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一切都弄乱,怎么交待?对程多伦,对程子祥,对金嫂。舒云真的头好晕,好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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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路,这个暴躁、固执、时常不用大脑思考的女孩,就如她自己说的:我很识相。
她真的很“识相”,连续的,她不会客,那个客就是以为自己一次没来,而激怒了罗小路的程多伦。
怀着沮丧的心清离开监狱,勉强打起精神,挤公共汽车去当家教。
家教完了,拖着极度疲倦的身子,回到三个榻榻米的小房间,里面竟坐着一人——,舒云,抽着烟,烟灰缸都满了,显然,她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舒云?”
“去家教了?”舒云弹弹烟灰:“我来的时间不对,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程多伦把手上的书放下来,情绪的败坏,似乎也需要一根烟。
“给我一根。”
点上了烟,程多伦重重的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床上。
“又来劝我回家?”
“劝得动吗?”
程多伦勉强笑笑,头往床角一靠。
“去看罗小路了吗?”
程多伦看舒云一眼,叹了口气。
“去了。”
摇摇头,程多伦抱怨的坐直身子。
“我简直找不到第二个脾气像她那样的女孩。
你知道吗?有一天,也不晓得金嫂从哪晓得我住在这,带了吃的来看我,就这样耽误了去看小路的时间,我就知道她会发脾气,只是没想到,这次发的这么大,我去了五次,她就是不见我。今天我又去了,她还是老态度,出都不出来,还不知道她这次脾气要发多久。”
程多伦重重的把手往床上一拍。
“每次去了她都不见我,但又不能不去,她不见归不见,要晓得我没去,那她的火,要冒的更大了。现在,哼!” 程多伦一声苦笑:“反正只要会客的日子,我就得去报到,直到她气消为止。”
舒云把烟头拧熄,准备了这些日子来的歉意。
“多伦,小路不见你,我要先向你道歉。”
程多伦不解的看着舒云。
“向我道歉?”
“我去看过罗小路,就是金嫂来看你的那天。
我是想要罗小路劝你回家,但,我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就误会了,她是太爱你了,所以——,怎么说呢?总之这个祸是我闯的,我很抱歉,目的没达到,却给你带来麻烦。”
程多伦一声不响,坐直身子,靠回床角,双手枕在脑后,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地址是你给金嫂的?”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地址是你爸爸给我的。”
“我爸爸!”
程多伦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惊讶,又不相信。
“你爸爸花了几个礼拜打听到你的住址,长者的尊严挡住他,他不好直接找你,要我帮他忙,我晓得我起不了效果,所以约了金嫂来看你,我去监狱,希望罗小路能影响你,没想到一切弄的那么乱,不但没达到目的,反而叫罗小路起了那么大的误会。”
后面的话,程多伦已经没注意听了,头仰靠在墙上,眼眶红了,眼泪顺着眼角,爬了下来。
“多伦,你一个人搬出来,在外面吃苦,在你爸爸想,只是你对他的不满意,儿子对父亲不满意,那真伤一个做父亲的心。我很欣赏放弃家里富裕的物质,一个人在外头自立的男孩,但是我更同情一个在盼望儿子谅解,日夜等待儿子回家的父亲。”
程多伦的头还是仰靠在墙上,膝盖弓坐在床面,两手交叠的握着,握的好紧。
舒云抽着烟,不再说话,程多伦交叠的手和滑落的泪,舒云清清楚楚的看到。
不管怎么说,程多伦到底是一个孩子,一个容易被感动,容易被影响的好孩子。舒云嘘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艰难的工作。
但,舒云那口气才刚嘘完,只见头仰靠在墙上,双手交叠,一动不动,还流着泪的程多伦,压着咽哽的声音,坚定的讲了一句震惊舒云的话。
“我会回家,等我毕业。”
意外,意外,再加意外,舒云烟夹在手上,无数意外,使舒云讲不出一句话。这个一向柔弱的男孩,为什么顷刻间能变的如此巨大?
几个礼拜前,对程多伦突然的改变,突然的长大,突然的能自己抑制自己的思想与生活,这一切的突然,在几个礼拜前,看在舒云眼里,是欣赏,也是感动。
但,这一刻,欣赏与感动,像海浪翻过的沙滩,平整的没有一丝痕迹。
舒云只有一个感觉——冷酷,无法形容的冷酷。
很久,很久,舒云迸出了万般不满意的话。
“为什么?”
程多伦还是一动不动,泪,已经停了,泪痕仍沾在脸上眼角。
“你应该明白。”
“对,我明白,但我不谅解。”
程多伦没回答,头仰靠着,没去看舒云。
“你不觉得你冷酷了点?”
程多伦还是不说话。
“你爸爸花那么多时间,打听到你的地址,为了你,抛开对我的成见,在我面前,流着泪谈你,盼望你能回家,你不感动?”
程多伦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皮里挤出来。
“告诉你,多伦,我不再觉得你固执得可爱了。”
程多伦咬了咬流在唇角的泪,仍然没开口。
舒云站起来,拿起皮包,想再讲点什么,想试图扭转什么,但,微张的口又合起来望着一动不动的程多伦半天。
“我走了。”
等舒云轻轻带上那扇门,程多伦仰靠在墙上的头,一下子落进弓起的膝盖,失声的哭了。
☆☆☆
离开程多伦那,进了冷清清的屋子,舒云皮包没放就先开灯。
“浩天!”
客厅中央,陆浩天握着一杯酒,斜斜挂着一抹笑,坐在沙发上。
舒云真是十分惊奇,自从上回挨了罗小路找的人打过后,这是他第一次来,舒云一阵惊奇后,没有像往常,狂喜的拥吻那个永远在游戏的男人,不晓得为什么,舒云不明白,也懒的想,也许刚从一个事件中退下来,情绪仍停在那吧?
“很意外吧。”
舒云把皮包往沙发一丢,给自己倒了杯酒。
“今天碰到的都是意外的事。”
舒云没有挨在陆浩天身边,对着面,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什么意外的事?搞到这么晚才回来?”
舒云没有理陆浩天,两条脚绻进沙发里,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看来那么疲倦、柔弱,那么引人遐思。陆浩天站起来,走过去,邪门的笑着,勾起舒云的下巴。
“很不安分喔,趁我不在,到外面又去勾引哪个未成年的小孩了?”
“别碰我!”
也不知道什么,舒云从没有这么感觉,甚至在得到陆浩天结婚消息的时候,也没有此刻这种反感,舒云重重打开陆浩天的手,轻蔑的转开脸。
“咦?移情别恋啦?”
陆浩天也感觉到不对劲,从一进门就不寻常,但,邪门的笑,还是挂着。
“作家今天怎么没有一点热情?”
“我很疲倦,别惹我。”
“啧啧,” 陆浩天知趣的退回沙发,说:“对久别的情人,未免太冷淡了吧?”
舒云喝了一小口酒,把眼睛闭上。
太奇怪了,这个女人怎么回事?陆浩天纳闷极了。
“怎么了?舒云,心情不好是不是?”
人是天底下最贱的动物,当你占上风,占优势时,那份不在乎,那份轻易,那份可有可无,丝毫都不隐瞒,当你跌下去时,不在乎,轻易,可有可无,被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取代的干干净净,这就是翘翘板原理,高与低,永远在循环。
这个莫名其妙的原理,用在感情,太恰当了。
陆浩天一点也没有往常居高临下了,相反的,还有些巴结,有些讨好。
“舒云,是不是心倩不好?”
再次重复问,舒云仍然闭着眼皮,睁也不睁。
陆浩天的脾气出奇的温柔,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站起来,轻轻走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舒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拢拢微乱的头发,眉心皱着,舒云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间对这个一向爱的服服贴贴的男人,反感的厉害。
陆浩天从沙发扶手起来,走到舒云后面,两手搂抱着舒云的腰。
“舒云,好想念好想念你,想念得——。”
陆浩天话没说完,舒云拿开那双手,胡扯的找了件事,打断底下的话。
“我有点饿,陪我出去吃宵夜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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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专门宵夜的高级餐厅兼酒吧,十一点多了,正是生意最旺的时候。
每一桌都坐满了人,桌上摆着蜡烛,弹钢琴的女孩,曳着一头长发,琴声优雅的泻着,吧台坐着几个单身男人,那里的生意,显然比吃宵夜的清淡多了。
服务生带着舒云和陆浩天,坐到靠近吧台边角的一个位子。
“吃什么?舒云。”
吃宵夜根本是临时谎造的,事实上,舒云一点胃口也没有,点了根烟,舒云慵懒的把菜单推到陆浩天面前。
“你点好了。”
“还是你点你喜欢吃的。”
“你随便点,我没胃口。”
“刚刚不是你叫饿的吗?”
“现在又不觉得饿了。” 陆浩天开始有点不悦了,接过了菜单,看了舒云一眼,胡乱的点了几个菜。服务生走了,陆浩天把身子弓向前。
“舒云,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别敏感,没事。”
舒云把身子靠向椅背,一双手懒懒的夹着烟,眼睛从陆浩天脸上转向吧台。
不经意的,舒云的眼睛,和一个单身坐在吧台上的男人交会了数秒。舒云把视线转开,但,很明显的那个男人的眼睛,还落在舒云脸上。
菜来了,服务生在两只碗里盛上冒热气的稀饭,舒云吃了两口,勉强夹了点菜,就放下筷子了。
“怎么?不吃了?”
舒云没理会陆浩天已经放下筷子,一口一口的喷着烟,视线不自觉的又望向吧台,那个男人还在看自己,这回,舒云看的清楚些了,男人穿着米色西装,打着咖啡色系统的花领带,这种配色,是舒云喜欢的,充满了温馨的安全感,家里的衣柜里,一大堆这种色彩的衣服。
“舒云,在想什么?”
舒云把视线拉回来,轻描淡写的应着。
“没想什么,在听弹琴演奏。”
讲完,舒云又望向吧台,那个男人举起杯,对舒云笑笑,舒云没有表情,但那眼神却并未拒绝。
那人有一头漂亮的绻发,年龄总在三十七、八左右,正方脸,一张嫌宽了些的嘴巴,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个男人的样子,只不过不是俊男人,不是第一眼就吸引女性,像陆浩天那种型。
“舒云,你坐一会,我离开一下。”
陆浩天走向洗手间,吧台上的男人端了一杯酒过来,站着,嫌宽的嘴巴,咧着笑。
“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舒云毫不考虑的接过酒,露出她那轻轻的,柔柔的,充满女性的微笑。
“谢谢。”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
舒云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协合贸易有限公司,徐斌扬。
“随时等待你的电话。”
这个叫徐斌扬的男人,很潇洒的走回吧台,坐上高脚椅,举起杯,向舒云笑笑。
舒云也举起杯,轻轻饮了一小口。
等陆浩天从洗手间出来,徐斌扬已经走了,陆浩天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酒杯和名片。
“这——哪来的?”
“一个男人请我喝的。”
陆浩天本能的抬起头四周查看,眼中像一团火,要爆出来。
“已经走了。”
“他留名片给你干什么?”
“我怎么晓得?也许他高兴。”
“你——你为什么收下来?”
“一个未婚的女人,她有权利接受任何对她有兴趣的男人的名片。”
陆浩天咬着牙,恨的讲不出一句话。
“你能否认吗?”
陆浩天拳头捏的紧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拳头捏那么紧干嘛。找谁打架不成?”
“犯得着吗?别忘了。” 陆浩天放松拳头,邪门的笑又挂上来了:“你并不是我老婆。”
舒云冷冷的笑一笑,毫不示弱。
“如果是你老婆的话,你这个当丈夫的太没尊严了,当着你的面,老婆也能接受勾引,哼,这种丈夫,是该去自杀了。”
陆浩天哪是吃闷亏的人,马上恶毒的回过去。
“老婆跟情妇到底是有差别的,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做的就是什么事,天生的,改也改不了。”
这番恶毒的话,舒云被伤害的再也反击不出什么了,手,抖着,脸色都变了。
陆浩天这才发现,自己说的太过分了,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只见舒云拿起皮包,站起来就走。
“舒云,舒云,我不是存心——。”
匆匆丢下钞票,陆浩天马上追已经走出餐厅大门的舒云。
没等陆浩天追上来,舒云已经发动车子了,陆浩天马上叫了计程车跟上去。
舒云的车开到林园大厦,陆浩天也到了。
两个人站在同一部电梯里,一句话也不说,舒云的手,放在口袋里,一副不认识陆浩大的样子。
进了客厅,舒云正要按墙头灯,陆浩天一手抓住,客厅里一片漆黑。
“舒云,我为刚才的话道歉。”
舒云重重的摔开那只手,第二次去按灯,又被抓住了,抓的紧紧的。
“放开!别忘了,你站在谁的屋檐下!”
大吼的叫完,舒云死劲的再度摔开那只手,“啪”地,开亮了灯。
灯光下,舒云一张惨白的脸。
两人僵硬,静默了许久,舒云挥挥手,扶着有些发晕的额头。
“你走吧,找家饭店去住,今天晚上我想安静一下。”
舒云皮包一丢,走进房间,陆浩天站了一会儿,跟了进去。
“舒云。”
舒云从衣柜拿出男人的衣服,塞进旅行袋,陆浩天靠着墙,掏出一支烟,看着舒云的动作。
衣服全塞进旅行袋,舒云提起,提到陆浩天面前。
陆浩天没有接过来,眼睛里,眼神复杂的望着舒云。
“只是今晚离开吧?”
“你不觉得是该永远离开的时候了?”
陆浩天接过旅行袋,吊在肩膀上,刁着烟,烟雾掩盖了他的表情。
“就这么结束了?”
舒云望了陆浩天好一会儿,把眼睛往上看。
“扮演那么多角色,还不如安分点,把该扮演的角色演好点,多给你太太一点丈夫的责任吧。”
“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在你面前的角色?”
“保留它,能有什么意义?”
“你毫不留恋?”
“一个情妇——。” 舒云对自己冷笑了两声:“这种角色,留恋不是很可笑?”
“好多年了,你真不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 舒云是一阵冷笑:“考虑你没用诚恳、用真心对过我一天?考虑做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妇?考虑你在太太那边,享受完了贤慧的家庭生活,把少的可怜的时间,在过境时,用贪婪的肉欲态度丢给我?考虑这些?陆浩天,请你尊重我一点,纵使我生成是扮演情妇的角色,也请让我扮演一个稍为高贵点的情妇,别再这么贱踏我,让我对自己的自尊交待不过去,让我不要在午夜梦回时,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作贱,觉得自己是个悲剧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