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车辆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犹如运动场上的大队接力,每一棒的选手无不使尽全力奋勇向前冲,跑道旁的观众想稍稍前进一步为他们加油,都会被那瞬间旋起的强风给吹得后退好几步。
尤贵琳抚了抚被吹乱的发丝,不安的站在红绿灯下,两手紧抓着背包的带子。她咬了咬唇,该往左、往右,还是往前呢?
今天,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失败的话,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听说那所大学就在附近,可是她不知道确切的方向,所以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不决。张望了好一会,发觉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决定问一下附近的店家。
她身后有一家照相馆,才想举步过去,一个年轻人正好骑着摩托车停在照相馆前,她立刻上前询问。
「对不起,请问……J大要怎么走?」
当年轻人脱下安全帽的那一瞬间,尤贵琳呆住了,她从来都没想过「美」这个字也可以用在男生身上,但那一张脸真的是美得太不象话、太不真实了!那像是用雕刻刀一刀一刀刻画出来的脸庞,美得让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白皙且细致无痕的健康肤质显示他的年纪应该很轻,但是宽大的脸型却给人一种成熟且稳重的感觉,她觉得他的长相是──年轻与成熟的混合体!
既年轻又成熟?那不是很矛盾吗?但是这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就是那样。
如果她是画家,一定会立刻拿起碳笔把他画下来;如果她是摄影师,也一定会马上按下快门将他拍下来。只可惜,这两样艺术都与她无缘,虽然她也好想学,可是她没有时间,更不用说金钱了。
当他一站起来,尤贵琳发现他长得好高,她得抬起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明亮又清澈、目光平和又稳定,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和一种说不上来的光芒与神采。
无论如何,尤贵琳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绝对是她目前为止看过最最好看的男生了。
突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中闪现──对了,就是他!
太好了,这么一来就有现成的「男主角」了!她本来还在烦恼到底该如何下笔,现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就算今天不能顺利如愿,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收获,因为有一个真实人物在眼前作为「描写」的对象,绝对比凭空捏造来得容易多了。
同时间,那个年轻人也正打量着尤贵琳。刚才停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就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她的外表,因为她实在算不上美丽,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那也只能说是「清纯」了。
没错,那单纯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又直又亮的及肩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生;但那略显忧虑又犹豫不决的神情,却又像个不敢独自过马路的老太太。还好,她身上那套浅蓝色「套装」多少透露了她的年纪,他猜想她应该是个初出茅庐的社会新鲜人。且从她一直紧抓着背包带子和左右张望的模样看来,若不是在等人,就是不知该何去何从吧?
果然,他猜对了。她问他J大要怎么走,那就表示她并不是本地人;但是现在是暑假,她到学校去会有什么事呢?难道,她是要去应征工作?等等,该不会是……噢,没那么巧吧?
「可以告诉我J大要怎么走吗?」尤贵琳又问。
「当然可以。」年轻人指着右边的方向说:「从这里往前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右转,再直走到第三个红绿灯左转,再直走,就会看到了。」
尤贵琳专注的听着,嘴里一直喃喃复诵,「直走、右转、再直走、左转、再直走……」
「对。」年轻人点了点头,微笑问,「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有了……」尤贵琳完全沉迷在他的笑容里,连谢谢都忘了说。
年轻人又对尤贵琳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转身走进照相馆去。
「那个,谢谢你!」尤贵琳赶紧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不客气。」年轻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她朗朗一笑。
好温暖的微笑!
尤贵琳又呆住了。他那阳光般的笑容总让她不自觉地陷入迷茫中,好一会,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当街发起呆来,一抹微红悄悄飞上她的双颊。
一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尤贵琳立刻深呼吸,把那张令人难忘的脸庞暂时藏到脑后。她再一次抓紧了背包的带子,抬头挺胸,踏出满怀信心的步伐──今天,她真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就在快到第一个红绿灯时,尤贵琳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小姐、小姐……她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年轻人,他骑着摩托车停在她的身旁。
「小姐,我会经过J大,妳要不要搭便车?」年轻人问。
「啊?」尤贵琳惊讶的望着他。她实在不敢相信他们还能再碰面,而且还这么快。
「要搭便车吗?」年轻人又问。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刚好顺路。」年轻人微笑说。
尤贵琳望着他的笑脸,一颗心在怦怦狂跳。刚才,她一直在回想他的长相和声音,但是完全不敢期望会再遇见他,更不用说搭便车了。
搭便车?搭便车……对了,就是这样!
突然,一个「开头」的idea在她的脑中瞬间闪过,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一道「灵感」之泉正在汩汩冒出的声音。
她立刻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兴奋的望了他一眼,然后低头,飞快的在小记事本上写下好几串龙飞凤舞的字。
「妳在写什么?」年轻人好奇的望着她。
「啊?喔,没什么……」她赶紧合上记事本,连同笔一起丢进背包里。
「要搭便车吗?」他第三度问。
「可是,我没有安全帽……」
「没关系,我有。」
年轻人打开坐垫,从置物箱里拿出一顶非常「阳春」的安全帽──就是很便宜、没有防护面罩的那一种递给她。
「你都会随身带着另一顶安全帽吗?」尤贵琳突然有点担心,难道他是「专门」在找人搭便车的吗?
年轻人看穿她的心思,感叹的笑了笑,说:「现在的社会治安实在是太差了,人与人之间好像都失去了信任。」
「对不起,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她红着脸解释。
年轻人谅解的一笑,说:「没关系,小心一点是对的,尤其是女生。反正J大离这里也不远了,如果不赶时间的话,慢慢走也好。」
「呃,那个……」尤贵琳一双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眨呀眨,低着头轻声问道:「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让我搭便车吗?」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扬起了嘴角当作回答。
尤贵琳那不好意思的脸蛋垂得更低、红得更艳了。
骑车当然快多了,年轻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把尤贵琳送到了J大门口。
「真的很谢谢你。」尤贵琳下了车,连声道谢。
「别客气!」年轻人接回安全帽,微笑说:「虽然我不知道妳来这里做什么,但是祝妳一切顺利。」
「谢谢!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句话。」尤贵琳一脸感激,但并没有向年轻人多作解释,因为能不能成功,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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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J大的行政大楼,顺着指标,尤贵琳找到了人事室办公室。
她站在门口,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才走了进去。可能是因为暑假的关系,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办公,其它四个座位全都空着。
她有些不安的望着那个正皱着眉头的人事专员,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倨傲和不耐,整个空间甚至因为他的表情而更显清冷了。
她考虑着要不要过十分钟后再来,可是对方已经发现她了,她只好赶紧上前一步,开口打招呼。
「你好,我叫尤贵琳。我接到电话通知说今天要面谈……」
当吴中仁一抬头看见尤贵琳的时候,他那黯淡的眼神霎时亮了起来,冷漠的神情也在瞬间融化,内心像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
他立刻站起来,目不转睛的仔细打量了她好一会,表情似乎在说,妳真的是尤贵琳吗?
「呃……」从没被陌生人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看,尤贵琳紧张得眨了眨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
吴中仁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赶紧回神说:「喔,尤小姐妳好,这么早就到了?还有二十分钟呢!」
「因为临时搭了『朋友』的便车,所以比较早。请问,我现在该怎么办?」尤贵琳一面解释,一面又想起那个好心的年轻人。
吴中仁指着角落的沙发说:「没关系,妳就先在那里坐一下好了,桌上有报纸和杂志可以看。」
「好。」尤贵琳走过去坐下,卸下一直背着的背包,但是上半身还是僵得直挺挺的,丝毫不敢放松。
「不要太紧张,放轻松一点。」吴中仁倒了一杯开水给尤贵琳。
「谢谢。」尤贵琳脸上露出了点微笑,但心情还是紧绷着。
「尤小姐,妳确定没有贴错照片吗?」吴中仁半开玩笑的说。
「啊?」尤贵琳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张照片看起来跟妳本人差很多。」吴中仁从他桌上拿起一份履历表说道。
吴中仁认为尤贵琳虽然不是顶漂亮,但是她那闪闪发亮的美目、怯生生的微笑,和清纯的容貌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了。最重要的是,她那可以和他匹配的身高……他突然觉得自己沉寂了半年多的心,似乎又活跃了起来。
「那张照片的头发很短,看起来有点土气;现在头发比较长了,所以感觉可能比较成熟一点吧。」尤贵琳羞怯的说。
「我真怀疑帮妳照大头照的那个摄影师到底有没有一点技术?」
「应该是本人太丑了,所以怎么照都不好看。」
「哪里,一定是技术的问题,应该要把这个摄影师『吊销执照』才对!」
尤贵琳微微一笑,好像没听过摄影师也可以吊销执照的。直到这时,她才对吴中仁稍稍改观,原来他还满风趣的。
吴中仁告诉尤贵琳,她要应征的是医学系行政助理的职务,所以等会会由系主任亲自面试。聊着聊着,时间很快过去,负责面谈的系主任也来了。
尤贵琳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情也开始紧张,因为穿着白袍的系主任看起来比吴中仁还要冷十倍,她担心得心脏怦怦狂跳。
听了系主任详细的说明之后,尤贵琳才明了这份工作原来是非常繁重的,虽然有些惶恐,但她一向对自己「刻苦耐劳」的个性很有信心。
「妳觉得自己可以承担这么沉重的工作压力吗?」系主任问。
「我不敢说自己一定会做得很好,但是,我真的很愿意试试看。」尤贵琳很诚实的说。
看系主任的表情好像不太满意她的说法,尤贵琳又赶紧补充说:
「呃……大学四年,我一直在我们学校各处室当工读生,也认识医学系的系办姐姐,我们常常聊天,有时候我还会帮她跑腿送公文,所以大概知道她的工作内容。虽然学校不一样,但是我想……行政工作应该都大同小异吧,我……我一定会很认真工作的!」
「嗯。」系主任这才点了点头。又说:「谈谈妳自己。」
尤贵琳告诉系主任,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村,父亲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母亲则在住家旁的空地种菜,每天清晨父亲会帮着母亲把青菜载到市集去卖,贴补家用。另外,她还有一个正在服兵役的弟弟。
其实她毕业之前,就已经先在邻近的小镇上找到了一份秘书的工作,但是上班一个月之后,那家工厂突然宣布歇业,因为老板决定迁厂到东南亚,所以她才又重新找工作。
系主任听了尤贵琳的自我介绍之后,又陆陆续续问了一些问题,她都诚实以对,唯一没说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如果她说出来,系主任或许会因为同情而录用她吧,但是她觉得那是个人的私事,不应该跟公事混为一谈;更何况,那种事是不能随便告诉他人的。
「好,我的问题都问完了。妳有没有什么问题?」严肃的系主任第一次露出微笑,让人感觉亲切了不少。
「我没有问题。」尤贵琳望着系主任的微笑,紧揪着的心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系主任离开之后,吴中仁告诉尤贵琳她是最后一位应征者,接下来就等系主任做最后决定了。
「妳要不要先到校园里去逛一逛,征选的结果大概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出来。」吴中仁说。
「啊?」尤贵琳好失望,她还以为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
吴中仁看尤贵琳那么担心,便安慰她说:
「虽然还有另外五位竞争对手,但是我觉得妳的机会很大,因为我们这位系主任的『微笑』是很罕见的喔。」
「真的吗?」尤贵琳这才稍微宽心。走出人事室,她踩着一半期待和一半不安的脚步,离开行政大楼,往校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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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对谁而言,等待「宣判」结果都是最难熬的,因为这时候,时间是以「秒」计算,偏偏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尤贵琳不敢看手表,只是静静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等待。虽然有绿荫和凉风,但是她的心头却像是有焚风来袭那样地闷热,让她快要窒息。
昨天以前,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念书和打工这两件事;但是今天以后,她那仍旧单纯的世界里,却可能即将充满了工作、工作和工作。
昨天晚上,当弟弟说出那件「晴天霹雳」的事之后,她觉得自己小小的世界顿时震成了一堆碎片。她不知该埋怨弟弟,还是向老天哭诉?为什么善良的人总要受恶人欺负?为什么卑微的人总会遇到让他们变得更卑微的不幸事故?
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放在背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尤贵琳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她连忙拿出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大学的电话号码,她紧张得全身都在颤抖。
「喂。」她紧张的应了一声。
「请问是尤贵琳小姐吗?」是吴中仁的声音。
「是、我是……」
「恭喜妳,妳被录取了!」
「真的吗?是真的吗?」她跳了起来,兴奋得不知所措。
「妳现在在哪里?可以马上过来办报到手续吗?」
「好……好……我马上过去……」她的声音盈满喜悦的情绪。挂断电话后,她紧握手机,不停的眨着眼睛,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