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辛壑的心化成了水,感动得一塌糊涂。
原来她一直都留着这条链子……
压抑已久的爱意在顷刻间全涌了上来,几乎把他淹没。他握住她的手,轻柔地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充满了谦卑──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值得她爱的好男人,她却愿意爱他,所以他不得不谦卑。
「辛壑……」眼睫半掀,佳玮的目光迷茫,绽开一个甜蜜而满足的笑。「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在作梦……」
「是我。」他将她的手拉到心口,让她感受胸腔里的跳动,两只金色的海豚悬在交握的掌间,晃呀晃地,像是在跳舞。
不是作梦……真的是辛壑……
辛壑?!佳玮赫然清醒,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吓得结巴,两眼圆睁。「谁让你进来的?」
「妳弟弟。」
「佳强人呢?」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海扁辛壑一颐吗?
「我让他替我看家去了,这里不需要他。」
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握住,心爱的项链就在那里轻荡,佳玮慌忙要抽手,可是辛壑不让。
「你放手啊!」她急了。
「我再也不会放了。」
脸不争气地一红,但是佳玮拒绝去听他的弦外之音,她可没忘昨日受到的羞辱以及伤害。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恼怒地瞪他。「还要惩罚我?还要报复?」
辛壑畏缩了一下,这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对不起,佳玮,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从没说过那些该死的话。」
「但是你说了,真的很残忍,让我觉得自己好廉价。」佳玮拚命硬起心肠,不愿被他声音里的懊悔打动。每每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她就心如刀割。
辛壑窒了窒,无从辩解,他昨日的表现确实罪不可赦。
「佳玮……」他忽然拿起她手中的项链,佳玮想夺回来动作又太慢。「我没想到妳还留着这条项链。」
「又不关你的事!我只是喜欢海豚而已。」她声明,防坏人似的看着他,想不通他在耍什么花样,为什么突然改变话题。
「当初有一枚跟这条项链同样设计的戒指,戒指上也是两只金色的海豚。」他把玩着项链坠子,低沈的嗓音缓缓陈述。「唯一不同的是,海豚之间多了一颗小小的钻石,不值钱的碎钻,但是我觉得妳一定会喜欢,所以决定用它来向妳求婚。」
他从来没告诉她项链跟戒指是怎么来的,她不需要知道。
佳玮眼眶红了,紧咬着唇,强压下内心激荡。
「妳告诉我妳已经跟别人订婚的那晚,戒指就在我的口袋里。」他抬眼看她,专注的眼神让她躲都躲不开。「后来我在曼哈顿街上走了很久,不断取笑自己。天快亮时,我把戒指丢进路边的一个垃圾桶里,并且告诉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当爱情的傻子……
「我不是要为我的卑劣找借口,告诉妳这些事,只是想让妳明白,我口不择言地伤害妳,是为了要妳知道我当初有多痛。」
泪水扑簌簌地落下,一串接一串,佳玮的防卫尽数崩溃。
「你好奸诈……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这些?」她想大声骂他,可是浓浓的鼻音和盈满泪水的兔子眼倒让她听起来像个倾诉委屈的小女人。「你跟我说这些……教我怎么继续生你的气?」呜……他太狡猾了……
辛壑明智地保持沈默,拿起项链替佳玮戴上,暗自庆幸她没抗拒。他温柔地抹去她的泪,执起柔荑,那双曾经水嫩、细致的手,如今粗糙了些,那是生活的痕迹。
「妳是该生我的气,该怨我。」他握着她的双手,强烈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我曾对自己承诺过,要给妳所有的宠爱和呵护,可是我完全没做到。妳无依无靠的时候,我忙着怨妳,妳吃苦受罪的时候,我也忙着怨妳。我只在乎自己当初受到的伤害,却完全没设想妳可能有的苦衷,妳能原谅这么心胸狭窄的我吗?」
佳玮忘了哭泣,难以相信他居然会如此责怪自己,她见不得他脸上出现这种既羞愧又哀伤的神情,他这个样子让她的心酸楚难当。
「又不是你的错!」她急切地说。「当时有太多我们都无法控制的因素,何况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家出事,怎么能这样责怪你自己──」
辛壑没说话,像个中古骑士般,低头在她的手背吻了一下,英俊脸庞上的认真与虔敬,让佳玮除了心神荡漾之外,还有一种备受珍视的感动。
「佳玮,我爱妳,从那个舞会上第一眼见到妳,我就难以自拔。」他凝视着她,温柔、深情的眼神几乎将人溺毙。「过去我没有尽到保护妳的责任,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给妳我拥有的一切,妳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停住的泪水,再度倾泄而出,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辛壑欣喜若狂,可是一见到那愈掉愈凶的泪珠,又有些慌了。
「老天……妳怎么有那么多水分可以流?别哭了好不好?」他柔声恳求。
「都是你害的……」她哪有那么爱哭!每次哭不都是因为他?
「是是是,都是我害的。」他很听话地认罪。唉,谁教他可以对全天下冷漠,偏偏遇上佳玮就没辙。
等一下──佳玮忽地停止哭泣,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而且还好几个!」她大声指控。
辛壑微怔,很快地意会过来,同时心中一个爱逗人的小恶魔也苏醒了。
他郑重其事地看着佳玮。「那些都只是逢场作戏,为了妳,我会跟她们统统分手。」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们?!太过分了!」佳玮的正义感又冒出头。
「那妳是希望我不要跟她们分手喽?」
也不是啊~~佳玮挣扎了。
「不管妳怎么说,我跟她们分定了。」辛壑很坚决,可是旋即又迟疑了。「不过……那位穿特大号的丰腴女士我非留下不可。」
「你……你那么爱她喔?」佳玮不由得酸意直涌。
「是啊。」
见他答得毫不迟疑,佳玮黯然了。
「傻瓜!」辛壑开心地笑道:「我说的是我妈,那天到妳店里买的衣服是给她穿的。」
嘎?佳玮呆愣半晌,又追问:「那你其他几次买的东西是给谁的?」
这下辛壑有点窘了。「呃……我两个弟媳,还有诊所里的护士。」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以为她们!唔……」佳玮的声音冷不防地被吞掉,没发问的机会。
辛壑深入、彻底地吻住她,环住她的臂膀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怀中的人儿,是迟来九年的幸福,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这是他的佳玮,唯一一个能使他脆弱、使他软化的女孩。她一直都没变,过了这么久,她仍是那个瘦瘦高高、眼神清澈的单纯女孩……一个自第一眼就教他爱上的天使。
【全书完】
*编注:
*关于辛家老三辛磊的故事,请看橘子说403《小姐等等》。
*关于辛家老二辛樵的故事,请看有橘子说433《少爷慢走》。
后记
圣诞节和元旦期间,回国了一趟,还让年轻可爱的编编请吃了顿饭(本人脸皮超厚,每次回国都让人请吃饭~~)。吃饭时跟编编聊到过去一些生活琐事,然后编编说:「这样好了,下次生活小集换妳写。」
所以我来啦,登台讲古。
话说许久以前,我在德国北部的大城汉堡小住了一段时间,没脸说出确切的时间长短,以免有人问:「啊!那妳德雯应该不错喽?」(逃~~)
在那个美好的年代,德国马克还没换欧元,物价指数不像今日高得吓死人,家里欧吉桑的收入尚可,我不必工作不用读书,于是开始了向往已久的「贵妇」生活。
我当时是如何过日子的呢?请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我替自己报名了德语课,一周两次(还是三次?我忘了),一次一个半钟头。当然,贵妇是不可能太虐待的,上课时的心态绝对轻松(随便?),像我这种懒惰不向学的学生,上课比较像社交,交朋友用的。
也因此,德文没学到几句,却认识了好几个跟我一样的「闲妻」,闲闲没事干、陪老公迁居到异国的妻子。
下课后,几个女人会直奔湖畔的咖啡馆,边聊天边喝咖啡、吃蛋糕,然后逛遍市中心的所有店铺。
那段时期,我的日间行程表如下:喝咖啡、逛街、喝咖啡、逛街、再喝咖啡、再逛街,外加几星期一次的美发……直到太阳下山,欧吉桑差不多下班回家。
一天,闲妻友人A来电,说:「我们该锻炼了。」
「同意。」我谎,免得负的新衣服过阵子就穿不下。
于是,我跟朋友到健身居报到,参加了几次有氧舞蹈和消脂的脚踏车课程,弄得全身酸痛,累得像条狗。当然,贵妇不该太虐待自己,渐渐地,一星期三次的健身计划演变成三星期一次,其余时间仍是喝咖啡、逛街、做头发。
又有一天,闲妻友人B来电,说:「我找到一个陶艺班,妳要不要去?」
「OK!」过于激烈的活动不是我的那杯茶,干脆来去拉胚,顺便吸收一点艺术气息。要当贵妇嘛,气质养好一点准没错。
意外的是,我对制陶还颇有天分(自己觉得),并玩出兴趣,一学竟学了大半年……听起来不长,可是对我这种既没恒心又没毅力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值得骄傲,连德文课都没上那么久。
有人或许好奇,德文那么破怎么学陶?嘿喂,不是我自夸,尽管陶艺老师讲的话有百分之八十听不懂,每次都只能回一句「JA~~」(YES的意思),但老师的教学示范我倒领悟得快,半年之后家里也多出不少瓶瓶罐罐──本人的得意作品。
陶艺课一星期只有一次,其余时间,本贵妇还是继续逛街、喝咖啡、做头发。
以上所述,是日间活动。
到了晚上,欧吉桑下班回家,本贵妇的一天又进入另一个阶段。
既然要当贵妇,自然是能不下厨就不下厨,所以我经常打扮得美美的,拉着欧吉桑上馆子。
我个人对德国菜并不特别喜爱,但汉堡是个大城市,各国美食应有尽有,我们会开着心爱的保时捷,四处找餐厅尝解。
是的,我们曾经拥有一辆超拉风的红色保时捷,虽然车龄超过十五载,已经有过两任车主,但是在我的大力怂恿、拚命煽动下,欧吉桑极不明智地以低价购买了这辆既不实用又高维修的年迈跑车。
(后来卖车的时候,那个价钱更是低贱到让人整个心酸~~)
不过车壳很漂亮,很搭配我的贵妇形象。
晚饭过后,我们有时会看场电影,有时会喝点小酒,还有时……造访赌场。
事实上,最后一项才是本贵妇最爱的夜间活勋,只是不敢太常提议,免得败光本来就不多的存款,欧吉桑把我打包寄还我爸妈。
不同于美国,我们去的赌场探会员制,规模缩小很多,还有基本的服装限制,会员个个都挺体面,所以也是适合贵妇出入的场所。
我会优雅地坐在黑杰克(俗称的三十一点)牌桌前,手里拿着鸡尾酒,面前是年轻帅气的发牌员,身后站的是英俊挺拔的欧吉桑,从容不迫地下注玩牌,直到筹码愈来愈少,旁观的欧吉桑快变脸,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请注意,为配合我的贵妇形象,此段叙述里的形容词已稍微经过美化。比方说,发牌员其实没有那么帅,欧吉桑其实也没那么英俊挺拔,变脸的时候更是吓死人。)
通常离开赌场时夜已深,我就乖乖地跟欧吉桑回家,睡个美容觉,第二天继续我的贵妇生活,白天跟友人四处消磨时间,晚上跟欧吉桑四处玩乐,偶尔欧吉桑有假期便出国散心。
日子就在不事生产、醉生梦死中过丢。我渐渐发现,贵妇当久了,好像也没那么好玩。然后有一天,我突然醒悟,心里有个声音说:「天哪……妳不能再这么糜烂下去了!难道妳不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做点更有建设性的事?」
我该做什么呢?在数日的思索、考量之后,我决定痛改前非、决定……
来写小说。
第一份稿子写了半年,惨遭退稿。第二份,又退。终于,到第三份稿子,当当当~~狗屋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那时我们也已经搬离德国,几句德文全部忘光光)。
出书的成就感跟喜悦真是笔墨难以形容,因此,也就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涯。
编编一定想说:「苏霏!好几个月才挤出一本书,妳这算有『生涯』可言吗?!」
不过让我们别跑题~~
总之,欧吉桑换了两次机构,那段「贵妇」时光已经过去,我并不觉得特别想念那种生活。
好吧,有时写稿写到头昏眼花,偶尔还是会希望自己正悠哉地坐在湖畔喝咖啡,或是在睹桌上小玩一把……
唉,人心真是难满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