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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月亮  第15页    作者:玄小佛

  伤口包好了,罗小路拍拍屁股,往沙发一躺。

  “我想回去的时候,自动回去,现在没心情。”

  “小路——。”

  罗小路躺下去的身子,抬了起来。

  “愿意嘛,你们就收留,不愿意,睡了今晚,明天我就走。”

  “什么话。”  黑皮不高兴的皱皱眉。

  “你们听着,我现在心碎了,碎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回去的话,被闷在里头,一定会找人打架,所以,你们要是可怜我的话,就让我住在你们这白吃白喝几天吧!”

  讲完,罗小路一头栽进沙发,眼睛一闭,手一挥:

  “我要睡觉了,晚安啦,两位。”

  第八章

  “你是说——她割自己的手腕?”

  “不这样,她怎么出来?”

  程多伦和金嫂半信半疑的望着凌碧梅,程多伦尤其激动。

  “她出来——就是要看——看我?”

  “这是她唯一的目地。”

  老天,程多伦简直要哭它一场了,罗小路,那个凶厉巴气的女孩,她割腕、她冒如此大险,只为了来看挨打住院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昨天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不提,只说她的心碎了,硬逼她回监狱,她会和人打架。”

  我昨天对她说了些什么?是什么话令她心碎?她走的时候,脸色好难看,是责备她不该打舒云?责备她打舒云为什么会叫她心碎?程多伦把几件事连起来,她割腕,逃出医院,找人打陆港天,打舒云,这一切——难道她——?不可能的,她始终喊我大白痴,她从没有显现过一丁点对我的喜欢。

  “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  凌碧梅摇着头,叹了口气:“她在爱你,你还不明白?她为了看你,在监狱里割腕,冒脸从医院的三楼沿壁走下来,打了姓陆的和那个女作家,现在心碎了,报纸在通缉她,她什么都不管,伤口都发炎了,就不肯看医生,要让它烂掉,你不明白吗?她没叫错,你真是个大白痴!”

  程多伦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了,这个单纯的,厚道而善良的小男孩,他被感动的用脑子想了许多事,他责备自己,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强烈的把自己抛进忏悔中,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我是伤害了她,我怎会这样?我怎么办?上帝,你使我面临了一个何等无法处理的境况,请告诉我,我要怎么改善这个境况?

  “我能去看她吗?”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嗳呀,使不得。”  金嫂站了起来:“你没瞧你的伤,你哪能动?”

  程多伦顾不得金嫂在那边,继续问凌碧梅。

  “是不是可以给我地址?”

  “当然可以。”  凌碧梅马上掏笔写:“喏,就是这地方。”

  “谢谢你。”

  “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

  “小路很倔强,你伤了她,也许一时她不能接受你的出现。”

  “我懂,我会做的很妥当。”

  待凌碧梅一走出病房,金嫂就又叫起来了。

  “小伦,你不要命啦?你当真明天去看那个女孩?”

  “不要告诉爸爸,我一定要去。”

  “她逃狱,她割腕,去打姓陆的和姓舒的,当然我们很谢谢她,而且,凭良心说,我还真的蛮喜欢她,可是犯不着去看她,你才拆线没几天咧。”

  “你不懂。”  程多伦头仰向后,闭着眼睛。

  “我是不懂,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下子追那个老处女,为了她被打得不能动,一下子又要带伤去看姓罗的,真是的。”金嫂嘀咕一会儿,女人的好管闲事劲,又上来了:“对了,那个姓罗的女孩怎么会坐牢的?她犯了什么罪?看来很年轻嘛,怎么会被关进去的?”

  程多伦没理金嫂,带着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这个姓罗的女孩从前来过我们家没有?我好像在哪见过,好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程多伦索性翻了个身,拉上被子,不再听金嫂那些唠叨不停、琐琐碎碎的嘀咕。

  ☆☆☆

  黑皮照例吃了早饭就出去工作了,凌碧梅把几样家事处理完,说是有事去找一个朋友,可能回来晚一点,交待了冰箱里有午餐,然后也出了门。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罗小路半点也不觉得饿,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突然,电铃响了,罗小路跳起来想必是凌碧梅回来了,碧海两字正要脱口,站在门口的竟是膀子用纱布吊在颈子下,头也缠着纱布的程多伦。

  罗小路这个粗枝大叶,一向不大容易被气氛慑住的女孩,刹时,心口有数秒之久,像灌进了强力胶,动也不能动,凝固的结住了。

  “我——。”  程多伦笨口结舌的:“我来看你。”

  凝固的心口,逐渐松弛,罗小路叼起烟,斜着眼,凶厉巴气的老毛病又开始了。

  “看你的大头鬼,有什么好看?”

  “我——,我可不可以进来?”

  “进来干什么?”

  “进——进来——,你有伤,我也有伤,我们都不适合站着。”  程多伦从来没有这么会讲话过,这一讲,口舌伶俐了起来:“我们俩个受伤的人,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好不好?”

  罗小路好想笑出来,侧着让开了身子。

  进客厅,程多伦傻傻的,做错事般的站着,罗小路朝沙发一指,凶凶的吼。

  “不是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嘛?你站着干什么?”

  “哦,坐这——坐这里——是——是吗?”  程多伦吓坏了。

  “管你坐哪里。”  罗小路不耐烦的点了根烟:“谈吧,要谈什么?”

  “谈——谈——。”  谈了半天,吓坏的程多伦就是冒不出第二个字。“随便谈——谈你——,你的伤——我来看你的——”

  “看你个狗屎蛋,是凌碧梅叫你来的对不对?

  他妈的,难怪她说有事出去,要晚点回来。”  罗小路气起来了:“警告你,大白痴,我叫人打姓陆的摔舒云的耳光,你当是干嘛?我从不欠人家,这是一报还一报,咱们现在互不相欠,等我回监狱,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再来看我,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程多伦猛咽下一口口水,鼓足了勇气,又开口了:“不过,是我自己要来的,凌碧梅只是把地址告诉我而己,她并没有叫我来,真的,我发誓,如果骗你,就让我的伤一辈子不能好。”

  “大白痴,说谎你差远了,一边闪吧。我这么好骗啊?”指着自己鼻子,罗小路手一挥:“在我面前说谎?去练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这就是典型的罗小路,程多伦太熟悉了,刚才是被吓坏了,现在平稳下来,罗小路的吼叫,程多伦已经能适应了,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不吭,只听着。

  “告诉你,大白痴永远是大白痴,天生笨,天生呆,天生没药救,在我面前,你少晃那两招,十八年前我就用过了,要晃去晃给姓舒的那个老女人看,她有兴趣勾引小孩,她就有兴趣看。”

  很奇怪,罗小路那样污辱舒云,自己竟没有气愤的冲动,好像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舒云竟跟自己离得好远、远得没有一点相关,远得像自己不曾那么衷心的爱着那个人过。程多伦沉思在这刻的奇怪中,看着罗小路又骂,又挥手,又摔头。时而想起来,狠抽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来,又开始骂、挥手、摔头这些连续的动作,程多伦觉得可爱极了,一点也不再厌烦,当当真真的感觉到罗小路竟十分可爱。

  叫骂了半天,罗小路发现自己一直被一双眼奇异的看着,叫骂停在那,罗小路悬空挥的手,半天才落在腰上,昂着头。

  “看什么看,你没看过我骂人的样子呀?”

  “你不是在骂我吗?看着你应该是礼貌嘛。”

  “狗屎蛋。”

  “好嘛,我是狗屎蛋。”

  罗小路笑出来了,想想不对,又凶板起脸。

  “好了,骂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觉得我罪过深重,应该再被多骂一点。”

  “有哦。”今天的程多伦,真的比平常会讲话多了:“凌碧梅说你将来要去当修女,拯救罪人的灵魂,先拯救我好不好?”

  “救你,这种大白痴下地狱也就算了。”

  “不要这样嘛,我蛮可怜的,而且;平常也很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说来,也不是个坏孩子,你救了我,一定不会后悔。”

  “不救。”

  罗小路再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架的高高的,摇呀摇的。

  “救嘛。”

  “不救。”

  程多伦也坐到地上了。

  “发挥一点同胞爱嘛。”

  “好吧,我考虑考虑。”

  罗小路真是个来的快,去的快的女孩,现在心  里什么恨呀难过呀,全没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悲伤,这会儿忘的光光地,愉快开心的鬼扯、抽烟、脚架的高高,摇呀晃的,快乐的不记得自己是监狱的逃犯。

  “在你考虑之前,我可不可以也抽根烟。”

  “你够贪心哦?”罗小路丢了一根烟过去:“明天还我一条烟。”

  “两条。”  接过烟,程多伦加倍了:“我可不可以也把脚架上去?”

  “啤酒半打,你架吧。”

  “一打。”

  年轻,这是多可爱的名词。年轻,他们没有世故,他们心思不多,他们容易沟通,他们的心灵与思想,总是没有困难就培养了默契,培养了调和。

  年轻,笑声特别多,话题特别容易找,吱吱喳喳,嘻嘻哈哈,一屋子的快乐。

  年轻,真好!

  ☆☆☆

  第二天,凌碧梅又出去了,程多伦仍然抱着伤来,但那些伤,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倒是罗小路发炎的腕口,恶化许多。

  昨天一天的笑语相处,两个人完全忘了许多的事,似乎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共同滋长在彼此的心理,好像大家是刚认识的。

  程多伦这个看来纯纯、憨憨的男孩,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周详得令人赞赏。

  第一天到凌碧梅处,他绝口不提伤口或监狱的事,只是开心的聊聊。第二天,程多伦跟父亲的好友——张医生联络了,要带个女孩子去疗伤。

  进了门,程多伦咧着嘴笑,学罗小路,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抽烟,完全去适应罗小路。

  “凌碧梅很够意思,晓得我要来,把屋子留给我们。”

  “少肉麻,什么我们、你们。”  罗小路一口烟喷向程多伦:“金嫂今天又被你用了什么方式,才肯放你一马?”

  “今天用了一个狠招,我告诉她,如果不跟我合作,放我一马,我就要把身上的纱布全部扯掉,吓坏她了。”

  “奇怪了,大白痴挨了一顿打以后,灵活多了。”

  “这个——嘿,磨练嘛。”

  “大白痴,以后我发誓真的不叫你大白痴了,好不好?”

  “太让人惊讶了嘛。”  程多伦拍一下地:“算了,大白痴就大白痴,人笨是没办法。”

  “可是,我愈来愈觉得你不笨了呢。”

  “是不是发现我还有一点小聪明?”

  “有  二、三、四、五、六点。”

  程多伦坐直起身子,望着罗小路。

  “接受我这个有  二、三、四、五、六点小聪明的大白痴一个意见好不好?”

  “说来听听着。”

  “你先说你接受。”

  “不行。”罗小路手一摇,歪个头,坚持着。

  “央求你嘛。”

  “央求我?”

  “嗯,央求、恳求、哀求、要求。”

  “央求、恳求、哀求、要求。”罗小路扳着手批数,大声念:“好吧,接受了。”

  “接受了?”

  “接受了。”

  “发誓不反悔。”

  程多伦再进一步,一只腿跪着,一只腿呈弓状。

  “我带你去医院。”

  躺在地上的罗小路,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不高兴的瞪着程多伦,程多伦马上跟着站起来,万般诚挚的,闪着解释的哀求目光。

  “你的伤口发炎了,不到医院治疗会有很糟糕的后果,我已经跟我爸爸的一位好友联络了,他答应替你疗伤,他是一位很有声望的医生,医德很好——,他——。”  程多伦又开始结巴了:“他是位有医德的医生,除了看病,他不管别的事,他——,而且他不爱看报,他不会晓得医院以外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的话,任何人都知道是一篇谎言,但是那份善意太感动人了,可是,罗小路的眼睛仍然不高兴地瞪着程多伦,插着腰,昂着头。

  “还有——最重要的,你的伤口发炎,我会很难过,我喜欢看见你那两只手,随着语气,晃来晃去的。要是你不治疗,以后——你只有一只手了,一只手晃起来太不生动,我不喜欢。”

  罗小路还是插着腰,头依然昂着,但是眼睛里的不高兴稍为减低了。

  “好不好?”

  罗小路的头慢慢放回正确的位置,两只插在腰上的手,放下了一只,低头瞄了瞄,昂起脸。

  “好吧,只有一只手插腰,没有威严,我也不喜欢。”

  张医生并不像程多伦说的,除了看病,什么都不管,唠唠叨叨的责备罗小路为什么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不过有一点程多伦误打误闯,闯对了,这个张医生的确不爱看报纸,他一点也没料到,这个不把生命当一回事的小女孩,正是这两天报上登的逃狱犯。

  打了消炎针,上了药,换了新纱布,张医生拍拍程多伦。

  “小伦呀,明天记得带你的女朋友来上药。”

  这句话,程多伦耳一热,心也跳了,偷看罗小路一眼,她竟脸红了,一阵奇异的感觉,烧在程多伦眼睛里。

  “好了,可以带你女朋友走了,明天别忘了来啊。”

  躲闪的上了计程车,罗小路反常的话少了,程多伦干咳了两声,好自然,好自然的握住罗小路的手,怪腔怪调,做着怪表情笑着说:

  “小伦呀,明天不要忘了带你女朋友来上药。”

  又是一声干咳,程多伦偷看了罗小路一眼。

  “明天我不央求、哀求、恳求、要求你了,不过,你一定得跟我来,张医生交待的。”

  有些事情的发生,你根本整理不出原因和理由。不晓得怎么回事,计程车上的两个人,心都在一跳一跳的,你偷看我一眼,我暗瞄你一下,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手心时紧时松,即刻又握起来。

  ☆☆☆

  从张医生那出来,程多伦牵着罗小路,胆大包天的罗小路,转着骨碌碌的眼睛,歪过头,像个小女孩那样,征求着。

  “大白痴,我想去爬山咧。”

  “爬山?”

  “嗯,人家好久没爬山了。”

  “不怕?”

  “怕什么?”

  “被逮回去。”

  “管它的,反正我突然想爬山。”

  程多伦没回答,思索着。

  “好不好嘛。”  罗小路撒娇的压着嗓音说。

  程多伦一句话不说,拉着罗小路,走到街口,招了辆计程车,搂着罗小路,几乎搂去了罗小路半张脸。

  “汐止,大尖山。”

  罗小路整个上身,差不多都拥到程多伦的肩腋下,露出的脸,疑问的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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