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取于他名中「宇」的谐音,「乐于音乐」则是他的初衷,亦是他的信念。
身处低谷时,即使一条细索也能挽回生机;他深受感动,决心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在倾听也要继续创作下去。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知音,而他也不打算唐突制造见面机会,只是从此默默成为她的忠实听众。
怎么也没想到离台的前一天,他竟意外得知:Jane,就是真──孟蕴真。
初次见面,对她的声音感到些许熟悉正因如此,然而即使从头相遇一次,他恐怕也猜不到那属性偏感性的广播节目是由她所主持。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也曾蒙受过她的好处。
对她的感觉本就错综复杂,好奇、感兴趣、受吸引,原本以为全都只是单纯的研究精神,却不期然发现自己怪异的介意心态;尚未勘透,如今又迅速渗入知遇的感谢,彷佛在画盘中平添一道全新色彩,更加难以辨识。
因此,一时间被问到是否喜欢她这种艰深问题,他只能老实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想找到她当面道谢,我在台湾有个朋友的朋友在广播界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看看。」误会他提及此事的动机,中村好心提供助力。
「我已经见过她了。」话尾顿了顿。「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新邻居。」
中村惊噫一声。「是你刻意安排的?」
「不是。」
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所以为报知遇之恩,你打算以身相许?」
沈宇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中文有进步,可是用得不太对……现在我连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都弄不清楚了。」
见他微微蹙眉,表情略带困扰地认真思索起来,中村有点目瞪口呆。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略嫌迟钝,个性却向来喜好分明,居然也会有「弄不清楚」而想这么多的一天?啧啧啧……「纯情的小兄弟,你恋爱了。」
那过来人似的笃定结论让沈宇小小吃惊。「怎么说?」
「你自己仔细想想,来这里的这段日子当中,你有没有任何时候曾想打电话给她,随便说些什么话都好?」
他依言细思。「有。」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这就是俗称的『思念』啦。」
「有是有……可是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哪尼?!」中村再次目瞪口呆,脱口溜出一句日文。
是的,正因如此,沈宇才无法全然信服中村的论调;因为像他这样个性有些死板的人,有可能对一个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的人产生「喜欢」这种深奥感情吗?
连他自己都不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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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的当晚,他搭计程车回到大厦,意外在大门口见到一个熟悉又诡异的身影。熟悉是因为那正是自己这阵子不时想到的孟蕴真,诡异是因为她分明在门前却不入内,背贴门边墙壁,侧身窥视里头,而手上抱着……一桶炸鸡。
他拖着随身行李箱走向她,轮子磨地滚动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她回过头来。见状,他开口招呼:「孟──」剩下的句子被她比的噤声手势中止。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她身边止步,好奇地也探头观看,却没发现异状。
里头一批在电梯前等待的人走进电梯,门关上,电梯向上。
「好,可以走了。」她说。
「怎么了?」
「刚才陶菲菲正好在那里等电梯。」她指指手上的炸鸡桶。「她在严格减肥中,看到这个会很怨毒,更糟一点说不定会歇斯底里。」解释完毕,对他露出笑容,真诚地说:「嗯,欢迎欢迎,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噗通。又是那声音。他感到喉咙有些干,没发觉那是因为紧张。「为什么?」
「这附近开了家新的湘菜馆,我想找你一起去吃。」
一个人去不能点太多菜,偏偏陶菲菲在减肥,而孟老太太不爱出门吃饭。当然,她也不是没别人可约,但她想,等他回来顺便帮他接风洗尘也不错。
殷切等待的心情,与其说是想念,不如说是别有用意。
「……好。」心里的失望是在期待她有更特殊的理由吗?他依旧似懂非懂。
「你现在肚子饿吗?」她捧起炸鸡桶。「我买了不少,可以一起吃。」
他摇摇头。「我在飞机上吃过晚餐,现在没什么食欲。」
「这样……你不会也在减肥吧?」
「没有。」
「那就好。你现在的身材非常匀称,千万不要改变,不然太可惜了。」
看来她真的很钟意自己的身材。他脸色变得古怪,因为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点窃喜……怎么可能!
两人相偕走入大厦,在电梯前等候。
因为适才电梯满载,此时一层一层停,看来还得再等上好一会儿。
电梯前方的位置正对顶上的冷气风口,一股凉气吹得怕冷的她背脊冷飕飕,感觉实在不好过,正欲跨步走远些,那阵凉气突然消失,正感奇怪,以为空调故障,回头一看,才见他不知何时绕到自己身后,状似不经意地以身躯为她将冷风挡住。
她不由得微笑,因为──「你总是在做会让我觉得高兴的事呢。」
面对她的直接,他「唔」了一声,像是不知如何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有略嫌僵硬的站姿泄露了内在的微窘。
叮!电梯终于来了。他率先走入,顺手替她按下二十九楼。
电梯开始上升。
她注视他的侧脸,暗自将自己等他回来的那份心情做了个小小修正。
因为她或许真的有点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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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去吃了那家湘菜馆,还约了明天若天气好再一起去吃街口的烧肉店。
她心满意足地说:「有你这种邻居真不错。」
这句话令他想:对她而言,自己也许只是个很便利的邻居吧。
而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语致使谁感到些许失落,不过即使她体察了那样的情绪,恐怕也只以为是由于隔天打坏计画的那场大雨。
「孟小姐,方小姐来访,要请她上来吗?」
下午接到管理员通知,时间又是一点整。
方小姐,不是孟先生。她听得很清楚,因而眉心微聚,不懂她一个人来干嘛。
瞧眼外头猖狂的雨势,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是她路过前来躲雨。
既然对方身为哥哥的女友,她也不好太不通人情,毕竟方季蕾那身行头被淋坏有多凄惨她也明白,于是她说:「好。麻烦了。」
趁客人还没抵达的空档,她如常到厨房去泡了杯茶。
叮咚。门铃响了。她将茶杯端到餐桌上才去开门,入眼的访客是……嗳?
是方季蕾没错,但她没料到那位向来优雅端庄的美人会以这种落汤鸡的狼狈姿态现身,湿发贴黏颊边尚在淌水,苍白的脸上有双疑似哭红的眼睛。
还来不及问客人要不要喝茶,对方先一步抢话:「蕴生人呢?」
方季蕾一开口,她才闻到一股酒气扑鼻……该不会喝酒了吧?大事不妙。
她以自认为最具安抚性的口吻说:「我想妳可能有点误会,他从没住在这里过。」
「少骗人了!孟蕴生,你给我出来!出来!」方季蕾开始朝屋内咆哮。
她扰邻的行为使孟蕴真皱眉,却不打算放她进屋,因为她能预料那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眼看方季蕾此刻不顾形象的样子很明显是情绪失控,要发起疯来砸毁她家或拿到什么利器用以自残威胁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先发制人。「方小姐,妳再闹,我就要请警卫上来了。」
威胁奏效,方季蕾总算收口,目光冷厉得像想瞪穿她。「妳、妳!还不都是妳!妳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女人,我早就知道妳不喜欢我!妳一定常在蕴生面前说我坏话,破坏我们的感情对不对!?」
「那倒没有……我还比较想在妳面前说他的坏话。」
不料实话实说反而更激怒对方。
「给我闭嘴!妳这个歹毒的女人,都几岁了,为什么要死赖着妳哥不放?!他已经这么疼妳了,对妳比对我还好,妳还不满意,非得独占他不可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一点位置给我,一点点就好!我……我是真的喜欢他啊……」说到后来声泪俱下,滴滴答答,碎落在地上的分不清是她身上的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真是头大。孟蕴真用力深呼吸……胸口好闷啊,闷得几乎要发痛了。
泪眼模糊中,见她闷不吭声像是无动于衷,方季蕾气得又开始撒泼:「我知道,其实他在里面,所以妳不让我进去对不对?!」
「嗯唔……我只是怕妳弄湿我的地毯。」这是她能想到和平指数最高的借口。
啪!突兀的响亮巴掌声换来短暂的安静。
「啊。」终于反应过来,孟蕴真摸摸脸,有点不敢置信。「妳打我?」
「打、打妳就打妳,怎样!?」虽然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方季蕾还是很嘴硬。
「妳糟糕了。」忍耐忍耐忍耐……「我要去验伤,告妳伤害。」
「告就告!我才不怕妳!告死我最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到外面再死比较好,因为我不想坐牢。」克制克制克制……「不晓得我哥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学过一点武术……我劝妳最好快走。真的。」
她平板过头的语气像在背书,不带任何杀气甚至愠意,却使方季蕾莫名打了个冷颤,酒醒了一半,最后害怕伤心又不甘地放声痛哭起来。
「你们姓孟的人全都是混蛋!」留下一句话,喀、喀、喀,踩着高跟鞋踉跄冲向楼梯间,跑了。
孟蕴真关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沙发边的无线电话拨了个号码。
「我是孟蕴生,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尽快回复。嘟。」
「哥……你害我被人骂混蛋。」喀!用力挂断电话。
无论怎么压抑,内心都平静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抚被攻击的脸颊,依然有些热辣辣的刺痛。
唉唉,糟了,手在发抖。
气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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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第三天,他将行李整理完毕,才想起自己买了一条羊羹要送她。
坐电梯下楼到她家门口,按了几次门铃,没有回应。
瞄眼手表,下午两点半。他按捺下猜测她去处的念头,那太没意义。
下次见面一定要跟她要联络电话,白跑一趟的体力损失不算什么,精神损失比较麻烦……好吧,他的确有点失望。
今天只想养精蓄锐,还剩半天时间,做什么好?又乘电梯回到自家,他想想,很久没运动了,决定到二楼的健身中心游泳。
准备好泳具,从冰箱里抓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肩披毛巾来到二楼。
平常天的下午,整个健身房更是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正欲举步走向男子更衣间,耳中突然捕捉到一种类似撞击的咚咚闷响,那声音很低很轻,似是透墙传来的,只因周遭安静,他耳力又好才注意到。
循声来到桌球间后方的小门前,他好奇地悄悄打开门,朝里头张望。
这里是体操室,角落的天花板上悬有一只拳击用的沙袋,初来乍到,管理员为他介绍时他还一度以为那沙袋大概是装饰用的,没想到真有人在使用。
而更令他惊奇的是,此时在里头正对着沙袋来一个狂猛回旋踢的身影……好像就是他适才拜访不遇的芳邻?
砰!又是一记来势汹汹的拳击,那劲道要是打在身上,只怕会伤得不轻。
这种情况好像不太适合打扰。当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入内打招呼时,她已发现门边有人,停下动作,回身说:「再给我十分钟就好。」
「没关系,我不是在等。」眼见情势如此,他推门入内。
「嗯?」她微讶。「是你。」
「我下来游泳。」这才见到她脸上疑似指印的红痕,他心中一凛。「妳的脸……」
她伸手抹去额汗,面无表情地说:「被一只酒醉的大母虫螫的。」
什么?他难以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当务之急是:「用这冰敷会感觉好点。」随言递上手上的冰水。
她道谢接过,依言贴在颊上,凉意渗过肌肤,也稍降了心火。
见她不提脸伤,他也不多问;打量仍在微微摇摆的沙袋,顾左右而言其它:「妳……力气满大的。」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
「还好。一次捏死两只蟑螂绰绰有余。」
那跟忍耐度比较有关吧?他思忖。
她也望向沙袋,推荐道:「这受气包很耐用,你哪天心情糟糕时可以试试。」
看得出她心情很糟。「这方法比炸食物健康。」虽然炸猪排很好吃。
「我倒希望炸食物就能解决。」唔,好冰,换只手拿。「至少那只是心情不好。」
他一愣。「有分别?」
「有啊。一个是心情不好,一个是心情糟糕。」
原来还有比较级。「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嗯……」她背倚在墙边练体操用的栏杆上,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点。「那就陪我一起去吹吹风吧。」
他循着她的目光一瞧,才见到左侧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外建式落地窗小阳台。
上前打开落地窗,两人步出室内,并肩靠在阳台围栏上,俯瞰下方,景色是邻近小巷,黄金葛攀爬水泥墙上形成碧绿点缀;大雨刚停,矮檐仍在滴水。
「这可以喝吗?」耳中传入询问,他转向对发问者点点头。
她扭开瓶盖,仰头一口气灌下半瓶,满足地吁了口气。「呼,舒服多了。」
空气里除了大雨过后的清新,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不知是谁家所栽。
被气味牵引出回忆,她说:「小时候我家也有种栀子花,我哥知道我喜欢栀子花香,一到花开季节就吩咐陈妈每天早上摘几朵花挂在我房内的冷气口前,这样整个房间就都是花香。」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从没见他对女友这么费心过。」
他内心咀嚼她话中含意,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然而更怪的是因而内心感到刺刺毛毛的自己。别人兄妹感情融洽不是很好?他在在意什么……
「之前我曾跟你说过我很喜欢我哥,」她半瞇着眼凝望前方,下巴撑在水瓶上。「其实,我也很讨厌他。」
唔?
「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看不出来他适合当哥哥当朋友,就是不适合当情人。以前我那个好朋友也是,简直迷恋他迷恋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最后还是受不了地先提出分手,顺便一并跟我失去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