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得及抓起我的笔记本,已被他一路催着走进车库,把我硬塞进白色福特。要是我得整天待在警局里,那我最好仔细研究我的线索。
我们开到市政府,他带我进警察局,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魏警员。他穿着便服,我猜他应该刚值完班。他停下来跟我打招呼。「莫小姐,我好喜欢你送来的甜点,」他说。「要不是我刚好值班到比较晚,可能根本吃不到,真是因祸得福。」
「喜欢就好,」我微笑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一下你在哪里健身?」
他略微讶异,接着顾盼自得一番。「基督教青年会。」
「等这件事结束,我可以去上班的时候,我想请你来好美力看看。我们有很多青年会没有的课程,而且器材都是一流的。」
「我上星期到处看过了,」他点头。「感觉很不错。」
怀德用身体轻轻推我向前,我们快走到电梯转角的时候,我扭头越过怀德大声对魏警员说:「那先再见喽。」
「别再像只花蝴蝶好不好?」怀德不悦地低声说。
「我哪有,那是招揽生意。」
电梯门打开,我们进去。
他按下要去的楼层。「你的方法太挑逗,不准再用。」
葛局长正跟马警官、傅警官和其他几个人说话,怀德正要把我赶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刚好抬起头。局长穿着深灰褐色西装和法国蓝的衬衫。我对他大大地微笑,竖起大拇指,他尴尬地摸摸领带。
「这越来越不像个好主意,」怀德让我坐在他的椅子上,喃喃抱怨着。「但现在要改变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就乖乖坐在这里写你的清单好不好?这里有些家伙胆固醇太高,尽量不要对他们笑,免得他们心脏病猝发。不要卖弄风情,尤其是对那些超过四十岁、或过胖、或已婚,或不到四十岁、或未婚的男人。懂了吗?」
「我没有卖弄风情。」我争辩着拿出笔记本,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像只看守牲畜的狗,这也许该加进他的清单里。
「证据不是这么说的。自从你跟葛局长说他穿蓝色很好看,他每天都穿蓝衬衫。也许你该暗示他改点别的颜色。」
「喔,真可爱,」我微笑着说。「他一定当天就去买衣服了。」
怀德仰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要不要喝咖啡?还是健怡可乐?」
「不用了,我很好,谢谢。既然我占用了你的办公桌,你要去哪里?」
「附近喽。」他的回答等于没答,就这样走了。
我根本没有时间觉得无聊。好多人跑进办公室来为面包布丁道谢,顺便问食谱。当然问食谱的都是女的,男人可能根本没想到。我趁没人来打扰的时候在笔记簿上乱涂鸦,又写下几件可能有关联也可能不相干的事,但那个可以让一切连结起来的细节还是没出现。
快到午餐时间了,怀德带着一个白纸袋回来,里面有两个烤肉三明治,手里提了两瓶冷饮。他把我赶下他的椅子——我不懂他怎会这么迷恋他的椅子,完全不让人家坐——边吃午餐边看着我的线索清单和上面的涂鸦。他一点都没有称赞我的进度。不过他很喜欢我在一个爱心里写着他的名字然后画个箭头穿过去。但发现新的违纪清单时,还是皱起了眉头。
吃完以后他说:「实验室的人说那些头发是自然的,不是染的。而且还属于亚洲人,这是一大突破。你认识多少亚洲人?」
这下我真的困惑极了。在这一带亚洲人不多,虽然我大学的时候有几个亚裔朋友,但已经失去联络了。「我记得大学毕业以后就没认识任何亚洲人。」
「别忘了,美洲原住民也算亚裔。」
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这里很靠近东契洛基保护区,附近有很多契洛基人。我认识不少有契洛基血统的人,但我想他们都不会想杀我。
「让我好好想想,」我说。「我会列张清单。」
他离开之后我确实列出所有我认识的原住民,但在写下名字的同时我就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他们都没理由杀我。
我重新拿起线索清单,写下:亚洲头发。所有高级的、以真发制造的假发不都是用这种头发做的吗?亚洲人的发质又厚又直又有光泽;要怎么造型都可以,可烫可染。我写下「假发」,然后圈起来。
要是想杀我的人聪明到懂得戴假发,那我们就不用去管头发的颜色了。这样嫌疑犯的范围又扩大了。我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写下一个名字,在旁边打个问号。如果是这个人,那真是吃醋到极致了,但我觉得值得多加考虑。
两点左右,怀德的头从门口探进来。「乖乖留在这里,」他粗鲁地说。「有人报案疑似谋杀或自杀。打开你的手机,我有空就会打给你。」
我只要有带手机一定都开着。最大的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见识过犯罪现场处理工作要多久;说不定要到三更半夜他才能回来接我。没有自己的车就是这么不方便。
怀德办公室外面永远不停的吵杂声明显变小了;我走到门边,发现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可能全都去疑似谋杀或自杀的现场了。如果有得选,我宁愿跟他们去。
在我右手边,电梯响了,表示有人上来。我探头出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刚好走出来,我看到他也吓傻了,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杰森。唉,其实我没吓到啦,那种反应太夸张了,当然也没变傻,请大家不要望文生义。
我本来想偷偷溜回怀德的办公室,但杰森已经看到我了。他挂起灿烂的笑容,大步朝我走来。「百丽,你有没有听到我的留言?」
「嗨,」我不太提得起劲,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葛局长。你呢?」
「我来交代一点细节。」我含糊地说。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跟他说话,光是说话就让我很不自在。他彻底离开了我的生活,我几乎想不起来当初在一起的任何事。
他还是很帅,但他的容貌对我没有作用。现在是州议会休会期间,但他既然是议员,还是得跟警察局长打打高尔夫,虽然他的打扮很休闲,但还是比以前更时髦。虽然穿着牛仔裤与帆布鞋——当然没穿袜子喽——还是加了件麦片色的亚麻西装外套。现在有些混纺的亚麻料子已经不会那么容易绉,但他笨到不懂得去买那种。所以他的外套看起来活像被穿着睡了一个星期,尽管他可能今天早上才拿出来穿上。
「早上的时候我曾看到局长,后来就没看到了,」我后退一步想关上办公室的门结束谈话。「祝你好运喽。」
他没有走开,反而走过来。「这里有没有茶水间?他可能去会倒咖啡的地方。」
「他是局长,」我带刺地说。「应该有自己的咖啡机,还有专人帮他倒咖啡。」
「陪我去找他,也顺便走一走如何?我们可以聊聊从前的事。」
「不,谢了。我还有些文件要填。」我比了比怀德的桌面,其实桌上只有笔记本是我的,其他都是怀德的文件,但我当然又把他所有文件都翻过一次,所以在某种角度上那也是我的文件。
「噢,来嘛,」杰森哄着我,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支带灭音器的手枪。「陪我走走,我们有好多事要谈。」
第二十八章
要不是他用枪抵着我的腰,我怎么可能跟他走。我有点吓到了,努力想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先想别的事逃避现实,等准备好才面对的方法现在显然不适用了。等我领悟他不可能在证人——局里当然还有几个人留守——面前杀我为时已晚;我已经跟他上车了。
他逼我开车,因为他还要拿枪对着我。我考虑过把车开去撞电线杆,但光想到又要出一次车祸我就胆寒。我可怜的身体才刚恢复。我不想又被安全气囊打到脸,对,我知道瘀血只是暂时的,挨子弹就永远没命了,所以我好像没做出最好的选择。不过为了能在最后一搏的时候开车去撞电线杆,我还特别低头看看方向盘,确定到底有没有安全气囊。这辆车是雪佛兰的最新款,当然有气囊,但经过那样一星期,最好小心为上。
很奇怪,我觉得紧张,却不害怕。关于杰森有件事一定要知道——为了保护形象他什么都愿意。他整个人生都建构在他的政治生涯、选票和野心上。至于明明有两个以上的证人看到我跟他离开,他怎么还以为可以侥幸逃过法网,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遵从他的指示开车,等着他发现这件事,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活在自己的另类现实里。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们好像只是漫无目的绕着城镇开,他还没想出来到底要去哪里。他不停咬着下唇,我记得他烦恼的时候习惯这样。
「你破坏我的煞车时,」我若无其事地问。「戴了黑色假发对吧?」
他紧张兮兮地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有几根头发卡在底盘上,鉴识小组找到的。」
他略带困惑点点头。「喔,对了,我记得假发好像勾到东西。我还以为头发没有掉,因为没有拉扯的感觉。」
「他们正在清查买过黑色假发的人。」我骗他。他又紧张地看我一眼。其实这也不算说谎啦,等怀德看到我笔记本上圈起来的「假发」两字,他一定会去查。
「好几个人看到我跟你一起出来,」我点醒他。「杀了我以后,你要如何解释?」
「我会想办法。」他含糊说。
「什么?你要怎么弃尸?而且他们一定会要你测谎,而且速度会快到让你头昏。就算他们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起诉你,媒体报导也会毁了你的政治生涯。」看吧,我了解杰森,对事业的任何威胁都会让他吓得要死。就算他剪我的煞车线,我还是觉得他没办法当面杀我。
「你还是可以放了我,」我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等一下!我的煞车线是你剪的,但星期天开枪打我的人绝对不是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猛地转身看着他,所以车子打滑出去。他骂了句脏话,我连忙把方向盘打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直直盯着前面,忘了要继续用枪指着我。看到没?杰森不是当亡命之徒的料。
「开枪打我的是别人。」我的脑筋动得飞快,所有分散的小关键开始交织串连在一起。「你太太!你太太想杀我对不对?」
「她是个超级醋坛子,」他脱口说出。「我没办法阻止她,也不能跟她讲理。要是她被逮我就毁了,她一定会被抓,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所以你觉得先杀了我,她就不用下手了?算是先发制人?」
「差不多是那样,」他疲惫地抓着金发。「如果你死了,她就不会纠缠不休。」
「我有什么值得纠缠的?我完全离开你的人生了,离婚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
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什么,我瞄了他一眼。「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他有罪恶感的时候说话就会吞吞吐吐。
「大概是我造成的。」他稍微大声了点,但还是很含糊。
「喔?怎么说?」我尽量装出鼓励他的样子,其实我超想抓着他的头往人行道上撞。
「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可能说过你的事。」他招认,眼睛望向乘客座窗外。真是的。我好想乾脆伸手抢走他的枪,但他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不专业的人做这种事真的很危险,而杰森一点都不专业。要是他稍微专业一点,就该像老鹰一样盯着我,而不是望着窗外。
「杰森,你白痴啊,」我哀嚎。「怎会做这种蠢事?」
「她一直想让我吃醋,」他辩解。「我爱黛比,真的很爱,但她一直想让我吃醋真的很烦,所以我开始反击。我知道这样会让她很火大,但我没想到她会打翻醋坛子。上星期日晚上,我打完高尔夫回家才发现她真的开枪想杀你,我们前不久大吵了一架,她发誓一定要杀了你,赌上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想她可能曾去你家监视,看我有没有跟你怎样。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她嫉妒到发狂,要是她杀了你,我可能连议员连任都选不上,也永远当不了州长。」
我思索了一下。
「杰森,我真的不想说,但你娶了个神经病。不过还算公平啦。」我评论。
他看着我。「什么意思?」
「她也嫁了个神经病。」
他气得好一阵子没说话,但最后还是哀叹一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杀你,但如果我不下手,黛比会一直试,最后一定会毁了我的事业。」
「我有个主意。何不把她关进精神病院?」我嘲弄地建议。其实我是说真的。她危害到其他人——例如说,我——这绝对符合资格了。还是该说病例,随便啦。
「我不能!我爱她。」
「听着,在我看来你最好要想清楚:要是她杀了我,你的事业就完了;但要是你杀了我,后果只会更严重,因为你之前曾下手,这样就变成预谋,这罪刑一定会让你水深火热。不只这样,我未婚夫是警察,他会宰了你。」我左手离开方向盘,伸过去给他看戒指。
「哇,那颗钻石可真大,」他赞叹。「警察赚不了那么多钱,他是谁?」
「白怀德。他之前去找你问过话,记得吗?」
「难怪他那么凶,我现在了了。他以前是职业足球员对吧?我猜他应该满有钱的。」
「还过得去啦,」我说。「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不只会杀了你——其他警察会装作没看见他动手,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我——他还会烧了你的村庄,在田地上洒盐。」我秀了一手圣经上的警告,好让他了解后果有多严重。
「我没有田地啊,」他说。「也没有村庄。」
有时候杰森会蠢到只懂得字面上的意思。「我知道,」我耐着性子回答。「那是种比喻。我的意思是,他会毫不留情地毁掉你。」
他点点头。「是啊,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近真的很热门。」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哀叹着。「我该怎么办?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我打电话说有疑似谋杀或自杀的案件,本来想把所有警察都骗出去,可是他们竟然没有全部出动。你说得对,的确有人看到你跟我出来。要是我杀了你,就得连他们都杀掉,但我想应该行不通,现在警察大概已经发现那通电话是报假案,已经收队回警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