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了……东西收收,我们上青城吧。」华清江说着。
「好的……」华清雨于是开始收拾了东西。
而就在他快要整理好的时候,站在了门口、望着天边明月的华清江,却是低声说着了。
「清雨,害死师父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华清雨抬起了头来。
「师门不幸……真是师门不幸……」轻轻的叹息,就如同此时在山下吹着的晚风一样细微。站在月光下的华清江,还是以前的华清江,然而却又比以前要多了些稳重以及威严。
他有着自己二师叔的影子,从小华清雨就是这么觉得。就如同自己也是看着二师叔的榜样长大的,身为二师叔嫡传弟子的二师兄,想必陶冶也是更深的了。
虽说师父有意无意间,总是不让二师兄当掌门。然而,比起自己……或是大师兄,清江师兄才是掌门的不二人选。再者,虽然师父一再说着师兄的武功未成,然而……
「收好了?那我们走吧。」清江师兄回过了头来,对他轻轻笑着。
「真是难为你了。」青城掌门坐在主位上,抚着自己的胡须,轻轻叹着。「是练羽没有福气,贤婿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可一个活泼快乐的姑娘,到了后头,成为这等悲惨的模样。虽说造化弄人,然而……千错万错,也许,只错在了自己身上。
回到了座位上的华清雨,犹然还带着一丝苦涩的无奈。
「……贤婿……」
「啊?世伯请说。」从自己思绪抽离,华清雨连忙说着。
「可听沈督军说了,那晚……紫棱剑现世,是也不是?」青城掌门嘴上说得淡然,然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不是如今六、七十岁的模样。
「……晚辈当时重病在身,没能看清,真是愧对世伯。」华清雨其实说得诚实。
「……也是,真是难为你了……」喃喃说着一样的话语,青城的掌门却是沉进了自己的思绪。
可就在华清雨感到疑惑,转头看向自己师兄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自己师兄冷淡看着青城掌门的模样。
心中暗暗一惊,正要问起,清江的眼神却又回复了平时的温和。
这一年多来,究竟是在众人身上起了怎么样的变化?华清雨轻轻一叹。
「为何叹气?」华清江低声温和地问着。
「……没事。」
「你问我为什么瞪着青城掌门?」
两人独处,走在绿荫苍苍的林道上,趁着师兄带着自己走览青城山的时候,华清雨问着。
「还是我误会了?」
「……你的眼睛还真尖啊。」华清江只是微微一笑。
「……青城掌门是不是亏待了师兄?」华清雨小心地问着。毕竟,许多人还是认为着师兄不配当掌门,更何况青城掌门的成龙爱婿并不是他。
「亏待?不不……」清江笑着,挥了手。「他对我们好礼相待,可说是到了叫人受宠若惊的地步。」
「那师兄为何……」
「因为……那伪君子可真是到了让人恶心的地步。」既然是自己师弟,华清江说话就没有了保留。
「……师兄?」可也没想到师兄竟然是这样看青城掌门的,华清雨低声问着。
「难道你当他问着萧子灵,是为了自己的师父?」
「……难道不是?」
「如果真是,那天就不会对叶月明的使者打躬作揖到连腰都要断了的地步。」华清江冷冷说着。「我本也以为是个令人敬重的前辈,沈督军的使者来的时候,也一副气得要杀了萧子灵的样子。」
「……萧……子灵并不是杀害柳师妹的凶手,柳师妹她是……」
「这点,之后叶大侠的来使也解释了。而且……打从他一承认萧子灵收入了蝴蝶山庄门下,那个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法?」
「虽说江湖上怀疑着那人的存在,可本也是没人敢公开说得明白。毕竟,无凭无据的……可自从那段日子,唐门的新任掌门揭了他的身分,他也没有否认,于是,众人就晓得了……」
「……晓得什么?」听得了唐门,本也是心中一跳。然而,听来像是与他无关,也是安下了心。
「那人也是蝴蝶山庄的门人,一手操弄武林,叫人心寒。」华清江低声说着。
「……那人?」
「你真当那逸真服得了武林中千千万万的人?不。」华清江说着。「暗地里除去了反对的声音,刚柔并济、安抚驯服着千千万万不服的人,可就是藏身暗处的那人。」
「……可就是先前说的叶大侠?」
「是。」华清江看着清雨。「所以我才觉得恶心,师门重恩比不上一个盟主的虚名。」
「……盟主?」
「苍浩然本在十年前就不服,只挡着一个辈分比他高的玄真,才吞忍了下来。如今,那老而不死的师父死了,他终于当了掌门,今年武林大会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可是……」华清雨走上前一步,挡在了华清江的面前。「您又怎么……」
「叶月明的使者,那天晚上来到了我的房里。」华清江说着。「我心里本就有着厌恶,客套了几句也本不想多说,然而……」
「……这些事情都是他跟您说的?」
「是。」
「师兄……您可糊涂了,那人想必是想要继续操弄武林的,您怎可中了他分化的手段?」
「你当我没有想过?」华清江却是笑了。「打从他一来,我就察觉了,所以才想要赶他出去。」
「可您……」
「我之所以没有赶他出去,自然是因为他也告诉了我,究竟是谁害了我师父。」华清江看着清雨,眼神有着一点冰冷。
「……是谁?」华清雨问着。「不就是唐门的人?」
「正是唐门动的手,可说动、诱动唐门动手的人,正是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拂袖而去,华清江走在了前头,华清雨则是有些着急地赶了上去。
「是谁!您说啊,师兄!」
「……这掌门的位子,我并不稀罕。」一边走着,华清江冷冷说着。「所以那人才提着要让我稳稳坐着掌门位置的条件,我就把他轰了出去。」
「师兄一向寡欲,那人怎能说得如此无耻。」
「……这是一个引子,他接着便要我说出一个可以让我衷心耿耿的条件。」
「所以您就……」
「当然了,师恩浩荡,我若不能为师父报仇,我岂非枉生为人。」华清江说着。「若是有人能让我亲手复仇,让我三跪九叩我也答应。」
「……师兄……」
「……想不想见见那人?」
「自然。」华清雨也是咬着牙。「师叔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
「那今天就不能好好逛这青城山了。」华清江却是叹着。
「青城山明日再好生游览吧,我现在等不及要见见害死师叔的幕后凶手了。」华清雨低声说着。「师叔与人一向无争,他究竟为的是名还是利?」
「……名。」华清江淡淡说着。「为了一个掌门的虚名。」
华清雨的脸色青白了。
「信不过师父,总想着在两人整理遗稿之时,本该单传的心法竟然是师父留的,绝大多数的剑谱是师父一笔一毫,仔仔细细推敲补齐的,总想着在师祖的遗物中,写着该传师父而不是他的遗言!」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是谁说得!是谁说得!」
「……唐门的人说得。」华清江平静地说着。「唐门的人,跟叶大侠说得。」
「一面之词!」华清雨嚷着。「也许……只是那叶月明分化的卑鄙伎俩!」
「……叶月明这人我虽说觉得可怕,然而他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语。」华清江低声说着。「以他的身份,不可能造这种谣……再者,你师父也承认了。」
「师父……」
「那天晚上,是场公平的决斗。」华清江冷冷笑着。「他使左手,我也使左手。」
「……师兄……」
「我留了他一条命。」华清江淡淡说着。「毕竟,我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在那入了夜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看着眼前的师尊,华清雨的眼睛不自觉地红了。
躺在了床上‘养病’的师父,手筋脚筋被挑了断,一见到了他,就是激动地要喊。
然而,一张开了嘴,那连根被切下的舌头,却更叫人心痛了。
「师兄!」转过了头,华清雨痛心地喊着。
「这是他要加的条件,怨不得我。」华清江说着。「我只说要断了败者的手筋,他就说要做到这种地步……想是怕我说出去吧?却也是没想过,我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咬着牙,重新转过了头,华清雨喊着眼泪。
「若是……若真是那叶月明的毒计,我就要他死得惨不堪言!」
「……若真是人家的毒计,他就不会做这种约定了。」华清江看着床上‘病重’的前任掌门,眼神冰冷。「恼我犯上?一剑了结不成,还要我断手脚切舌?若我真是不如他,此时躺在床上的人不就是我?」
「……师父怎会如此?他……」
「只是苦练一年有余,就以为胜得了我,妄自尊大。」华清江冷冷笑着。
「……可青城掌门怎让您……他难道不曾求过情?」
「总共有五十三个人,华山青城的都有,是那场比赛的见证人。」华清江说着。「再说,整个华山,现在还有谁敢忤逆我?」
「……师兄……」看着华清江,华清雨却是有些害怕了。
那温和的、喜欢助人的,总是笑着的、甘愿暗淡平凡的师兄哪里去了?
如今眼前站着的,的的确确是一派的掌门了。
「哈……哈!」
身后,师父似乎在喊着些什么,于是华清雨重新转回了头。那激动而悲愤的眼神,以及浓浓的祈求,是要想说些什么……
「想死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华清雨转过了头。
「每个来照顾的人,让他咬着笔写字,他都像要死。」
「……师兄,您这样……」
「太过残忍?」
「……没错!纵使千错万错,他还是您师伯,我的师父,您……」
「……奇怪了,你的石青只不过是受人指使都让你杀了为师父偿命,如今元凶就在眼前,你竟然说我残忍?」
「……我……」
「据唐门的人说,我师父受了足足六个月的苦楚,才死了。」华清江虽说语气冷淡,然而双目却是通红。「如今,他才挨了七天就想死?没这么容易。」
「……师兄……冤冤相报何时了……」心中不忍,华清雨求着。
「想助他自尽的人,都让我逐出了华山。」华清江转过了身去。「我若还是掌门人的一天,这事就是我做主。」
「师兄……」
「……我晓得,最大的阻挠本就会是你。」华清江淡淡说着。「拔剑吧。」
华清雨的脸色青白。
华清江背对着他站着,背脊挺直,手上无剑。
看着自己师兄的背影,华清雨的手缓缓挪到了腰上的长剑。
「我早就想……会会你这个华山的新秀。」华清江说着,带着冰冷的笑容。「华山的正统传人,真的就只有你一个?」
华清雨拔了剑。
华清雨手上,是平凡铁匠打的,用这平凡钢铁炼成的长剑。
华清江在那个瞬间踩了方位避开,左手抽起一把古剑。
师祖传下来的古剑,师父唯一不肯让出的宝剑。却直到了现在,才破了土、现了世。
那平凡的铁剑怎抵得住上古的利器。尽管剑招纯熟、剑气凌人,才刚挡下了三招,便已满是缺痕。
华清江见他拿的是凡铁,眉头便皱了起。正当停了剑招,华清雨却将剑法施展了开来。灿灿的剑影,割破了门扉、割开了帘幕,清冷闲淡的剑意。
清风夜雨。
在这个狭小的室内,面对着一个绝顶的高手,手上拿着凡铁、对着一把上古的神器。
这剑招,美则美矣,却不是这么用着的。他该在清风中、夜雨下、闲谈之时使开。
在这里,它伤不了这个高手。
然而,华清江却还是停了剑。而华清雨,则是转过了身去,递上了剑尖。
这剑,透胸而过。透过的是自己师尊的胸膛,是自己师尊送上来的胸膛。
华清江没有阻止。
于是,本是哀绝的双眼缓缓闭了上,华清雨才抽回了剑。
磅铿。
承受不住那内力,长剑断成了两截,掉落在了地上。
华清江只是低头看着。
咚。华清雨双膝着地。跪着的却是自己的师兄。
「……起来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清雨该死。」
那剑招,本是二师叔传给了他们的。在那清风明月之时,在华山的山峰,师叔一遍又一遍地使着。
「懂不懂?」
华清江是第一个懂的人,在师叔下了山后,传给了华清雨。
「懂不懂?」
只有与自己师父一样的胸襟,才使得开这套剑法。他本是第一个懂的人……
懂得了这套剑法,习得了师父的真传。韬光养晦,只在月夜之时练剑,避开了争斗的漩涡,云淡风轻……
「……起来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将军。」
吃下了一个炮,叶月明淡淡说着。
对弈之人,却是心神不宁地看着整个棋局。
说了两个字后,就不再说话的男人,静静等着对手的棋路。
手上拿起了一只象,那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输了。」那人放下了棋子。
「你的象,可以吃了我的马。」叶月明淡淡说着。
「就算吃了,再三步,也是败在你的炮上。」那人轻轻叹着。
「既然如此,何不吃了我的马?」叶月明问着。
「既然如此,何必牺牲我的象。」那人说着。
「将了军,整盘输,这象总要死。」
「……可至少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像极了,你妇人之仁。」叶月明轻叹,重新排起了棋局。
「……还要死多少人?」那人看着棋盘,轻声问着。
「这就要看你。」叶月明抬起了眼睛,缓缓说着。
「……像极了你,借刀杀人。」那人轻叹,扶着桌子,在这月夜之下勉强站起了身。
「需要人扶吗?师弟?」
「不用……您看这棋局就好。」
由着青城门人与自己师弟处理丧事,同样身上带着孝的两人,在日正当中之时,也在凉亭对桌而弈。
「其实,你回来得正好。」华清江说着。
「……怎么了?」看着棋盘,华清雨问着。
「有件麻烦事。」华清江叹着,指了指自己的马。「小心我得马。」
华清雨连忙看了过去。
「北方……有个新的王朝,你可知晓?」
「……不知道。」华清雨抬起了头。「怎么了?」
「那朝廷,要我率华山回去。」
「回去?」
「回去华山。」华清江沉吟着。「胡人已经退了去,那朝廷让我们回去。」
「有这种好事?」
「……只是收买人心之举,花不了银、用不了人。若真回去,就是承认了那个王朝。
「……可总比寄居在青城的好,在这儿,只是另外一个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