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还是得走了。怀德到门口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那种男人很想走的时候特有的眼神看着我,那种不耐烦、好像在说「到底好了没?」的表情。
香娜瞄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来了。」
「我知道。」我全身酸痛地站起来。
「眼神?」怀德转过头,好像以为有人站在他背后。
我们四个同时模仿那种表情跟动作。他含糊说了几句话,转身回到老爸那里去。我们听到他们在说话。我猜老爸应该是在教怀德,如何跟四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秘诀。怀德很聪明,懂得问专家,杰森总自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但怀德是对的,我们真的得走了。我想在今天晚上先把面包布丁做好,因为我知道早上我的酸痛一定会更严重。
这让我想起不知道明天他要我做什么,因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去你妈那里,」我在车上跟他说。「不是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很可爱,只是我觉得明天一定会全身酸痛得很惨,我宁愿待在你家整天躺在床上。」
藉着路灯我看到他担忧的表情。「我不喜欢你一个人在家。」
「如果你觉得我在你家不安全,又何必带我去?」
「不是这样,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如何处理肌肉酸痛,我以前也有过。你以前练习近身搏击后的第二天是什么感觉?」
「像被大木棍狠狠揍过一顿。」
「啦啦队练习也一样。第一次痛过以后,我就学会怎样保持良好状态,所以再也不会那么惨,可是第一周练习还是很不好玩。」接着我想起一件事叹了口气。「别想待在家里休息了。我的保险经纪人要帮我安排租车,我得过去拿车。」
「把经纪人的名字给我,我帮你处理。」
「怎么处理?」
「把车交给我。我开回家,然后请你爸来载我回局里去开我的车。抓到这混蛋之前,我不想让你进城。」
我突然有个很不祥的念头。「我的家人会有危险吗?这家伙会不会利用他们来找我?」
「不要杞人忧天,目前看来他的目标只有你。有人觉得你对不起他,所以要报仇。这整件事感觉起来就像这样,宝贝:报仇。也许是生意、也许是私人问题,他想报仇。」
我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杀我,就跟有人想杀我的感觉一样不好。好吧,没有那么差,根本没得比。但我还是想知道。要是我知道原因,就能知道是谁。
不可能是生意上的问题,完全不可能。我一直非常小心,因为我怕不小心会被国税局抓到小辫子。对我来说,国税局比什么鬼怪都可怕。我甚至连退税都不去领,也会少报扣除额,就是为了万一他们来查税,我还有路可退。我猜要是他们查税的时候发现还要给我钱,应该会自动放弃调查,这样对我的生意只有好处。
我从未开除任何人,有几个人辞职换过工作,可是我雇人的时候一向很仔细,我从来不会随便抓个人来填补空缺,我只雇用好人,而且对他们都很好。我的员工绝对不会想杀我,因为我死了他们的退休金也飞了。
所以只剩下私人恩怨,可是我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我想高中时代的恩怨就不用考虑了。」我对怀德说。
他咳了一声。「应该不用,不过有时候青少年时期的怨气会过度发酵。你从前很高傲吗?」
怀德跟我上不同的高中,而且他又比我大几岁,所以他对我的高中生涯一无所知。「应该还好,」我说。「我是啦啦队。我只跟其他队员混,不过我确实有一个啦啦队之外的朋友,而她甚至从没去看过球赛。」
「是谁?」
「她叫柯可蕾,念起来活像绕口令,她父母取名字的时候脑筋一定有问题。她原本住加州,刚搬过来的时候不太适应。她妈妈是『自然就是美』那一派,又加上一点女性主义作风,从来不准可蕾化妆打扮。所以可蕾跟我常提早到学校,我带着化妆品去女厕帮可蕾打扮,避免她被别人取笑。她刚搬来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会化妆,实在太可怜。」
「我可以想像。」他含糊地说。
「她开始交男朋友以后状况变得有点棘手,她必须想办法化好妆,又不让她妈妈看到。那时候她已经学会怎么做了,我不用再帮她化妆。可是她又不能等到出门再弄,因为被男朋友看到没化妆的样子绝对是场大灾难。」
「我不懂,你没化妆也很可爱。」
「我现在已经不是十六岁了。在那个年纪,我宁愿死也不让人看到没化妆的样子。好像觉得漂亮的是化妆品而不是自己。唉,我认识的一些女生真的这么想,可是我不会,因为我有老妈。我们三个念小学的时候她就教我们化妆,所以对我们不算太难。化妆品不是防护罩,而是武器,懂吗?」
「我真的想知道吗?」他自问。
「也许你不会想知道,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懂。可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我得拚命保持体重。」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曾有体重的问题?」
我巴了一下他的手臂。「当然没有,我是啦啦队,光练习就胖不起来,但我也是飞人。」
「飞人?」
「你知道的,被队员抛来抛去的人,叠罗汉最上面的那一个。我身高五尺四寸,做飞人有点高。大部分的飞人只有五尺二左右,而且尽量维持体重在一百磅上下,抛起来才比较容易。我就算重个十五磅看起来还是一样苗条,因为我比较高,所以更要特别注意。」
「我的天,你那时候一定跟牙签一样瘦。」他又上下打量我。我现在的体重大约是一百二十五磅,可是我很壮而且结实,所以看起来比实际数字轻十或十五磅。
「可是我很结实,」我说明。「我得有肌肉,既然有肌肉,看起来就不会像牙签。肌肉容许我在增加五磅时也不显胖,所以我一直小心平衡体重。」
「为了在足球比赛的时候跳来跳去、挥动啦啦球,真的值得这么拚吗?」
看吧,他完全不了解啦啦队。我瞪了他一眼。「我因此而能拿啦啦队奖学金上大学,所以绝对值得。」
「那种东西也有奖学金?」
「怎么会没有?男生拿颗猪皮的皮球跑来跑去,一样有奖学金。」
他够聪明,懂得绕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你高中的时候。你有没有抢别人的男朋友?J
我哼了一声。「谢了,我自己的男朋友多得是。」
「其他男生不会被你吸引吗?」
「那又怎样?我有固定对象,而且从来不看别的男生一眼。」
「你的固定对象是谁?杰森吗?」
「不,杰森是我大学交的男朋友。高中的时候是何派克,他二十岁那年骑机车意外过世了。我们分手以后就没再联络,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女朋友。」
「何派克可以排除。柯可蕾现在在哪里?」
「在洛利杜罕镇,她是工业化学家。我们每年聚餐一次,看场电影什么的。她已经结婚了,有个四岁的小孩。」
他大可把可蕾也排除。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因为可蕾是我的姊妹淘。而且她是女人,他说过想杀我的很可能是个男的。
「一定还有什么人,」他说。「某个你好几年不曾想起过的人。」
他说的对。既然是私人恩怨,那一定是我认识的人。可是我完全想不出来有哪个认识的人会想杀我。我突然灵机一动。
「我知道了!」我大喊。
他吓一跳立刻警觉起来。「谁?」
「一定是你的前女友!」
第二十三章
车子一滑,怀德连忙打正回车道上,瞄了我一眼。「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如果不是我,就一定是你啦。我是一个好人,据我所知没有死对头。但第一次出事是什么时候?就在我们从海滩回来那天。多少人知道你追去海边?星期四那天妮可被杀以后,你那种行为——」
「我哪种行为?」他又惊又怒地问。
「你告诉手下我们在交往不是吗?虽然我们并没有。我曾注意到他们看我的眼神,而且你强押我上车的时候,现场至少有五十个警察,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所以我猜你一定是骗他们说我们在交往。」
他绷紧牙关。「我没有强押你。」
「不要一直咬着这些小细节,而且你明明就有。但我到目前都没说错吧?你跟他们说我们在交往?」
「是,因为我们真的在交往。」
「这点有争议——」
「我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们在交往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争议?」
「因为我们还没开始约会,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插嘴?我的重点是,你到处追我的时候,到底把谁当烫手山芋给抛弃了?」
他磨了好几秒的牙,我知道,因为我听到声音了。然后他说:「你怎么会以为我跟别人在一起?」
我翻个白眼。「噢,拜托。你知道你可以让人为了得到你,连命都不要(You know you're to die for. )说不定许多女人都排队等着你。」
「才没有女人排队——你觉得,我可以让人连命都不要?」
这下他可开心了。我想拿头去撞仪表板,不过那会很痛,我全身上下已经够痛了。「怀德!」我大叫。「你之前到底跟谁在交往?」
「我没有特别跟谁在交往。」
「不用是『特别的谁』,只要有交往就算。你知道,有些女人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出去约会一次就开始挑婚纱。你最后交往的人是谁?那个女的可能认真了起来,所以你追我到海边的时候,她就抓狂了。妮可被杀的那个星期四晚上,你是不是在跟谁约会?」发现我乘机偷问了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
他家到了,他放慢速度转上车道。「不,那天我在教女子防身术。」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很满意这个答案。「你的……理论站不住脚,因为我差不多……呃,天啊,快两个月没跟任何人约会了。我的社交生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精彩。」
「你跟上一个交往的人出去过一次以上吗?」
「有啊,好几次。」他停进车库。
「跟她睡过吗?」
他不胜其扰地看了我一眼。「我终于知道你审问我的目的了。没有,我没有跟她上床。相信我,我跟她不来电。」
「也许你没被电到,可是说不定她有。」
「没有,」他重申。「她也没有。与其一直挖我的过去,你该先想想自己。你是喜欢逗人的花蝴蝶(译注:flirt 挑逗或抛媚眼),说不定哪个男的以为你是认真的——」
「我才不是花蝴蝶!别想把这件事套回我头上。」
他过来帮我开车门,弯腰抱起我,省去我得靠僵硬酸痛的肌肉爬下车,然后轻轻把我放下站好。「你就是花蝴蝶,」他严肃地说。「你改不掉,那是与生俱来的。」
他老用f开头的字来形容我(上次是fluffy),我已经听烦了。没错,我偶尔会卖俏,但算不上花蝴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无能的人,但怀德总说得好像我是全世界头脑最轻飘飘的糊涂蛋。
「你又在呕气了。」他用拇指揉着我的下唇,因为那里可能小小噘起来一点点。然后他弯腰吻我,这个悠然温暖的吻不知为何融化了我,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更进一步,他也知道,换句话说,他吻我只是因为想吻我,而不是要把我弄上床。
「为什么?」他的嘴唇离开后我有点急躁地问,想掩饰自己被融化的事实。
「因为你今天很不好过,」他说完又来一次。我叹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因为今天真的很不好过。一吻结束,他把我搂紧,脸颊靠在我头顶。「让警方负责调查工作,」他说。「要是你突然想起哪个死敌威胁过要杀你,绝对要告诉我。」
我略后退对他皱起眉头。「你真以为我是金发笨妞,连这种事情都没法立刻想起来?」
他叹口气。「我没说这种话。我不可能说这种话,因为你一点都不笨。你有很多毛病,但『笨』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喔,是吗?请问我到底有什么毛病?」我觉得有点好战,因为我又痛又害怕,非找人发泄一下不可,对吧?怀德是男子汉,他抵挡得住我的攻击。
「别扭(frustrating),」他说,我差点因他又用了一个f开头的字而踹他一脚。「烦人、固执、狡猾,你每次都来金发笨妞那一套,而且每次都达到目的。你的思考方式会吓破我的胆,你无所畏惧、有趣、性感、可爱。」他温柔地摸摸我的脸颊。「非常的可爱,而且不只是暂时的。」
老兄,狡猾的人不只我一个吧?我才准备来场大呕气,又被他最后说的三项破坏了。所以说,他觉得我可爱喽?很高兴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决定忘掉「暂时」那部分。他弯下来又吻我一次,加上一句:「让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对他眨眨眼睛。「女生才这样说,男生不说的。」
他站直。「为什么?」
「因为太像在撒娇。你应该说更气壮山河的话,例如『我愿意为你挨子弹』之类的。知道其中差别了吧?」
他努力忍着笑。「知道了。来吧,我们进去。」
我叹口气,还有两个面包布丁等着我去做,虽然一点心情也没有,但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没错,局里的人不知道我要做布丁,可是我在心里答应他们了,所以一定要做。
怀德把甜甜圈及炼乳从后座拿出来,再打开后车厢抓出一个露出绿色东西的麻袋。他关上后车厢,皱起眉头看着那个麻袋。
「那是什么?」我问。
「我说过会帮你弄棵小树,这就是了。」
我看着那株惨兮兮的可怜植物,挂在外面的那些绿色东西一定就是它垂头丧气的小树枝。「我要棵小树干么?」
「是你说屋里没有植物,好像就不能住人似的。这就是你的植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