁智牵着马往福州走去。
福州,他早该想到,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还有谁,能制出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路不宽。混杂在一群行人里,冷雁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一路上,幸运地没有遇上丐帮的人追击,然而,却也不能保证福州没有他的眼线……
正在想着,远远的,一个男子便迎面大步而来。
本来,路上有人行走,自然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只是,冷雁智抬头一瞧,脚下便顿了一顿。
那男人朝着他的方向朗笑了起来。
「啊,是你,怎么在这里遇上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加快了脚步。
身旁的几个路人疑惑地转过了头看去。
冷雁智依旧低着头直行。
交会而过,冷雁智帽上的黑纱微微扬起。冷雁智手心满是冷汗,而那男子似乎并不是在叫他。
好险。冷雁智松了口气。
然而,才走离了一步,原来遮住半边脸的帽子便被掀了开!
一惊之下,猛然回过头。那男子正直直盯着他。
冷雁智心里一跳,便要转身逃去。
「冷师兄!」那男子既惊又喜地喊着。
听出了那男子的语气,冷雁智心里一个打量,便是微微的一笑。
「是八师兄吗。」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冷雁智,那被称作是八师兄的男子,正是前几日在福州城里出现过的杨大侠。
只见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几年没见了,你倒是没有变多少。」
「……是的。」冷雁智冷静地说着。
男子的身后,一个路人微微回过了头。
冷雁智看了他一眼,那个路人连忙转过了头去,低头疾行着。
原来是如此,我还道自己是有多好运,一路上的客栈都有打扫好了的空房等着。原来谢玉的人早都布置好了……
「你这一年上哪了?庄里的人都在找你呢。」男子问着。
于是冷雁智微微回过了神。
「没上哪,去几个地方散散心情。」冷雁智淡淡说着。
「……是因为赵师弟的事?」
冷雁智心里一紧。
「我们都听谢卫国说了……也为难你了,你跟赵师弟……一向很亲……」
冷雁智尽管想要带着微笑回话,努力了一会儿之后,却也只能看着远方的天空,微微眨着眼眸。
微阴的天色,淡淡的水气。虽是正午,却是有些湿凉。
是因为如此,所以师兄才怀疑的吗……这样的天气,我还带着帽遮阳……
「那你有听说……」那男子迟疑着。
「听说什么……」冷雁智的目光微微移了回。
「……没什么大事。」男子淡淡笑了。
「来,陪师兄走走,我们师兄弟几年没见面了,得好好聊一聊。」
「恩。」冷雁智随着男子走着,眼角余光也瞧见了那路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远方的路上看着他们。
反正谢玉一顶找得着的,就先别急吧……冷雁智暗暗想着。只是,不晓得谢玉有没有好好照顾师兄……
「你怎么会到这儿?」
「……听说有人用着师兄的面具作案,所以到处查查。」冷雁智连忙接着说。
「……是吗,原来你也知道了。」那男子微微叹了口气。「我只以为,这件前尘往事就这样过了,没想到,十八年后的今天,却还是出了这乱子。」
「……师兄有查到什么了吗?」
「……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那么,师弟呢?」
「……我认为,既然有着相似的面具,该是跟当年有关的人做的好事。」
「喔?那么他盗印做什么?」男子负着手走着。
「很难说,也许只是想引师兄出来。」冷雁智不动声色地接着说。
「不晓得赵师弟已经过世了?」
咚!冷雁智的心脏沉重地跳了一下。
「师兄过世的消息,想必一直不曾流传出去。江湖上的人,顶多就只是知道赵翰林的失踪罢了。」也许是因为压抑着感情,冷雁智的语气有些冰冷。
「……抱歉,我的疑心病实在是太重了。」男子又叹了口气。
「怀疑是我?」冷雁智勉强地微微笑着。
「抱歉。」男子轻轻叹着。「你来的时机实在太巧。」
「而且,师兄过世之后,能拿走他面具的,也只有我了。」冷雁智又是微微笑着。「不过,我偷官印做什么,又不是金子打的。」
「……说的也是。」男子有叹了口气。
「是卫国说过我什么了?叫您这么疑心?」
「是没有提到什么,他说他没见到你。」
……是吗……卫国……
「你先回庄去给三庄主看看吧,这件事给我们几个来办就行了。」
「……还有谁来了?」
「不多。我先来探探,如果有需要,我再让他们过来帮我。」
「……我想多留个几天,没找到犯人,我实在不放心。」
「这样吗?也罢,那你就来跟我住同一间客栈吧。」那男子微微笑了笑。「我得帮着三庄主看着才行,你要是少了根头发,想必我得给三庄主骂得狗血淋头。」
想走,却又不能走。
跟那男子吃着饭,冷雁智的心里不断打量着。
突然离开,一定会让杨师兄疑心。然而,若是不走,他又该怎么去找谢玉?
等谢玉过来?她避得掉师兄的眼睛?
天黑了,隔壁房也熄了灯。
跟谢玉的宅院只差一刻钟的脚程,然而,他却迟迟不敢动身。
一直等,等到隔壁房里的气息渐渐平和了下来……
就是现在。
冷雁智轻轻推开了窗,然后轻身跃了出去。
月黑风高,冷雁智在屋檐上疾行。
没有发现的是,远远的,一条人影正也跟着。
谢家的宅院并不大,围墙也不高。然而,在冷雁智翻过墙之后,目光一转,起码也有十几道暗哨。
「我是冷雁智。」他只有这么说了。
散着敌意的眼光渐渐退了去。只听得几声细细琐琐的声音。
冷雁智并没有等多久,迈开步伐就往里头走了进去。
「冷公子请留步,里头是谢老板的闺房。」在暗处跟着冷雁智走了一会儿的一个男子连忙说了。
不太情愿的,冷雁智停下了脚步。
「请到大厅上坐,谢老板一会儿便会出来。」
「我没有时间等。」
「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没耐性。」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声音响了起。
转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草草挽着发,用着斜眼瞪着冷雁智。
「多年没见,你到现在还是没嫁掉。」
「也不晓得是谁害的。」那女子有瞪了冷雁智一眼。「进来吧,外头不好说话。」
「我怕有人跟着我,外头的人靠得住吗?」
「就算捱不了几拳,起码也是会叫的。」那女子又瞪了他一眼。
「你这一年上哪去了?」
「师兄呢?在你这里吗?」
「……要走也不说一声,留我一个人面对那些老头儿,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谢玉,这里不安全,我们得快换个地方。」
「……赵飞英是怎么了,是你做的好事?」
「谢玉!现在我八师兄在这镇里!」
「冷雁智!今天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一辈子见不到赵飞英!」
回答她的是把架在铁颈上的刀,快得让谢玉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谢玉吞了口口水。
「小心点,害我送了命,我到地府去准找赵飞英告状。」
「师兄还没死,你遇不上他的。」冷雁智收起了刀,坐在了椅上。
「没……死?」谢玉的眼睛亮了。「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死吗?」
「对,只是假死而已……会醒的,只是时间问题。」冷雁智喃喃说着。
「……毒?」谢玉又睁大了眼。
「恩,是毒。」冷雁智收刀入鞘。
「真厉害,连心跳跟呼吸都好象停了一样……」谢玉赞叹着。
「冷雁智看着她的眼光有些冰冷。
「喂,我先说清楚,我对他可是发乎情、止乎礼,连衣服都没给他换。顶多就是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找脉搏跟呼吸。」谢玉挑着秀眉。
「哼。」冷雁智别开了眼去。
「你可别这么小气,我辛辛苦苦才从丐帮手里把赵飞英偷了回来,摸摸他又算得什么。」谢玉轻松地说着。
「我没时间跟你闲话家常。」
「好,那来说正经事,那群老头儿……」
「先让我看看师兄,我有点担心。」冷雁智站了起来。
谢玉又瞪了他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感恩图报!」
「谢谢。」冷雁智冷冷说着。
闺房?跟在身边的冷雁智给了谢玉一个冷冷的目光。
「喂,别想歪了,我可真的没对他做什么!」谢玉连忙撇了清。「我是怕你家师兄在我睡着时偷偷跑了去,才把他藏在这儿的。」
「……谢玉……」语气低沉。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啧,这么阴沉……」谢玉打开了门。
按动了墙上的机纽之后,谢玉把床板翻了起来,露出了下颚的一个铁制的盒子。
盖上还锁着把锁,只见谢玉掏出了挂在胸前的钥匙,把锁打了开。
「里头该不会不透气吧。」冷雁智一旁看着,有些担心地问。
「放心,里头除了你师兄以外,放着的是我家的宝贝,也要顾及下去拿的人。」谢玉说着,走开了几步去拿桌上的油灯。
沿途,谢玉不断在墙上拍着、转着,冷雁智知道是机关,也什么都没问。
直到,尽头,又是一道门。谢玉直接打了开。
油灯微弱的火焰,映着墙上的几颗夜明珠,发出了淡淡的、有如月晕一般的光芒。
正中央,一张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个男子。
他的双目依旧是紧闭着的,冷雁智也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那璨璨有如明星一般的双眼了。
「师兄……」轻呼一声,冷雁智连忙走前了几步。
认清了人,冷雁智虚脱般地跪倒在软榻旁,紧紧抓着赵飞英的手。然后,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赵飞英的面容。
「艾,笑了、笑了……」谢玉靠在墙边,调侃着。
说是笑,也是带有泪光的。
「好了,现在,人也看到了,该谈正事了吧?」
「……喂!冷雁智!你!」
冷雁智小心翼翼地把赵飞英抱了起,看向了谢玉。
「我先带师兄走,这儿不妥当。」
「……冷雁智,多留几天,那群老头儿就要到福州来了。」
「不行,刻不容缓。」冷雁智走上前一步,谢玉往后头的墙上一个重拍,那门便又缓缓关起。
「你想怎么样?」冷雁智冷冷说着。
「你难道真猜不着是什么事?再拖个几年,玄家的天下就更稳了。」
「那又如何?」冷雁智说着,然后,低头看向了赵飞英。「师兄说不动,我就不去动。」
「是吗……」谢玉的目光有些闪烁。「那你这十来年不都是在做白功?你不怨?」
「……不怨。」
「那你又跟赵飞英吵?」
「……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忘了。」冷雁智淡淡说着。
「冷雁智,你没有野心的吗?」
「你指的是天下?我要天下做什么?」冷雁智还是笑着。「再说,就算得到了天下又如何,师兄醒来之後,还会原谅我吗?」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谢玉喃喃说着,嘴边也泛起了朵微笑。「上一辈的事情,本就该让它过去了。叫我跟他们一样,做-辈子的春秋大梦,我可敬谢不敏。再说,改朝换代-定血流成河的,我可看不下去。」
「那你这十几年来,还不也是做了白功?」冷雁智也挑起了眉。
「值得,就算只是替他担了一点重量过来,也是值得的。」谢玉笑得很温柔。
「……谢玉,你……」
「你刚刚是说,你八师兄也来了?」
「……。是的。」
「杨怀仁?」
「嗯。」
「……杨怀仁肯涉水,想必张铁心也到了……这镇里有多少人?」
「不少。」冷雁智细细想着。「镇上大约有一千多人,不过,我怀疑,有一半是衙里的人手。而且,从八师兄那儿听来,福州城里想必也有人。」
「这里有五百,福州城里想必最少也会有一千。杨怀仁在这儿,福州城里八成就是那张铁心了。」谢玉沉吟着。「……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等到老头们来了以後,说服他们放弃,然後一个人带着赵飞英走……」
「等不及了,怕的是我一回去就走不脱了。」
「待在这儿不就好了?」
「要是真有人跟着我,等到天一亮,这儿就会有一千五百个官差加上十个大捕头、我八师兄以及张铁心。」
「……可你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啊。」谢玉嚷着。「我都要给他们烦死了!」
「别大声,要不是你去偷了官印,今日招得来这么多的人?」
「怪我?也不想想,天下这么大,我上哪找你!……,有了……」谢玉灵机一动。
「我再去福州城偷一颗,你趁机走……我们去……漳州,老地方见。」
「谢玉,我手里抱着师兄,遇上了八师兄就完了。」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我抱他,你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