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
采晴又恢复了她原始的生活方式,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躲在房里,不说话、不出门,连「诡异」也不去了。
经过几日的反覆思量,她发现她并不是很在乎碧嘉是维青的情人这件事。只要维青快乐,她便心满意足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能获得维青的原谅。
爱,果然是牺牲,不是占有。
最近浩子的房间不复热闹喧腾,她无意与他们疏远,相反的,甚至很怀念那段旧日时光。
但她前阵子的冷淡恐怕已经引起他们的反感、伤了他们的心,又不能向他们解释,如果让他们知道她是同性恋,结果岂不更惨?
矛盾与恐惧逼得她不得不缩回她的蜗牛壳里,虽不舍,却也苦无良策。她习惯逃避,习惯让时间来解决问题,或者,让问题把她解决。
以前,无论她再别扭,云飏总是不厌其烦的哄她、逗她开心,自从上次长谈之后,他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再找过她。在这样孤立无援,徬徨无助的时刻,尤其想念他的温柔与呵护。
怕是被她吓跑的吧
知她如云飏都无法接受,岂敢妄想其他人的认同?
因为无聊,也因为屋里实在太静,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自然地引起采晴的注意。
一封水蓝色的信笺自门缝塞了进来,她好奇地打开它,娟秀的字迹跃入她眼里!
采晴:
ˉ我们不知道妳有什么烦心的事,但知道妳不快乐。
妳不想说,一定有妳的理由和苦衷,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不愿触碰的伤口,我们能体会。
不追问是尊重妳的决定,不代表我们对妳的烦恼不闻不问。无论妳遇到的问题有多严重,受的伤害有多深,难过之际请别忘了这些爱妳的朋友,我们或许能力有限,但支持妳的心意是无尽的。
如果目前妳仍需要独自思考的空间,我们就不打扰妳了,记住!我们永远都在妳身边。
浩子说:天塌下来,有他们三个大男人扛;有麻烦,他们挡。
这可是妳才有的「最惠国待遇」哦!
我们都好想念那个会笑、会闹、会疯的江釆晴,妳快点把「她」还给我们吧!别让我们望眼成穿而骨化石了!
盼妳早日归队!
关心妳的!狐群狗党ˉ
ˉ信末还有浩子、小三和靖茹的签名,釆晴感动地读着信,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能自己。
云飏呢?倘若他不曾知晓内情,是否也会在信末签署?如果他也同样期待她归队,她心中的失落感是不是就不那么强烈?胸口的剧痛是不是就能稍减?
虽然信里表明了他们的体谅与支持,但……也包括「同性恋」这件事吗?
云飏的反应便是最好的例子,釆晴断然不敢再冒这个险。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隐藏这个秘密,永远拥有这份友谊。但,纸包不住火,长久相处终究会露出破绽的。
如果她不是同性恋也就无此顾忌了。
她何尝愿意如此孤单?可是,她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没了,从她成为同性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终其一生的阴暗、孤独,再没选择的权利了。她悲哀地望着信纸怔忡出神,泪水迷濛了视线。
第7章(1)
「妳打算怎么办?」云飏离去后,碧嘉坐到维青对面,深思地看着她问道。
「直接去找她。」维青想都不想便开口道。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事啦!」
「妳就这么肯定?妳要怎么跟她说?如果她真是同性恋,真的爱上妳了呢?」
「妳吃醋啦!」她调戏地勾勾碧嘉的下巴。
「杜维青!」碧嘉警告地怒视她。
「好啦!开个玩笑嘛!」维青连忙挡住她即将发表的长篇大论,识相地恢复正经,「以我对她的认识、了解,我相信她只是被流言洗脑了,不是真的爱上……我。」
「我是说,如果!」
「如果她真是同性恋,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差别?都是朋友嘛!我不会因此而排斥她,不会因此而改变我自己,这根本是两码子事,勉强不来的。」
「那最好。」
「不然妳以为会怎样?」维青没好气的说。
「我是怕妳羊入虎口,最后变得也有那种倾向就麻烦喽!」
「我?羊入虎口?我像老虎还差不多。」
「要不要我陪妳去?」
「不用了,她跟妳又不熟,妳在场的话反而尴尬。」
「好吧!需要我帮妳澄清性别之谜时,再知会我一声,别忘了我可是『关键人物』哟!」
「行了!」维青无奈地翻翻白眼,咕哝的说:「搞什么飞机!我的性别还需要澄清?」
「活该,谁叫妳浑身上下没个女孩子样……」她正打算训诫一番,但见维青摀住耳朵,口中唸唸有辞。
「喂!妳在唸什么?」
「妳列举的淑女公约呀!妳要说的话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这回,轮到碧嘉翻白眼了。
彷佛要把天花板望出个洞似的,浩子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死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有没有人是无聊死的?如果有,他肯定即将成为其中一个了。
他的身边不乏朋友围绕,但真正视为祸福与共的患难之交,如今为了种种他了解或不了解的理由而各自为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他懂,但,时候未到呀!至少还不是现在,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釆晴仍在持续闭关中,那封信有如石沈大海,显然并未发生功效。云飏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不知在忙些什么;他一直按部就班的实践着自己设立的目标,一向冷静从容,谨言慎行,没道理大乱阵脚啊!正因浩子了解他,困惑也就愈甚;奕娟这丫头又不怕死的陷入情网,他不愿见她受伤害。从小一起长大,他比谁都清楚她渴望被爱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辛酸与阴影。希望这次她是真的找到她的Mr. Right,而她也正是那人的Miss. Right ,从此幸福快乐,那就再好不过了。
万一不是呢?万一那家伙不懂得珍惜她,又像以往那几个笨蛋一样,教他如何放心得下?唉!似乎想太远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哪!
「咦!你在啊?敲门敲了老半天也没人理,正想进来偷东西呢!」进门的是小三和靖茹。小三等着和浩子抬杠,不料他只懒懒地看了他俩一眼,「这下可好,我的另外半个女朋友也被你抢走了。」
「你吃错药啦!」小三推了推浩子。
回答他的是靖茹,「你不知道呀!他现在最恨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起了,触景伤情嘛!」
「失恋了!」小三又推推他,浩子没反应,他转向靖茹说:「妳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我?嘿,他在乎的可不是我,是另外那半个。」
「奕娟?那还不简单,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但只要还没结婚,人人都有机会,把她追回来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是君子,而且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你们有完没完?」浩子烦躁地拨开小三的手,猛地坐起身,没心情开玩笑。
这难得出自浩子的口吻,让他们俩呆愣了一会儿。
「生气了?」靖茹小心的问。
「没有。」声音却怒气十足。
「老兄,有事且直说无妨,怪里怪气的作啥?」小三仍在耍宝,捡了块软垫席地而坐。
浩子仍旧闷不吭声,一脸阴郁。
「你也中邪啦?大家都发癫了?现在是什么情形?」小三生气地朝他咆哮:「是不是想散了?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几张脸看倦了、腻了,想换点新鲜的,是不是?」
「我说过这种话吗?」浩子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奕娟是情有可原,釆晴把自己关起来,躲了我们两个多月;应该最正常的云飏却留书出走;现在连你也莫名其妙的摆脸色。我们这些朋友是你们的包袱、累赘吗?要让你们这样的糟蹋?这样大夥儿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我心情不好不行吗?」
「你没说我哪知道是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小三吼道。
「你那么大声干嘛?」
「你还不是一样?」
比赛似的谁也不肯降低音量,好像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两人吼得脸红脖子粗,一旁的靖茹倒置身事外,若有所思地玩弄着她的长发。
「妳怎么不吭声?」终于,他们还记得她的存在。
「你们吵得够精彩了,我凑什么热闹!」
「谁跟谁吵啦?」刚才还气呼呼的,吵得震耳欲聋,现在又来个死不认帐,小三轻松的说:「这叫做Men\'s Talk。」
「对!Men\'s Talk,妳们女人家懂什么?」浩子朝她扬扬手,一副大男人样儿。
靖茹兀自沈思,浩子觉得自己刚刚那姿势挺潇洒的,可惜没人注意,只好没趣地绕到靖茹身旁,「妳在想什么?」
「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嘘!别吵!」
小三百般无聊地来回踱步,「以前都是云飏在想办法,现在他走了,换靖茹想办法,什么事要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我都还搞不清楚,她就想得津津有味,哪天要轮到我想办法,那一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办法办法,你绕口令啊!有云飏在,哪轮得到你伤脑筋!」
「问题是他不在,他离家出走了,笨蛋!」
「什么?」浩子大惊。
「我没告诉你吗?他在你门上贴了张字条……」
「什么字条?」
小三东摸摸,西摸摸,终于在上衣口袋找到了,「真的忘了拿给你,被你要死不死的样子气得忘了。」
浩子一把抓过纸条,迅速地看了一遍。不相信,再看一遍,他用力揉掉纸条甩在地上。
云飏知道他在,却选择这样的方式告别,他就在他隔壁呀!这片隔着他们的水泥墙,何时变得如此刚硬,如此冰冷?
他心灰意冷地垂着肩,低声对小三说:「看来被你料中了,大夥真的要散了。」
小三感受到他的落寞,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还有我和靖茹呢!」
「我知道总有一天要各奔前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浩子感伤的说。
小三无语。
跟十年、二十年比起来,他们的友谊不算久。但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所共度的时光、共有的记忆,或欢笑、或悲伤;人在咫尺,心已天涯时,更添几许惆怅。
他轻轻走到堆放CD的角落,让伍思凯的歌声流泄一室,二人都不再说话。另一头的靖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摇头,也没说什么。
室内的空气凝窒而沈重,小三和浩子都无心打破,怕会打出一块块的空气砖来。
「为什么要避着我们?关在房间又为什么?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可以跟大家商量呀……」靖茹喃喃自语,一抬眼,才发现上一刻还声音宏亮的两个「大男人」已变成二只哀怨的小绵羊了。
她跳起来在他们头上各敲了一下,「喂!有点出息好不好?二个大男生楚楚可怜的,恶不恶心?」
没反应。
她又缠着浩子,东扯西晃的说:「说说你认识釆晴的情形。」
「以前不是说过了?」
「再说一次会死?」必要时,她也可以很凶悍。
浩子只好把他和云飏敲釆晴门的经过,详细地又说了一遍,音调慵懒而无奈。
「这就对了。」靖茹一掌拍在小腿上,小三哇的叫出声。
「什么对了?」浩子从头到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对了也不必打我啊!」明显的手印和麻辣的刺痛,小三揉着露在短裤外被靖茹打红的大腿。「力气这么大,妳还是女人吗?」
「少废话,你们想想看,有什么理由让釆晴避不见面?」
「我怎么知道?」他们理直气壮地异口同声道。
「你们是猪啊!不知道不会用猜的?笨!」她拿出纸笔,「我们没吵架,也没什么不愉快,所以应该不是我们的关系,那就是说……是她个人的问题。」又迅速列出几种可能,学校、家庭、朋友、感情等等。
「她成绩很好,不可能是课业的问题。」
浩子认真地思索着,「前几天我还接过她大哥找她的电话,她不在,她大哥还要我转告她,家人都平安,好好照顾自己,多打电话回家之类的。家里应该没什么事啊!」
靖茹又在纸上打一个叉。
「这实在太难猜了,前阵子天天往外跑,没几天就开始关禁闭……怎么猜啊?」浩子不认为这会有什么帮助。
「那就是感情的问题喽?」她不肯放弃地引导着推测方向。
「不像恋爱,倒像是失恋了。」小三也觉得难。
「没有恋爱哪来的失恋?」浩子道。
「暗恋、单恋,不行吗?」
「我们只是要个大方向,就假设她是遇到感情上的挫折好了。」她打断他们斗嘴的兴致。
「然后呢?」
「想办法帮她重拾欢乐。」
「妳说废话嘛!」浩子抗议着,讨论了大半天,还不是又回到原点。
「这就是妳想出来的结论?我还以为妳想到什么妙计了咧,这算哪门子的办法?」小三也有上当的感觉。
「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啊!」她拧着他们的手臂,「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纤密的思维。」
「我们当中谁最了解釆晴?谁最让釆晴信任?」她踱着步子,恢复侦探查案的精神。
「云飏吧!」
「釆晴有事第一个找的是谁?」
「她很少有事,生活里除了课本,好像就只有我们了。」浩子说。
「这倒是真的,学校的活动她从不关心,从不参加,隔壁班有个男同学很欣赏她,管她叫『忧郁的黑玫瑰』。他常跑来邀釆晴,釆晴对他总是不假辞色,挺酷的!后来『忧郁的黑玫瑰』还变成了『哑巴黑寡妇』呢!」
「天哪!真恶毒,那人也太没风度了吧!」浩子很不高兴自己的朋友被言词所伤,恶意攻讦。
「釆晴反正无所谓,搞不好她还不知道自己曾经是『玫瑰』,现在是『寡妇』呢!」
「这么说……我们是她目前仅有的朋友啰!」靖茹渐渐理出头绪。
「算是吧!那个跟我们一起玩、一起疯的江釆晴和班上那个江釆晴简直判若二人。」
「最先发现釆晴不对劲的是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云飏。」
「他最照顾釆晴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走?这二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小三说中了靖茹的想法,但她没继续研究这个问题,「也许……釆晴和我们有误会吗?」
小三马上反驳:「不可能,前一天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睡一觉醒来,就变成现在这情况了,这根本毫无迹象可寻;再说,如果有误会,那更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干嘛避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