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看看能不能站起来,慢慢的,不要太用力。」维青架着采晴的手臂,支撑她的重量让她慢慢站起来,「能走吗?」
「不知道,好像扭到了。」
维青看了看岸边,「最好先带妳去看医生,幸亏走得不远,来,我揹妳过去。」
「没关系,我自己走就好了。」难得到郊外烤肉却被自己搞砸了,采晴懊恼不已。
「还是让我揹妳吧!这本来就不好走,况且也不晓得妳脚伤得严不严重,小心驶得万年船,来吧!」维青弯下腰,站稳脚步。
采晴乖乖的趴到她背上,仍不放心的问:「妳揹得动吗?」
「拜讬,妳瘦巴巴的,我会揹不动?开玩笑!」维青揹着她,谨慎的跨出每一步。
趴在她背上,感受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香味,采晴原本懊恼的心情被幸福的感觉冲淡了。
维青像是屠龙的王子,前来搭救落难的公主。
采晴沈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中,隐隐作痛的脚踝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百般无聊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小孔,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躺在病床上,采晴频频看表,再十分钟就下课了。
她虽瘦小却很健康,但这两个月,她躺在医护室的次数已经破了班上同学的纪录。
上次因为生理期的不适,在周会时晕倒被同学扶到医护室休息,周会一结束,维青立刻赶来陪她,握着她手直到上课钟响。
临去前还帮她盖好被子,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好好休息,我下课再来。」
之后,她便常来这儿报到了。
她其实无病无痛,只是喜欢被维青照顾、呵护的感觉。喜欢维青轻蹙眉峰,疼惜的对她说:「妳真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那让她觉得自己是珍贵的、被人重视的。
采晴辗转反侧,没把握维青知道她「又生病」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连忙閤眼假寐,换上病恹恹的神情。
「经过医护室顺便进来看看,没想到妳真的在这……」维青坐上病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嘛!那是哪儿不舒服……采晴,妳睡着了吗?」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维青身边还站了一个人,「她是……」
「喔!她是我同学叫林碧嘉。」
「青老是跟我说她的小学妹有多可爱,害我巴不得赶快一睹妳的卢山真面目……」碧嘉看她倏而苍白的脸,担心的说:「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采晴紧紧盯着碧嘉看,她叫她「青」,她怎么能叫得如此亲昵,如此自然?
「哪里不舒服?」维青挨近她,轻声问道。
「头痛。」这个林碧嘉凭什么比她更亲近维青?采晴的眼光不曾自碧嘉脸上移开。
「要不要请校医来?」碧嘉衷心的关怀却被采晴冷冷拒绝:「不用了。」
「那妳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碧嘉还得到教务处拿作业簿呢!」维青握了握她的手,起身离去。
她居然这样就走了?她们手牵着手,消失在采晴的视线内,林碧嘉抢走了维青!一股醋意油然而生,维青是她的,她不要和别人分享维青!
往教务处的走道上,碧嘉一直保持缄默,若有所思。
「喂!妳怎么啦?」
「青,不要怪我,我有点相信流言是真的。」
「什么流言?学校里哪天没有流言?妳说的是哪一件?」
「关于妳和江采晴……」
维青沈下脸,「妳什么时候也变成八卦婆了?别人我不管,怎么连妳也……」
「我绝对相信妳,可是江采晴呢?妳不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吗?」
「怎么个怪法?」
「我也说下上来,好像……」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对我有敌意。」
「她之前又不认识妳,怎么会对妳有敌意?」
「就是嘛,又不是看到情敌……啊!就是这种感觉啦!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维青敲敲她的脑袋,「我看妳是中毒太深,采晴其实满可怜的,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所以我才想让她认识妳;多交个朋友,她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敌意咧!」
「是这样吗?」
「不是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维青叹口气,「唉!我怎么会有妳这么笨的朋友!」
第5章(2)
碧嘉拧了她一把,「谁叫妳战果辉煌,光是情人节就收了三盒巧克力,情书更是不定期送到班上来。奇怪了,妳到底有什么魅力让那些学妹前仆后继的?」
「妳饶了我吧!我风头太『贱』行了吧!」维青讨饶地摀着耳朵。那些信其实也没什么,十六、七岁正是爱作梦的年纪,学校里清一色是女孩,像她这种「带点男子气慨」的女生便成了被倾慕的对象。这情况也不止发生在她身上,对于终日周旋在教科书与参考书的学生而言,这倒让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些许乐趣。
维青向来不太在乎别人对她的观感,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流言,她总抱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态度;了解她的人无需多费唇舌,而不了解她的人要怎么想,她可管不了那多。
要做到每个人都喜欢妳,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至于采晴,维青相信采晴是了解她的。
江母在挂掉电话后,十万火急的电召江彻回来。
「什么事啊?」江彻一进门便问,母亲在电话中语焉不详,焦急的口吻即使只是透过话筒,他都能嗅得出不寻常的气味。
「小妹的老师打电话来,要我多注意她的身体,说她最近常生病缺课。」江母忧心忡忡的拉着儿子坐到她身畔。
「小妹生什么病呀?」
「我要是知道,还需要找你回来吗?」
「妈!生病需要的是医生,我又不是医生。」江彻无奈的说,放下正在进行的业务会报赶回来,还以为是什么要不得的事呢!
「我就知道有问题。」江母自言自语。
「那就带她去看医生哪!」江彻拿起钥匙往外走,「我回公司开会了。」
「站住,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急着走,开会重要还是小妹重要?」江母喝住儿子的脚步,面露威严。
江彻只好乖乖的回到座位上。
「这阵子小妹整天活蹦乱跳的,像是病得非躺在床上不可的样子吗?」
他搔搔头,仔细回想,「不像呀!」
「之前我叫你跟她说的话,你到底说了没?」
「说啦!」
「你看她会不会是……交男朋友了?」
「这跟交男朋友有什么关系?何况她唸的是尼姑学校,哪有机会认识男孩子?」江彻摇头否定。
「那一定是交到坏朋友把她带坏了。」江母肯定的说:「难怪她变这么多。」
「妈,妳别大惊小怪好不好,等小妹回来再问她嘛!」
「我大惊小怪?」江母责备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书都读哪去了?这叫做未雨……未雨……」
「绸缪。」江彻无可奈何地接口道。
「知道就好,算了,我也别指望你了,还是老身亲自出马妥当些。」
「那……没我的事了,我可以回公司了吧?」江彻小心地陪着笑脸。
「去去去,自己开什么公司、创什么业!你爸那么老了你也不帮他打理公司的事,以后不交给你要交给谁?早点接手,你爸也不用那么累……」一转身才发现儿子早就逃之夭夭了,江母仍忍不住嘀咕:「跑这么快,才唸你二句而已。」
午餐时间。
「喂,妳们知道吗?我们班有人是同性恋。」
「真的假的?」
「是我们班的吗?我知道最近很多人在说爱班的学姐和二年级的学妹……」
「这我也听说过,可是主角是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说的是我们班吗?」
大家七嘴八舌,意见十分踊跃。
「拜讬!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妳们还不知道?」主导话题的卢永惠站起来,走到同学们中间。
「卢永惠,妳快点说,不要吊我们胃口嘛!现在是吃饭时间小心消化不良。」
「好吧!女主角就是我们班的……江采晴,男主角妳们一定都知道……本校的风云人物,杜维青。」抑扬顿挫的音律,彷佛金马奖颁奖典礼似的,卢永惠宣布答案。
教室内一片哗然,聚集的人数愈增,卢永惠的神色愈夸张得意,其他还留在自己座位的人,虽故作淡漠,仍不免侧耳倾听。
「难怪她不屑跟我们说话,我们不对她的味儿嘛!」
「说不定……她只是太内向了。」为采晴辩解的声音微弱而不确定。
相对的,卢永惠反驳的声调显得铿锵有力:「内向?哼!我看是闷骚吧!不说别的,就拿生病的事来说好了,上次江采晴在周会晕倒,解散后杜维青马上跑去看她,她还叫其他人先回教室。妳们想想,人家好心送她到医护室,留下来陪她;杜维青一到,她马上把所有人支开,谁晓得她们俩在里面干嘛?」从新生入学开始,卢永惠就被推选为英文小老师,她的英文成绩不错理应当之无愧,直到英文老师改选江采晴!她始终保持在九十五分之上,在卢永惠之上;在江采晴不愿接受职务才维持原状。卢永惠虽稳住了宝座却不太光彩,一心一意要胜过江采晴,而江采晴从容、不在乎的态度更让她气恼,这个梁子便结下了。
如今,有现成的小道消息,她便乐于散播;至少,杀杀江采晴的锐气。卢永惠暗想。
随着卢永惠预留的想像空间,同学中有人摇头,有人咋舌:「耶,好恶心哪!」
「我看哪!医护室根本成了她们幽会的温床了,妳们以为她那么弱不禁风?她呀,食髓知味,装的!」卢永惠挥舞着双手讲得口沫横飞,一转身忽见江采晴就站在教室门口,便意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离去前仍心有未甘地瞟了江采晴一眼,「小心AIDS哦!」
同学们发觉了江采晴的存在,马上作鸟兽散。
卢永惠的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入甫从福利社回来的江采晴耳中,手里的便当险些滑落。
她没想过自己是同性恋,更没想过同学眼中的她,竟是如此不堪。
众人异样的注视,短短几步路却变得遥远,江采晴强自镇定地踏着脚步,终于回到她的座位上。
她们意犹未尽的窃窃私语,有意无意地传入她耳中。
一双双窥探的眼,流露出鄙夷嫌恶的波浪,她忍着泪水勉强扒了二口饭,仍旧抵挡不住那些细细声浪、微微眼波所带来的恐惧;丢下筷子,远离或暂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坐在江采晴后面的同学在她跑出去时,看到了她濛着雾气的眼,忍不住低声问道。
「哎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答她的,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卢永惠。
「什么?妳就为了那些人说的无聊话连饭都不吃?」维青惊讶地看着哽咽的采晴。
她委屈地点点头。
维青叹口气:「我的天哪!妳还真是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这种话我可听多了,要每次都像妳这样,我早气死了。」
「可是……」
「妳若不想平白无故蒙冤,现在就回去告诉她们,妳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告诉她们谣言止于智者;如果懒得解释,别理她们就是了,反正真金不怕火炼,我们自己知道真相就好啦!」
「什么真相?」
维青无可奈何地翻翻白眼,捺着性子说:「我们只是朋友,没有暧昧关系的朋友。」
「哦!」原来她不过是维青朋友中的其中一个,没啥特别,采晴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
「别想那么多了。」维青摇晃着陷入沈思的采晴,「这有点像明星的绯闻,过一阵子,一有别的新鲜事,她们就转移目标了。快点回去吃饭,妳最近身体那么差,更要注意营养均衡,快去。」
采晴在她的催促下若有所思地回到教室。
下午的课她完全充耳不闻,脑子里不断重复的思索着维青所谓的「真相」。
卢永惠说的没错,她根本没生病,故意支开同学也是事实。她想和维青独处,想看她担忧心疼的样子,想感受她无微不至的呵护;维青在她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取代,也不与人分享。
如此强烈的占有欲难道就是爱情?
维青能坦荡荡的面对这些流言,是因为她只当她是朋友,无关爱情。
是了,一定是这样,她爱上维青,她是同性恋。
这才是真正的真相!
拖着疲惫而沈重的步伐进客厅,神思恍惚的采晴并未察觉沙发里等待她的三个人!江父、江母与江彻。
学校里谣言满天飞,同学们当她是怪物,轻蔑的态度毫不掩饰。维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却能处之泰然,潇洒的甩甩头说:「无所谓。」照样过日子,因为她问心无愧。
采晴无法轻松面对这些蜚短流长,她知道自己人缘不好,虽不是第一次成为话题人物,但这次和以往不同。
这次,除了心虚,还有被透视秘密的窘迫。从这些谣传中,不难想像维青的反应!知道采晴爱上她后的反应。
维青一点也不想取代男孩子在爱情故事里的地位,甚至会像一般同龄的女孩憧憬着爱情的美丽;而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那种百分之百的男人,要有智慧、成熟稳重、温柔体贴,还要幽默风趣。即使采晴曾有那么一点点告白的勇气,也在这段时间旁敲侧击、试探的结果中,消失殆尽。
若让维青知道了她的仰慕倾心,她将如何看待她呢?像其他人那样吗?不,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
如果维青也用那种鄙夷嫌恶的眼神看她,那她肯定会在她的目光下心碎,羞愧至死。
维青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而今,她有了今生唯一的秘密,最不能倾诉的,竟是她唯一的朋友,唉!
还有什么事比心里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折磨人?比自我挣扎、天人交战更累人?偏偏在维青面前还得如履薄冰,怕泄露了自己的心事。累?怎么不累啊!
「小妹。」江父喊住正要上楼的采晴,口气里透着罕见的严厉,「过来,坐下。」
她这才发觉异状,家里每个人同时坐在沙发上,这种画面已经好几年不曾出现了。平常大家各忙各的,人口简单却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想碰面都不容易,只有吃年夜饭的时候才会齐聚一堂,可是今天……
她依言坐到大哥身边,对这现象有如坠入五里迷雾中,每个人的表情凝肃得让她微微不安,下意识的挨近大哥。
「嗯咳,妳……这次期中考第几名?」说话的是一向威严的江父。
采晴怯怯的低声说:「二十三名。」
「妳是怎么回事?从前三名一下子掉到二十三名。」江父试图压抑怒气,等待她的解释。
采晴自知理亏,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江母是最标准以夫为贵的传统妇女,丈夫教训孩子哪有她说话的份?何况,这回女儿的问题还不止是成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