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这栋房子至少有二十个房间,大多数都是八角型的,当初建造的时候一定是恶梦一场。正式的客厅是活泼的黄白色调,餐厅则贴着奶油色跟绿色条纹的壁纸,里面放着深色的木制餐桌椅。每个房间都有独特的颜色主调,我忍不住赞叹,她竟然能找到这么多不同的色调,因为能选择的颜色其实不太多。整栋房子都透露出她投注的爱心与工夫。
「要是你白天累了想小睡一下,可以用这个房间,」她带我走进一间卧房,里面有光亮的硬木地板,墙壁粉刷成浅紫色,四柱大床上的床垫看起来像云一样软。「这间房有浴室。」
就在这时候她注意到我抱着自己的手臂,因为先前的震动现在还在抽痛。「我想要是把你那只手臂吊起来应该会比较舒服。我刚好有东西可以用。」
她回房间——那里的主调是不同的白色——拿了一条很漂亮的蓝色披肩回来。她把披肩折成一条很舒服的吊带,那的确分散了伤口缝合处的压力。
我知道自己一定打搅她不少,让她没办法作平常的事情,可是她好像很开心有我作伴,而且一路聊个不停。我们看了点电视、读了些书。我打电话跟我妈聊了一下,顺便告了老爸一状。这就够他受的了。吃过午餐我觉得累了,于是上楼小睡。
「怀德打过电话回来问你好不好,」我睡了一小时,下楼之后白太太告诉我。「我告诉他你去躺一下,他好像很担心,他说你昨天晚上发烧了。」
「受伤都会这样的,昨天晚上刚好烧到让我不舒服。」
「真讨厌,是吗?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你还在发烧吗?」
「没有,我只是累了。」
我在半睡半醒中想起妮可的事,还想到怀德是如何轻易否定我对犯人的看法。他怎么会以为他比我更了解妮可?难道只因为他是个警察,可以调查别人?他错了,我知道。
我打电话给我的副理席琳恩,她在家里。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噢,我的天,我听说你被枪伤了!真的吗?」
「算是啦。子弹擦过我的手臂。我没事,甚至不用在医院过夜。但我得先躲起来直到杀害妮可的人被逮到,我等不及这一切赶快结束。如果好美力明天开张,你一个人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可以处理,除了发薪水。」
「我会处理好再把支票交给你,听着——你跟妮可说过话吧?」
「非说不可的时候喽。」她苦涩地说。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有没有提过有特定的男朋友?」
「她每次都做那种很暧昧的暗示。我猜她可能跟某位已婚男子鬼混,你也知道她一向都这样。她总是想要抢其他女人的东西。她不会对单身汉有意思,就算有也只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我知道不该说死者的坏话,但她真的很绝。」
「已婚男子。非常合理。」我说,的确很有道理。而且琳恩也看透了妮可的性格。
我说了再见,马上打怀德的手机。他立刻接了电话,连喂都没有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说除了被枪伤又被追杀之外吗?那就没事了。」我实在抗拒不了说出这句话的冲动。「不管怎样,我打听了一下,据说妮可正跟一位已婚男子来往。」
他停了一下。「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警方的工作吗?」他有点生气。
「在这种状况下我很难不插手,你难道顽固到连追查一下都不肯吗?」
「你没有离开我妈家吧?」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抛出他的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我藏得很好、很安全。」
「很好。待在那里,我会去查这件事。」
「男人不会承认自己背着老婆偷吃,想要我去查——」
「不!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做,懂不懂?让我负责调查。你已经挨过一枪了,这样还不够吗?」他挂上电话。
他一点都不感激我的提醒。好吧,他那么担心我会出事,我也不是非让自己向着危险跑过去。但我打电话总可以吧?我用手机打出去,避免泄漏我的行踪。一般人没有追踪手机讯号的能力。要是赢不了战争,就去找个可以获胜的战场。
第十五章
我后来才想到,既然警方已经约谈过我的员工,琳恩应该已经跟他们说过有妇之夫的想法了。所以,怀德只是为了安抚我,才说要去调查吗?噢,真是欺人太甚。
我打回去给琳恩。「你跟警方说过妮可和有妇之夫在一起的事吗?」
「呃,没有,」她坦承。「说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说,她就是那种人。事实上,警方问我知不知道她在跟谁交往的时候,我说不知道,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才发觉她常常在好美力跟已婚男子打情骂悄,你也知道,只要是男人她都会去勾搭,可是她对已婚男子的手段特别不一样。你也看过她那样子,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完全懂。妮可就爱动手动脚,一下假装帮人拉领子,一下又拍拍人家手臂或走路的时候跟男人搂来搂去——手脚不安分得很。男人又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她葫芦里卖的药。聪明一点的可能只是觉得飘飘然,但不会轻易上当。那些不太聪明或爱搞七捻三的男人就会有所回应,你就会知道出了好美力,他们一定还会有牵扯。然而妮可只要一得手就会抽身,反而去找下一个。
「你有没有注意到哪个男的特别喜欢她?」我得问琳恩才知道,我在好美力时总是被文书工作绑得死死的,她看见的事情比我多。「如果你知道那个人的车是什么颜色也行。」
「我想想。最近没有,因为最近只有老会员,他们早就学乖了。可是几个月前我看过妮可从男厕出来,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让我超想呼她一巴掌,过了几分钟有个男的接着出来,我想他们应该是在厕所里做那回事吧。」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尖叫。「那样我早就可以把她踢出去了。」
「可以吗?只因为在厕所做那件事?」
「她是在男厕耶!没被人逮到还真稀奇。」
「我想她八成也不在乎。他们可能藏在小隔间里,也许她只是帮那个男的吹萧,可是那不太像她会做的事。要我说的话,她应该是只享受不付出的那种人。」
「你记得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吗?」
「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不常来,而且好像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他不是长期会员,付了一个月的会费,来过几次以后就没有续约了。要是看到他的名字,我一定认得出来。你有留未续约会员的资料吗?」
「我没有印出来,可是电脑里一定有。你今天有其他事吗?我会打电话把我们谈的向警察报告。」应该是打给「我的」警察。「他们可能会去好美力找你过滤电脑档案。」
「没事,我都会在这里。要是我刚好出去,手机也可以找到我。」
「好,我会再联络。」
「听起来真有意思。」白太太说,她的绿眼中闪耀着兴奋。她才懒得假装没听见。说到底,我跟她就在同一个房间。
「希望如此,只要怀德这次不挂我电话——」
「他挂你电话?」那双绿眼睛现在充满怒火。「我可没有教他这种没礼貌的事。我非得说说他不可——」
「噢,不,不用了。仔细想想,也许我最好不要再找他。我应该找马警官。」我找出马警官的名片,拨了上面的号码。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我雀跃地说:「你好,我是莫百丽——」
「呃——请稍等一下,莫小姐,我转给队长——」
「噢,不必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打电话给我的副理席琳恩,跟她说好美力明天重新开张,她要先暂代我的工作——我明天可以开张了对吧?那些难看的黄布条都拆掉了吧?」
「呃!我查一查再告诉你——」
「算了,我稍后自己去查。重点是,琳恩说妮可好像跟有妇之夫有一腿。你也知道——那种抢别人老公的刺激感。琳恩说警方约谈时她完全没有说起这件事,可是后来她回头去想才觉得应该很有可能,因为妮可做的事……」
「呃——」他又想插嘴,可是我不让他有机会打断。
「琳恩和我聊过这件事,她说几个月前曾看到妮可和一位男士在男厕做,呃,那件事。她不记得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因为他只来过好美力几次,后来就没再出现过,可是她确定只要看到那个人的名字一定认得出来,要是你想知道,可以去好美力找她,她会清查未续约会员的资料。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认真多了,而且的确有在听我说话。
「好,这也是条线索。虽然可能找不到那位男士,但是知道她喜欢跟有妇之夫鬼混也让调查有新的角度对吧?」
「当然。」他现在听起来相当振奋。
「要是你手边没有琳恩的电话号码,我可以告诉你。」我把号码念给他。「她会等你的电话,要是她不在家就打手机。」我又念了另外一个号码。我轻快地说了声:「助你顺利,马警官。」他反射性地含糊回答一声挂上电话。
「太厉害了!」白太太说,脸上出现大大的笑容。「先装出金发笨妞的样子,然后一口气说完所有消息,他搞不好根本来不及记下来呢。」
「他会打回来问,」我快活地说。「不然某人也会打。」
当然,不用五分钟,那个某人真的打了。「要是你有案情相关消息,就该找我,而不是找我的手下。」他简洁地说。
「你不就是挂我两次电话的那一位吗?我可不敢再为了任何事情打扰你。」
我们之间的沉默跟大峡谷一样深。接着他轻轻说了声:「噢,该死。」男人发现自己必须认错的时候就是这种调调,谁教他之前那么粗鲁。不只这样,他知道他妈妈就在我旁边,而她可没教过他那种没礼貌的事。
终于,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挂你电话,我发誓。」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爽快地说。「告诉我,明天琳恩可以去开店吗?」没必要把他逼上绝路,对吧?我已经赢了,我会很成熟地放过他。
「九成可以。」
「很好。我的车还停在前面吗?」
「不。我拿了钥匙,把车移到你家去了。车没事,很安全。」
「你什么时候拿走钥匙的?」我很好奇,因为我没看到他拿。
「昨晚,我听你睡着以后拿的。」
「我家应该没出事吧,没人对窗户开枪或做什么事吧?」
「巡警去检查过,回报说房子锁得好好的,窗户也都锁着,没有看见任何弹孔。」
「他有没有爬过院子的门去看后面的落地窗?」
「他说所有门户都检查过了,我马上呼叫他,问那扇落地窗的状况。」他放下电话,几分钟后立刻回来。「巡警说他不用爬过门去看,他直接推开院子的门就进去看了。」
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那扇门通常是锁上的。」我握紧话筒。「我确定有锁上。」
「该死,我马上叫人回去察看。你乖乖待在那里。」
「我还能怎样。」我无奈地说。我们都很有礼貌地说了再见,让谁也不能说对方挂他电话;接着我就去跟白太太报告最新消息。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香娜。她今天应该会去我家帮我拿衣服。要是有人打开院子的时候,她正好在我家怎么办?那扇门只能从里面开。香娜也是金发,稍微比我高一点,可是杀妮可的人一定分不出来。她有我家的钥匙,我放在她那里的备份。
她任何时候都可能去帮我拿衣服,可能是一大早,或中午,她也可能等事情做完下班再去——可是我不认为她会拖到那么晚,因为她还得跟怀德见面把东西拿给他,有时候她会加班到晚上八、九点。
「怎么了?」白太太盯着我的脸问。
「我妹妹,」我气若游丝地说。「她今天应该要去帮我拿衣服给怀德,可是他都没有提到这件事,她有可能——」
她有可能被误认是我!噢,老天帮帮忙。
我从来没那么虔诚地祷告过。我又打给怀德,他接电话的时候似乎有点紧张。「香娜今天应该会去我家拿衣服,」我飞快地说。「她今天有没有联络你?」
「不要担心,︺他转成抚慰的语气。「她没事,她今天一大早就把你的东西送来了。」
「感谢老天。噢,感谢老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刚刚想到……她也是金发,体型跟我差不多;杀手分不出来的。」我很惊讶之前从来没有这种念头,从电话里怀德低声的咒骂听来,他也没注意过我们有多像,至少没留意外貌的相似。认识我们姊妹的人绝不会弄错,可是一般人若不仔细看……
怀德到底是警察,他问:「会不会是香娜打开了院子的门?」
我擦乾眼泪。「我会打电话去问她,可是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开那道门。」
「我打,我还有其他问题想问。我也有事情要问你:你的保全系统有没有设?」
我立刻说:「当然有。」可是我突然想起我最后一次离开家那天,也就是星期五等租车公司的人来接我的时候,我在门口等,车来的时候我走得很匆忙。我记得很清楚曾经锁门,可是不记得有设保全。
「没有,」我终于承认。「除非香娜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帮我设了,她有密码。」
「好吧,我会处理。别着急,如果一切顺利,我几个小时后就可以去接你。好吗?」
「好。」我很感激他没有唠叨我忘记设保全的事情。我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喔,对了:海边。我急着想逃跑。
歹徒大可以趁周末跑进我家,舒舒服服等着我回家自投罗网。但他没那样做。他可能监视过我家,发现我的车不在,就以为我去别人家了。但如果他跑到好美力去,就会看到我的车在那里,他因此知道那里是最适合守株待兔的地方,因为我一定会去开车。
这样看来,他的计划算成功了,我只是运气好才逃过一劫。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呢?说不定他会以为计划真的成功了,因为我昨天倒在地上,而他应该没有停下来察看。他八成以为我死了,得等到十点新闻出来才会知道真相——这也不一定。医院不像从前那样会发声明稿。警方昨晚应该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得先确认怀德能把我藏到安全的地点——其实藏在他床上一点都不安全,不过算了。可是晨间新闻可能会报导说,我经过治疗已经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