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茹摸摸他的头,赞道:「嗯!有进步。」
任何形式的赞美,都能令浩子陶陶然地乐在其中,虽然有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被称赞的原因,就像这次。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写的信起不了作用了吧!也许她正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小三古灵精怪地转转眼珠,「不如把奕娟也找来,这女人被恋爱冲昏头了,置朋友死生于度外,欠扁!」
「没这么严重吧!」靖茹轻轻地笑着,「也好,大夥好久没聚聚了,就来召开个『党员大会』全员集合。」
「那云飏呢?」浩子问。
「别理他,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这是她的直觉。
「确定?」
「就算他不自动自发,我有的是治他的办法,你们等着瞧吧!」这她倒有十足的把握。
第7章(2)
被关在音响里的伍思凯,安分而尽职地唱着——
时间已做了选择,什么人叫做朋友
偶而碰头心情却能一点就通
因为我们曾有过理想类似的生活
太多感受绝非三言两语能形容
可能有时我们顾虑太多
太多决定需要我们去选择
担心会犯错 难免会受挫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词∕姚谦
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望着窗外更迭替换的景色,心思却飘到更远的某处,那是一个陌生的国度,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不知该如何为这感觉下定义。
中学时,跟着同学泡马子,冲着女孩子们吹口哨的经验是有的,偶而约个女生看电影、喝茶聊天。当时所谓的情书不过是,能否和妳做个朋友……诸如此类。
除了好玩,没啥特别的感觉。
而对釆晴的感觉是特别的,一种心灵的悸动。
这是爱情吗?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当他向自己承认,对釆晴的欲望,不止是朋友般单纯,他的付出也希望得到回应。然而,那是爱吗?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当釆晴告诉他,她是同性恋时,那股撕裂了躯体的痛楚与绝望;他可以接受再艰难的考验,却无法使自己变女人!他永远也达不到的标准。那心痛的滋味,是因为爱吗?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他必须锲而不舍地找到杜维青,解开疑惑,绝不轻言放弃。那执着的守候,是为了爱吗?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釆晴的喜怒哀乐牵动着他的心弦,她笑,他有着极大的满足;她哭,他愿为她张开双臂,告诉她,他的肩膀可以挑起她的重担。为她挡风遮雨的渴望是源自于爱吗?
唉!他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情」呢?
他凭什么怀疑釆晴所认定的爱情?
贸然去找杜维青,这样做对吗?他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总之,真相即将大白,或许是转机,或许……他不敢再想。
患得患失,揣测不安的焦虑占据、啃噬着他的心绪,他已经无法面对她而不感到心痛!他怎会爱上一个只爱女人的女人?
他只有等待,等待她心灵的苏醒,或者,他希望的毁灭。
临时决定回家,匆匆整理行装便上路了。
于是,他坐上在南下的火车。
维青照着云飏给的地址找到了釆晴的住处。
在碧嘉软硬兼施的耳提面命下,她破例穿了件长裙以突显她的「女性特质」,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穿过裙子了!
相隔四年,再见她时该会是什么情景?维青有些紧张,尤其是这身令人别扭的打扮。
小三拎着二袋补给品!饮料和零食,上回见浩子那儿冰箱空了,乾粮也所剩无几,便抽空采购一番,以备不时之需。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口徘徊,原本打算直接上楼,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这幢房子几乎是学生宿舍,学生宿舍遭窃是常有的事,而且这幢楼还是「很高级」的学生宿舍呢!还是谨慎一点好。
维青对自己的穿着做好心理建设,才要上楼就被回头的小三挡住去路,他带着审核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然后噗哧的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没看过女人穿裙子吗?」维青在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衣着。
难怪他要笑了,她的姿势和他一样,只不过他双手提的是食物,而她提着的,是她的裙襬。
她困窘地放下裙襬,忍不住要咒骂碧嘉的杞人忧天了。「借过。」
小三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仍藏不住笑意。
维青仓促地大步行走,一时忘了麻烦的长裙,一个踉跄,砰!!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跌坐在楼梯上。
这副狼狈相,当然希望没人看见,但尾随在后的人,怎么可能错过?
毕生没出过这种状况,第一次出糗就有目击证人,维青巴不得立刻消失。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毫不客气的贴着墙角就哈哈大笑起来,「需不需要帮忙啊?」
话里一点诚意都没有,尤其那声「啊?」,简直充满揶揄和嘲弄。维青悻悻然的拍掉沾在裙襬的尘土,「你先走。」
小三扬扬眉,不置可否地迳自拾级而上。
他迫不及待的想和浩子、靖茹分享这个笑话,但房里毫无一人。无所谓,反正他只是来补货,笑话改天讲也行。
釆晴住的是二楼,三楼、四楼住的也都是学生,他们各自有他们的快乐和悲伤。基本上,这幢房子的气氛是活力充沛的,但少了浩子的装疯卖傻、小三的抬杠、靖茹的认真、奕娟的骠悍和云飏的体贴,一切显得空空荡荡、死气沈沈。楼上的笑声模糊而不真切,听起来像罐头笑声,令人厌烦。
既然维青已有了好归宿!这又是釆晴独特的见解。她无须再牵挂,曾有过的伤害,相信会在林碧嘉的照拂下痊愈。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她深信不移。
她祝福维青和碧嘉,发自内心,真诚的祝福,没有一丝勉强和不甘。
釆晴忽然觉得,她对维青的爱,纯净而自然,完全不似同学们所形容的暧昧不明。
笔下的日记又要写完了,说是日记其实也不尽然,多半是她无意识的涂鸦,有内容的只占了极少数。
学生,一直是她的职业;唸书,是她唯一会做的工作。她希望能有一种学校,让人唸到老死为止,那么,她便不会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她还是学生,原本的甘之如饴,如今却感到枯燥乏味。
她翻翻桌历,距离上次一夥人聚集才三个月,她却彷佛捱了一个世纪。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釆晴叹口气,继续在日记本上涂涂写写。
云飏为什么不再找她了?校园里也不曾再有偶遇的机会,她想念和他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不再关心她了吗?她需要他时,他总会出现,现在她希望他就在身边,而他在哪儿呢?
挥洒着奔腾的思绪,龙飞凤舞的字迹重复着相同的笔划,云飏、云飏、……
一遍遍写着他的名字,彷佛一声声的呼唤,釆晴虔诚地刻划着他的名字,一撇一捺间竟浮现出他的身影,他的轮廓、他的笑容……
釆晴喘息地抚着胸口,心脏急促剧烈地跳跃着,血液也随之沸腾,滚烫了她的脸。釆晴阖上日记,双手掩面,真不害臊啊!居然想念他的怀抱,太不正常了,她是同性恋呀!
她匆匆躲到棉被里,不许自己胡思乱想,而云飏的脸偏偏调皮捣蛋的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确定四下无人,维青拎起裙子迈开大步,二楼A室……
站在釆晴门口,理理服装,维青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糟糕,这件长裙最好能助她一臂之力,否则,一定将它碎尸万段。她咬牙切齿的想。
叩!叩!叩!
这久违的音律让裹在棉被里的釆晴又惊又喜,他毕竟是关心她的。
她掀开棉被,迅速在书桌前坐定,随手取本书做做样子,不想让云飏察觉她的心思;调整呼吸,用一种很、很、很平常的口气说:「请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上的文字,头也不敢抬,静静等待那熟悉的脚步声和一句宠溺的话,就知道妳又没去吃饭了;如同往常一样。
门悄悄地开了,进来的人没有向前也没出声。
维青伫立在门边,望着一身黑的背影,一阵辛酸与不忍涌上心头,果真如云飏所言!采晴用黑色来悼念她早逝的爱情。
是怎样的误会,让一个豆蔻少女将自己封闭在她以为的爱情里?是怎样的恐惧,让她无法敞开心胸,接纳朋友的关怀,独自承受这些莫须有的慌乱、委屈?在课本上以外的世界,她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为什么没人及时拉她一把?
维青万万没想到,那些在她看来稀松平常的小道消息,竟在釆晴的心里烙下阴影,打上一个个结,紧紧缠绕,不留缝隙。她应该可以察觉的,应该可以避免的,而她却没有……
即使背对着门,釆晴都能感受到身后迟疑的步伐,她在心底叹口气,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她是同性恋,他怕她,厌恶她,她怎能痴心妄想一切没变呢?
该来的总逃不掉,再令人难堪的话,她都必须面对,即使,将从他口中说出……
壮士断腕似地转身!
她骇然地抓住椅背,几乎坐不住,来的人不是云飏,是……
「哈啰!好久不见。」维青往前跨了一步。
采晴的眼睛眨了又眨,还没从震惊中清醒,「维……维青?」
「怎么?不认得我啦?」
「不……不是,妳……」她指着维青的衣服,怎么穿起裙子了?
「喔!妳说这个呀!」维青扯扯裙子,「没办法,改变形象嘛!碧嘉老是说我像男人婆,男孩子看了都退避三舍,哪还敢追我?难怪到现在都没男朋友,所以喽,碧嘉强迫我改变造型,还要我留长头发呢!」她把困窘掩饰得很好,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穿裙子、留长发,没人追、男朋友?釆晴不敢相信耳朵所听见的。
乱了、乱了,维青忘了自己是同性恋吗?那林碧嘉呢?林碧嘉也忘了吗?竟然批评自己的「男朋友」像男人婆?釆晴胡涂了。
「那么久没见面,我一来就得罚站,妳打算让我站多久啊?」
她自自然然的态度,彷佛四年前的决裂不曾存在过,相形之下,釆晴的客气则显得生疏。「请坐。」
维青粲然一笑,釆晴僵硬的脸庞,终于也漾起笑容。
云飏计算错误,低估了釆晴的魔力。
母亲的为他的归来大展厨艺,满桌佳肴却不如和釆晴共享的便当、小吃美味。走在路上,任何一个长发的黑衣女子都有釆晴的影子,让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类似采晴的背影,喊着她的名字。若遇到对方客气点的,会回他一句:「你认错人了。」夸张的,视他为登徒子,惊得花容失色。他索性待在家里,听母亲闲话家常,陪父亲剪修花草。
戒不掉的是对釆晴的悬念,每到了用餐时间,他总担心她又懒得多走几步路,宁可饿肚子。
原想藉着空间的距离,冷静理智的分析自己,探讨爱情为何?然而,「自己」是个太复杂的名词;「爱情」是道太难解的习题。
有首歌说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他觉得思念,其实是种很不识相的东西,「如影随形」倒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怎么会像个姑娘家似的伤春悲秋?云飏狠狠地摔摔头,他的人生将要迈向新的里程碑,正待他全力以赴,但,任凭他甩掉脑袋仍摔不掉成串的问号。
这些符号像是一团纠结的棉线,抽丝剥茧后,露在线头那端的,是釆晴的脸。
思念,真是一种很不识相的东西。
父母倒没太注意他的不对劲,他们对他很放心。和他年龄相近的小哥却看出端倪,成天追着他问,他是能闪则闪,能避则避,丝毫不露口风。
并非说不得,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云飏坐在院子里,仰望晴空,万里无云,他回来五天了,釆晴还好吗?
「不要硬撑了,放心不下就回去吧!」小哥云翔带着了解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云飏一震,手心装饰用的杂志陡然落地。
「这里是我家,你要我回哪儿去?」他不着痕迹地弯腰拾起杂志,掩饰他的心不在焉。
「你能瞒得过全世界,却逃不过小哥我的法眼,何况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当你小哥是瞎子还是白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蒋公说的处变不惊。
「是吗?你昨晚说的梦话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云翔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云飏霎时无言以对,一股热浪袭来,瞬间染红双耳,他说梦话了吗?这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早知如此,就该花时间把堆放书籍的床位腾出空位来,也用不着跟小哥共寝一室了。唉!大意失荆州。
「小哥是过来人,要不要我教你几招呀?」天地良心,他可没说是什么事的过来人喔!云翔暗自好笑。
「我的情况不同,你不会了解的。」他叹气似的说。
很好,计谋得逞,君已入瓮。
「你们交往多久啦?」他坐到云飏身边。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就积极一点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我……」他真是有口难言,怎么告诉小哥他有个情敌,而且还是女的!
「她知道吗?」
云飏艰涩地摇着头,「大夥儿都是好朋友,她可能也只当我是好朋友吧!」
哈!原来如此,暗恋!
「老弟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心动就行动吧!机会是不等人的。」
「你说的简单。」
「本来就是,我对你很有信心的。」
云飏苦笑不语,他原本也是很有信心的,可是……
「去吧!去吧!夏天正是恋爱的季节。」云翔见他陷入沈思,又补上一句。
「春天才是恋爱的季节吧?」
「一年四季都是呀!现在是夏天,我当然说,夏天正是恋爱的季节。到了冬天,我就说,冬天……」
「正是恋爱的季节!」云飏绽开笑颜,接下话。
第8章(1)
一千多个日子,在各自舔拭伤口中度过,再见面却恍如隔世,相对无言。
窗外木棉花的繁华,一如分别的当时。
采晴和维青对坐着,愧疚感使她无力迎向维青的眼,侧着头流连于窗外的景色,火红的木棉花是记忆的钥匙,开启了压抑的狂流,赋予面对现实的勇气。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四年前的……」釆晴绞着衣衫的手冒着冷汗,道歉的方式尽管已在梦里演练了千百回,真要派上用场时,仍笨拙得表达不完整。
「别说这些了。」维青拾起她的手放在掌中,「告诉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一句真诚的问候,越过时空,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唤醒沈睡的回忆,她曾是那样依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