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的书房后,居然会有佛堂?
不久,华离宵在一道门前停住,转头对她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所小小佛堂。
「呀!」瞧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观音,以及地上的两个蒲团,凤修怡疑惑不解。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求观音佑他俩平安吗?
「这里每一样摆设,都是我母妃从前用过的。」淡淡一笑,华离宵伸出手,在观音像前的檀木案上轻轻抚过,俊秀脸容在昏暗烛光下,显得异常沉静。
「是……娴贵妃吗?」凤修怡依稀记起,华离宵的生母应是宫中风华早逝的娴贵妃。
听说娴贵妃当年深受恩宠,在生下华离宵和华允扬两个皇子后,却不幸身染疾病而死。
「是。」华离宵点头,看着佛堂里的每一样物品,语声忽然变得有些低沉,「母妃当年去逝时,我才十二岁,允扬也才六岁,伴在她身旁,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生命,一点一点闭上双眼。」
「殿下……」被他眼中的哀伤感染,凤修怡禁不住上前两步,迟疑的拉住他的手。
心,在一瞬间隐隐的疼了起来。
这个如此高贵、如此淡泊的男子,也是有无尽悲伤的吗?
没有母妃的护持,他的少年时期是怎么在宫里挨过来的?又怎么能够在众皇子里脱颖而出?
凤修怡忽然发觉,对于自己的夫君,她实在了解得太少。
「修怡,你可知道母妃是怎么死的?她死去后,我与允扬又是如何存活在宫中?」话锋一转,他的眼中忽的生出了沉沉的恨。
他在人前向来斯文平和,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骇人的眼神,凤修怡不由看呆了,蓦地惊叫,「殿下,难道母妃她……」
皇宫之中,向来最多黑暗!
莫名死一个妃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母妃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那一日,我就在床前看着母妃被毒药吞噬,没了性命,为了保住自己和允扬,我便自服毒药,终年病弱来消去那些人的杀机。」华离宵面色晦黯,话语里满是恨意与痛意。
一个病弱无能的皇子,对争夺太子自然不会有多大威胁。
所以,他自小体弱多病。
所以,他削弱了凶手的杀意,求得太后的护持。
皇宫之中,生存向来不易。
看着他满布恨意的眼,凤修怡怔愣半晌才低声安慰,「请殿下不要再伤心好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天啊,她真的不知道,原来他云淡风清的外表下,竟是隐藏了这么多的坎坷与惨痛!
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被迫得自服毒药,用尽心机自保,那样凶险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挺过来的?现在这个能站在高处与四皇子抗衡的他,又付出过多少心力?
「不,事情并未过去!我只是……要将毒死母妃的凶手揪出来而已。」他道出埋藏心底长久的痛与恨,心情才略微平复,「那凶手身居高位,所以我必定要成为太子,手掌大权,才能为母妃报仇!」
登上太子之位,不过是他复仇的手段而已!
与母妃相比,再高的权势又有何用?
他只是,想让早逝的母妃安息呵!
「啊,所以夫君要冒险出使南疆,夺得太子之位!」她想了想,终于明白。
身在高位,连当朝三皇子都奈何不得的大臣,燕赵王朝能有几人,除了相国刘荣,还能有谁?
「是的,母妃去逝已十年有余。我当年曾立下誓言,定要为母妃报仇,如今时机成熟,我已不能再等。」一顿了一顿,华离宵又低低道:「更何况,我再也不能容忍又一个家人在我眼前中毒,或许南疆会有为你解毒的良药。」
「夫君,你说什么?」凤修怡豁然睁大眼,怔怔的看着他。
他……他把她当作家人?自愿请旨到南疆,也是为了帮她寻找妖眼之毒的解药?
心底一阵迷惘,凤修怡只觉半点也不能理解眼前的男子。
明明是尊贵风雅无比,却偏偏有着最坚毅无畏的心。报母仇、为了替她寻解药,他居然领旨前去凶险的南疆!
「怎么,难道你不想快些解毒?当然,你要真心相许也可以,只是……会慢一些吧。」瞧她可爱的红唇微微张着,华离宵忍不住轻笑。
原来他这个美丽的皇子妃,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呢。
「殿下,修怡只希望殿下能够平安而已。」那个南疆女子早已死去,就算他带她前往,又哪里能找得到解药?
可怜他待她这般有心,她却身中邪毒,半点不能回报。
「怎样,敢随我一起去南疆吗?」他扬眉而笑,一扫方才的痛与恨,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当然。」凤修怡心头一暖,「殿下若肯带上修怡,修怡自然要去。」
有他相伴,曾留给她无边恐惧的南疆,竟也不再那么邪恶。
南疆,他长久的心愿以及她的未来,都在那里等着他们呢!
佛堂里,观音慈悲,宁静的望着他与她,像是在给予无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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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之后,华离宵与凤修怡踏上了前去南疆的路途。
皇子出行本来是很重大的一件事,应该有无数侍卫仆从随行,可是华离宵却坚持轻车简装,只带了几十名侍卫而已。
一路上倒也平静无波,十数日后他们便远离中原,进入南疆境内。
南疆丛林密布、景色奇丽,起伏无垠的山水间潜居了众多异族,当中人口最多、权势最大的就是明夷族,刚死不久的南疆首领,就是受过朝廷册封的明夷族族长桑徊。
理所当然,他们到达南疆后便进入了明夷族的领地。
「呵,原来明夷族的女子长得美,衣衫也很美呢!」颠簸的车厢内,凤修怡靠在窗边,不住瞧着路旁结伴走过的明夷族少女。
十四年前她随父亲来南疆时不过六岁,当然不会去注意女子们的妆容打扮,现在才发现,明夷女子的衣裙都很精美,过膝短裙上绣满华丽的图案,有飞鸟、花草,也有奇兽山水,看上去就像一片片彩霞随风飘动。
「你若喜欢,明日也可以穿上试试。」一身白色便袍,华离宵微笑倚坐在旁,目光只落在她的脸上。
一路奔波虽然使凤修怡显出几分疲倦,可丝毫减损不了她的美丽,反倒更显出几分纤柔和慵懒。
「我才不要呢,那裙子好短。」她倏地失笑,目光往下稍移,看往少女们裙下露出的光洁小腿,白生生的一截,透着股纯真的诱惑。
中原女子是不能随便在男人面前露出丁点儿肌肤的,要她穿这种奇怪的短裙,她实在不敢想像。
「哦?我还当凤大小姐生性洒脱,从不怕在人前奇装异服呢。」想起与她在聆音阁见面的那一次,华离宵忍不住笑得更深。
「殿下!」脸上一红,凤修怡偏头横了他一眼,也不觉笑开。
呵!那时她的模样也的确称得上是奇特了,而他竟没有被吓走。
两人谈笑间,忽觉马车一震,而后便停了下来。
「禀报殿下,明夷族到了。」
侍卫的声音从车厢外传入,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切。
「到了。」华离宵笑容不变,定定望住她问:「怎样,怕不怕?」
静寂下来的车厢里,布满无形的压力,这一路上他与她纵情谈笑、刻意放松,都是想要淡化她对南疆的畏惧。
只是,该来的终归要来。
「不,不怕。」脸上笑容隐去,她轻咬下唇点了点头。
当然,说不怕是假的。
在她记忆中,南疆实在不是什么平静安乐的地方,而南疆的人……也让她余悸未消。
只是,有他相伴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不约而同,两人皆伸出手相握,一起走出车厢。
第四章
山风吹来,带着些淡淡的木叶香气,有着无数艳丽装饰的两层木楼出现在眼前。这是明夷族人特有,搭建在山中的七彩楼寨。中间是宽大的广场空地,数百名身着鲜丽服饰的男女老少正对着他们挥舞手中的鲜花彩带,以示欢迎。
而在一座特别高大的木楼前,站着几个显然身份不低的明夷族人,最靠前的是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上穿的是一袭宽大的深蓝色衣袍。
华离宵挽着凤修怡缓缓行走在地毯上,举止风雅,再加上他一袭白衣如雪,更显出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势,这是在上京城中、在皇子府里看不到的。
上京城里的华离宵温和、斯文有礼,把所有的光芒都刻意掩盖着,不为外人知晓,而在这广阔陌生的南疆地域,他自是无需再掩饰。
凤修怡随行在他身侧,忍不住转眼看着他。
呵!这个才应该是真正的燕赵三皇子吧?
一个让人无法不心折、无法不尊敬的三皇子。
身旁,明夷族的男女老少们欢呼更热烈,不时有大胆的少女把花办洒到华离宵身上,繁花纷纷落下,如同花雨一般。
华离宵面带微笑,握紧妻子纤手,直向高大木楼前的那个蓝袍年轻人走去。他早已深入了解南疆各族风俗,知道能穿深蓝衣袍的,在明夷族里必然有着十分尊贵的身份。
这次南疆之行,收服明夷族新一任的族长,将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明夷族漠依,携族众拜见尊贵的三皇子殿下,美丽的皇子妃。」看着两人走近,年轻人立时抬手贴在胸口,带着身后的族人一同恭敬行礼。
他的汉语还算流利,只稍稍带了点异族口音,看样子曾经下过一些功夫。
「不必多礼。」华离宵—手托住漠依道:「你是新—任的族长吧?论身份与我也是相当,用不着如此行礼。」
漠依摇摇头,「不,天朝皇子身份尊贵,与我不一样的,就算漠依日后正式接任为族长,也需向殿下与皇子妃行礼。」
他肤色黝黑,一笑间顿时露出满口洁白牙齿,更显得热情爽朗。
凤修怡见状不由笑开,只觉异族中原来也有这样纯真敦厚的青年,看来与十四年前应当不一样了。
华离宵却是目光一凝,「日后?你还未正式接任族长之位吗?那桑徊首领是……」
漠依的面容黯下,低声道:「是,桑徊首领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漠依要待四十九日后再接位。」
明夷族规炬,若老族长是正常死亡,新族长可以立即接位,但若是被谋害而死,原定的下任族长就得过四十九天后才可接位。
这四十九日,是对老族长的默哀与尊重,也是对新族长的能力考验,看他是否能够顺利寻出凶手。
「桑徊首领英灵不灭,请节哀。」简单的抚慰,华离宵虽然满腹猜疑,但碍于人多,也不方便询问太多。
他记得,从南疆送到京中的奏摺上并没有写明这一点,只说桑徊因故死去,这到底是急切中的疏漏,还是刻意隐瞒?
不管如何,华离宵心中部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谢殿下关怀,漠依代表明夷族向殿下致谢。」漠依再次行礼,脸上涌起悲痛。
他身后的族人也收起礼貌微笑,一同露出悲愤神色。显然,原来的老首领桑徊很受他们爱戴。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突地踏上一步,与漠依并肩而立,恨恨开口,「桑徊首领一向慈祥宽容,却被人下毒暗害而死,我们定不会放过那凶手的!」
这女子肌肤白腻、唇色殷红,长相极是妩媚,方才夹杂在漠依身后的几个年长老人中已经很显眼,如今这么一开口,更惹得华离宵多看她两眼。
因为能站在漠依身旁,又能够随意开口的,身份也必然不低。
「端珠!殿下初来,不要让殿下心烦。」漠依好像没想到女子会开口,有些尴尬的转过头低声阻止。
看他的神情想恼又不舍得恼,显然与女子间的情意并非一般。
「知道了。」女子咬着红唇低下头去,顿时柔媚无限。
华离宵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重新瞧定漠依,「桑徊首领过世,亦是我燕趟王朝的损失,不知凶手可否找到?那毒是何处而来?」
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想直接册封明夷族的新族长,令其继续担任各族首领,稳定南疆的,可现在,他的打算已是落空。
新族长还没正式上任,他怎么册封人家?
四十九日并不算短,在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事?
群龙无首、各族夺权、或是……南疆动乱!
微微皱眉,他越想越心惊。
这一切,也太巧了些!
「凶手还没找到,那毒……」声音变低,漠依脸上忽的现出忌惮又痛恨的表情,咬了咬牙,改口道:「反正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为老首领报仇!对了,殿下远道而来,应当先进入楼寨休息才是,漠依真是糊涂了!」
「没关系。」华离宵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
看漠依的神色就知道,他好像是不愿意在族人面前多谈,既然如此,他等一下再细细询问也不迟。
跟着漠依进入一座特别宽敞的木楼中,华离宵与凤修怡被安顿到了首座,跟随来的一众侍卫则被安顿在楼外的大厅中。
下方的席位坐了几个在明夷族内有身份地位的老人,不断向他们敬酒,妩媚的端珠则带领族中的少女们上前向两人斟酒献歌,厅中一派热闹景象。
华离宵和凤修怡喝着美酒看着异族歌舞,却都笑得不轻松。他们刚刚来到明夷族,就遇到这么个大麻烦,真可说是出师不利。
而且,华离宵实在很想快些与漠依独处,问清楚老首领的死因,可他向来涵养深厚,因此礼貌的坐到了欢迎仪式结束。
曲终人散,看着一个个部族老人及盛装的少女们退下,他终于可以安静的与漠依对坐谈话。
再度饮尽一杯酒,华离宵开始发问,「族长,先前端珠姑娘说桑徊首领是中毒而死,到底中的什么毒、是什么人下的手?」
漠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有些懊恼的低声道:「殿下,并非漠依要刻意隐瞒,只是……只是这毒太恐怖,下毒的人也太可怕,漠依怕说了,可能会为殿下、为明夷族引来灾祸。」
「到底是什么毒?」华离宵盯着他追问,目光中顿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势,与他斯文的表相极不相同。
被他湛亮目光一迫,漠依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出,「老首领中的毒应该是……是印月族的幽篁毒!」
「什么!」一声惊呼自凤修怡口中发出。
没想到进入南疆第一日,就听到让她深深恐惧的三个字。
面色微微发白,她忍不住向华离宵身侧靠去,他身上的温度,似乎能让她的恐惧减轻一些。
「是印月族,一定是印月族!」漠依喃喃重复,神色悲愤,又带着三分惧意。
南疆三十七族中,印月族虽然是其中人数最少的一族,却也是最神秘、最诡异的—族,就连势力庞大的明夷族也一向对其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