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停车标志就踩煞车,踏板直接到了底,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然后我紧急煞车,接着就开始打转了。」
他遥望着我的车,它在外侧车道,两只前轮卡在人行道边缘。我顺着他的视线凝视那团残骸,忍不住打颤。撞击力道强到整个侧面都弯成U字形,乘客座位完全消失。难怪挡风玻璃整片掉出去,要不是我系了安全带,八成也会一起摔出去。
「车子的煞车最近有毛病吗?」
我摇头。「没有,而且车子都有定期进厂维修。」
「帮你把车开回去的警员并未报告车辆有任何异状,你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没事。真的。我的生命迹象都很稳定,除了脸上被安全气囊打到,其他地方应该都没事。」
他的拇指轻轻揉着我的颧骨,动作非常轻柔。「好吧。要不要我打电话请你妈来接你?我希望至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有人陪着你。」
「等车被移走再打。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车,免得害她作恶梦。我想你大概会用到我的保险卡和行照,」我看着那团破铜烂铁哀伤地说。「那些都在前座置物箱里,不过你得先挖出置物箱。我的皮包也在里面。」
他摸摸我的肩膀,站起来穿过两线道走去我的车边。他从车窗往里看,走到车子另外一边又走回去,接下来他做了件怪事:他在人行道上躺下,头和肩膀伸进车底前轮后面的地方。想到地上那一大摊碎玻璃我就一阵抽搐,希望他不会被割伤。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从车底出来,但没回我这边。他走向一位便衣警官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位警官也到我车子那里,就像怀德一样爬进车底。我看到怀德又在讲手机。
好几辆拖吊车陆续抵达要拖走撞坏的车。来了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开始慢慢把那个女人从她车上搬出来。她整张脸都是血,脖子还被装上固定器。我又开始低声祈祷。
街上架起拒马,道路两侧都有警察在指挥车辆改道。吊车动也不动地待在路中间连一辆车也没有拖走。更多警车来到,穿过安全岛抵达意外现场。这次来的车都没有警方标志,我很讶异看到我的老伙伴马警官及傅警官也来了。警官跑到车祸现场来做什么?
他们和怀德还有之前钻到我车子下面的警察说了一些话,老马接着也亲自躺到地上钻进我车底。到底怎么回事?怀德跟大家到底到我车底看啥?他爬出来跟怀德说了几句话;怀德又跟一位警察说了几句话;我还没搞清楚,那位警察就过来扶我站起来,带着我往一辆巡逻车走去。天哪,我被逮捕了。
可是他让我坐前座,引擎还在跑冷气也开着,我把一道风扇转过来对着脸吹。我没有去动后视镜看脸,也许我整张脸上都是黑青,不过我不想面对现实。
一开始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但很快我就冻出一身鸡皮疙瘩。我把出风口合上也没什么用,只好抱着双臂缩成一团。
我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不过我快冻死了。平常我一定会调整冷气扭,但我就是觉得不能乱玩警车。如果这是怀德的车就没关系,可惜这是巡警的车。不过我也可能只是吓傻了。
过了一会儿怀德过来把门打开。「你觉得怎样?」
「还好。」只是越来越僵硬,而且好像全身被人用棒子狂扁了一顿。「可是我好冷。」
他脱下外套,钻进来用衣服把我紧紧包起来。衣料上还有他的体温,贴着我冰冷的肌肤感觉真好。我紧抱着外套张大眼睛看着他。「我被逮捕了吗?」
「当然没有。」他捧着我的脸,拇指轻扫着我的嘴唇。他一直摸我,像是想确认我完整无缺。他蹲在打开的车门口。「你可以到局里一趟做个笔录吗?」
「你确定我没有被逮捕?」我警戒地问。
「确定。」
「那为什么我得到局里去?那个女驾驶死了吗?我是不是犯了过失杀人罪?」恐惧渐渐加深,我感到双唇在颤抖。
「没有,亲爱的,冷静点。那位女士不会有事。她意识清醒,跟医护人员说话也很清楚。她的颈部可能受了伤,所以他们搬动的时候很小心。」
「都是我害的。」我强忍泪水伤心地说。
他摇头。「不是你的错,除非你割断了自己的煞车线。」他的语气很严肃。
皮笃恩已经交保了又被抓回来侦讯。他们不准我参与侦讯,这样也好,因为那时我已经快失控了。我的煞车线被割断了,我的车被蓄意破坏,我可能会死,其他跟妮可谋杀案毫无关联的人也可能会死。我气疯了,所以怀德不肯让我接近皮笃恩。
现在我了解怀德要巡警把我关在警车里是要保护我。我躺在分隔岛的草地上毫无遮蔽,要是有人——例如皮笃恩——想再补我一枪,绝对可以得手。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想杀我,或为什么破坏我的车,因为他已经坦承罪行,再也没必要杀我——其实一开始就没必要杀我,只是他不知道。他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不过我很怀疑警方曾告诉他我根本无法指认。
我到女厕清洗,用纸巾尽量擦掉凝结在脸上和头发上的血迹。我搞不懂鼻血怎么会流进头发里,但就是这样。我的耳朵、耳朵后面、脖子、手臂上都是血——而且又一件胸罩泡汤了,该死!血还滴到脚上去。
我的鼻梁被割伤了一道,两边脸颊都又红又肿。我想明天早上八成还会有两只熊猫眼,而且一定还会有其他酸痛与疼痛会让我忘掉那双熊猫眼。
怀德还没找到我的皮包,所以我没有手机可用。皮包在车里……某个地方……车在警用停车场,放在加锁的栅栏里面。鉴识小组在现场就勘验过了,至少外部车体已经搜证完成,所以就算被吊车拖过来也不会损毁证据。他们会尽力搜查车内,怀德说到时候可能会找到我的皮包,除了我的皮夹跟支票簿,其实里面的东西没有也无所谓。想到得重新申请所有信用卡、驾照、保险卡跟其他证件就一个头两个大,希望他们找得到。
我还没有打电话给我妈,告诉她「又」有人要杀我,比告诉她我发生车祸困难得多。
局里的警察不停拿些吃的喝的给我。我猜他们一定听说过星期天的饼乾事件,所以觉得我需要补给。一位看起来严肃又正经八百的女警,穿着蓝制服、头发绑得一丝不乱,给了我一包微波爆米花,还为了没有甜食可以给我而道歉。我喝了咖啡、健怡可乐,另外还拿到口香糖、起司饼乾、洋芋片、花生。我把花生和爆米花吃掉,其他食物都只能心领了,否则我会撑爆。可是我一直期待的东西居然没出现。不好意思喔,甜甜圈哪里去了?我真想呐喊,这里可是警察局耶,大家都知道警察热爱甜甜圈。不过想想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甜甜圈可能早就祭各家五脏庙去了吧。
车祸现场调查组的组长艾警官跟我将事件经过彻底过滤了一遍。他要我画图,他自己又画图,我太无聊所以还画了几个笑脸娃娃。
我知道他们是刻意让我忙碌,可能是怀德的命令吧,好让我不会想去干扰侦讯皮笃恩的工作,其实我不会做那种事。虽然感觉起来像骗人,但我很知道分寸,虽然怀德显然非常怀疑这一点。
两点左右,怀德过来找我。「我先带你回你家清洗和换衣服,然后再送你去你妈那里暂时先待着。幸好你的行李都还没打开,因为你还要回我家住。」
「为什么?」我唰地一下站起来,我本来坐在他办公桌的位置上,正在列一张清单写下所有该做的事。怀德看到那张单子眉头一蹙,把纸张转过去看看到底写了什么,一发现那张单子与他无关,眉头立刻松开。
「皮笃恩发誓他没有动你的车,」他说。「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里,而且他从星期四晚上开始一直有不在场证明。老马和老傅正在清查,但也只是以防万一,所以我们又回到原计划,也就是继续把你藏起来。」
「皮笃恩在这里对吧?他被逮捕了吗?」
怀德摇头。「他在拘留中,但没有被逮捕。提起告诉前,我们能短时间羁押他。」
「呃,要是他人在这里,我要躲谁?」
他严肃地看着我。「皮笃恩最有嫌疑——如果他是在星期四之前破坏你的车,可是又没有告诉我们,因为怕我们会猜出他就是星期天对你开枪的凶手,车子只是他想杀你的另一次尝试。另一方面,要是他的不在场证明确认了,那就可能是别人想杀你,只是利用这个时机,趁其他人有动机的时候下手。顾小姐被杀那天晚上我就问过你,但我还得再问一遍——你最近有没有跟人起争执?」
「跟你啊。」这是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除了我之外。」
「没有了。信不信由你,我很少跟人起冲突。你算是特例。」
「我真好命。」他喃喃说。
「喂,你自己过去一个月里,除了我又跟多少人吵过架?」我恼怒地问。
他抹抹脸。「有道理。好吧,先这样。顺便告诉你,我会去找你的前夫谈话。」
「杰森?为什么?」
「我觉得你们已五年没有联络,他突然打电话给你实在有点奇怪。我不相信巧合。」
「但杰森怎会想杀我?我的保险受益人又不是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什么秘密——」我停了下来,我的确知道杰森的秘密,而且还有照片为证,这绝对会毁了他的政治前程。不过他不知道我有照片,更何况知道他偷腥的又不只我一个。
怀德眼中有警察那种强硬锐利的眼神。「什么?」他说。「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背着我偷腥,不过这不算啦,」我说。「一点道理也没有。首先,我整整五年都没说出来,他怎会突然担心起来?而且知道的人又不只我一个,做掉我也没用。」
「还有谁知道?」
「我妈、香娜和小珍。我爸只知道杰森偷腥,但不知道细节。他偷腥的对象一定也知道,他家人可能也晓得。不过就算有人知道五年前他背着前妻偷腥,而且对象不是他现任妻子又怎样,他的政治生涯也不会完蛋。也许会造成低潮,可是不会完蛋。」但,要是大家知道他被逮到勾搭我十七岁的妹妹,那他的前程绝对会完蛋,因为只有变态色狼才做得出那种事。
「好吧,姑且相信你。还有什么吗?」
「我想不出来了。」我说过,杰森不知道我曾加洗那些照片,所以我不担心。「不管怎样,杰森不是暴力份子。」
「我听你说过他威胁要砸烂你的车,我觉得这就算得上暴力行为了。」
「可是都过五年了。而且他的威胁是:如果我公开他偷腥的事,就要砸烂我的车。他那时候正在竞选州议员,所以害怕会造成伤害。而且公平地说,是我先威胁他,如果离婚的时候不把我要的给我,就会公开他的秘密。」
怀德抬头仰望天花板。「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你很聪明。」我拍拍他的屁股。
「好吧,不过我还是会去查一查,要是你觉得前夫没有问题,还有其他人选吗?」
我摇头。「我只想得到皮笃恩。」
「少来,百丽,快想啊!」
「我在想呀!」我暴躁地说。
他也渐渐失去耐性了,双手插腰低头看着我。「仔细想来,你是个啦啦队员,一定有成千上百的人想杀掉你。」
第二十章
我的声音大到他办公室门外的一片嘈杂声立刻停了下来。「给我收回那句话!」
「好啦,好啦,别生气。」他小声说。「妈的,我收回。」
「你才没有收回,你还是这么想。」经验的传承告诉我们,男人绝不可能叫他收回一句话就马上收回。「南方女性法典」第十章第三条:若有人(此指男性)太猪头,应该立刻要他付出代价。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太烦了。」他伸出双手。
他还来不及碰到我,我已连忙后退,猛地拉开门冲出去。果然,庞大繁忙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盯着我们,有的公然在看,有的假装没在看。我一言不发快步走向电梯,顺便说一下,各种疼痛的感觉这时全部出现,快步走让我痛得要死。慢吞吞的走应该会比较好,可是慢慢走表现不出我的怒气。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很伤心。
电梯门打开,两件制服走出来。呃,制服里面当然有人啦,大家懂就好。怀德跟着我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他揿下按钮。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电梯门一关他马上说。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四天内连续两次看着你差点被杀,」他哑着声音说。「如果不是皮笃恩下的手,那你一定有敌人躲在暗中,一定有什么理由。你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你自己没发觉。我只想多少挖出几条可以指引正确方向的线索。」
我说:「难道你不认为应该要先查清楚皮笃恩的不在场证明,而不是认定有『成千上百』的人想杀掉我?」
「我可能有点夸张。」
可能?夸张?「喔?那你到底觉得有多少人想杀我?」
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我一眼。「我自己有时候也很想掐死你。」
电梯停了,门打开,我们走出去。我没有回他最后那句话,因为我猜他只是想让我因为火大而冲口说出一些傻话,像是:既然他承认想杀我,搞不好破坏煞车的人就是他,然后我就必须道歉,因为我知道他不是说真的。与其放弃制高点,我宁愿耍贱招不说话。
我们走进停车场,怀德一把搂住我的腰让我转过去面对他。「真的很对不起,」他轻轻吻我的额头。「这几天发生太多事,尤其是今天。不管我觉得多烦都不该取笑你。」他又吻我一次,声音变得粗哑。「你冲进十字路口被第一辆车撞上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停了。」
唉,没有必要耍小性子,对吧?我把头靠在他身上,努力不去回想今天早上有多害怕。要是我都觉得这么可怕,他一定更难受吧?我知道要是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死掉会有什么感觉,我敢说他当时也一定以为我死了。
「可怜的小脸蛋。」他抚摸着我头发检视着我,一边喃喃地说。
我可没整天坐在警察局等着我的脸肿起来、眼圈变黑。有个警官给了我一个小塑胶袋,我装了冰来敷脸,所以不管我看起来多惨,都没有意料中那么惨。鼻梁上的割伤也贴了胶布,我看起来八成像个刚下场的拳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