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他迟迟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次。
“家安……”他唤她,简单两个字的背后却有道不尽的意涵。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不该如此苦苦追问。
他肯定厌倦了女人对他如此苦苦纠缠。她当然懂,也因为懂,所以才痛苦、才挣扎。过去面对感情的洒脱是因为总是她先冷却,她先逃开。原来,在还炽热的时候无预警地被告知结束,是这样的椎心之痛。
“那……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他缓缓看向她。
“无论你去多久,一定要再回来台湾一趟,而且一定要跟我联络,我的行动电话不会改号。”
他沉默许久,久到雷家安的心都碎了……
“喂!变木头人啦!”她突然咧开嘴角笑。“演得像不像?”
“演什么?”他不解。
“表演你那些各国情人知道你要离开时的对白啊!要不是我现在行动不便,我还可以表演抱着你的大腿,哭着叫你不要走。”
“你喔……”他点点她的鼻头,心情却因她的俏皮而轻松许多。“真会作怪。”
“我想知道你都怎么应付这种不放手的痴情女子啊!不过,你还真烂,连句善意的谎言都不说,也不懂得安慰人家受伤的心灵。”
他苦笑。“如果不能保证做得到,承诺其实是更深的伤害,而人世间的事,又有谁能保证呢?”
“哎唷,干么那么严肃,你没听过及时行乐这句话吗?笑得出来的时候就尽量笑,能做想做的事就快去做,像我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不是我们还有一些火辣辣的画面可以回味,多少解解渴,我一定呕死了,怎么到嘴的鸭子飞了。”她眼睛眯得十分狐媚。“先生,你说有没有道理啊?”
他笑出声。“现在台湾的女人都像你一样直接吗?”
“存货已经不多了,算你好运,挑到最好的。”
“那我是不是该到庙里烧香还愿?”
她认真思索后点点头。“好像是该这么做……”
“你还真是……”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了,他只觉再不栘动,他的双脚或许就要停伫在她身旁,生根,再也动不了了。
她微笑地看着他。她还是不愿勉强他留下,但是,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机,她知道愈是给他压力只会将他推得愈远。
如果,每个女人都想拴住他,她反而得逆向操作,留住自己迷人的风采,令他想念。
如果,他是个不愿承诺、不想被爱情或婚姻困住的男人,那么,等他回来,她会让他清楚,他无需感到压力。
她没有传统的观念,认为女人最终一定要结婚生子,走人家庭。心灵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那些方方正正的教条,只是吃饱没事做的人设计来束缚自己的无聊产物。
两人撇开先前令自己焦虑的问题,继续你来我往地抬杠。
不一会儿,诊所外面传来一道急速煞车的尖锐响声,然后听见病房外有人对话——
“请问雷家安小姐是哪间病房?”
“雷家安……我查一下……”医生翻阅纸张的声音.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她了,你这里就只有一间病房,还用查吗?怎么这么没效率。”
“噗……”雷家安听着听着就笑出来了。
她向娄南轩说明:“我朋友来了。”
“其实我这里有两间病房。”医生温吞地回应。
陆茜文翻翻白眼,不想浪费时间多说,环看四周,皱眉走进病房。
雷家安转向娄南轩,为他们两人介绍。
“这位是我十几年的好友,陆茜文,茜文,他是娄南轩。”
“你好。”陆茜文向前与他握了握手,随即转向雷家安。
“奇怪,我明明看你进家门了,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回山上,还差点丢了命?”
“呃……就……那个……”她不知如何说,当事者就在旁边,总下能老实说因为太想念他,所以连夜奔回吧!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倒是……你要不要转院,这里环境差,医生看起来也挺两光的。”陆茜文在电话中知道她已经无大碍,也就没穷紧张。
“茜文……别这样。”雷家安嘘她一声。
娄南轩倒是先笑了出来。这句话,他已经搁在心里一整晚了,没想到这位小姐一进门就直接点明。
雷家安说像她这么直接的女人,存货已经不多,他十分有幸又见到一个。
“其实,我也建议雷小姐转院,不过这三天里最好不要移动她。”医生不知何
时站在陆茜文背后,依旧不愠不火地,一点也没因为她嫌弃他的诊所而生气。
“白医师,不好意思,我朋友说话比较直。”
“怎么会,她说的都是实话。”白亦棋好脾气地笑笑,完全不介意。
陆茜文皱眉看看身后这位医生,身材是维持得还不错,只是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会一副“欧里桑”的装扮?白袍底下是卡其色的及膝短裤,脚上是夹脚拖鞋,一头乱发还加上未修剪的胡子,简直就是不修边幅。
“医生……”陆茜文开口。
“我叫白亦棋。”
“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请问,你这诊所有人上门求诊吗?”
“有啊,雷小姐不就是。”
“她是外地人,误入歧途所以不算,你怎么不想把墙粉刷一下,灯弄亮一点,衣服穿得正式一些,医生哎,应该给人专业的感觉,病人才会觉得安心嘛!”陆茜文的职业病又犯了,一看到不懂经营的人不说个两句就浑身不舒服。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收入不多,没有预算呢!”白亦棋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娄南轩和雷家安两人面面相觑。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茜文是管理顾问,这是她的老毛病。”
他微笑,看得出来她的朋友一定也跟她一样,个性鲜明。
“拜托,油漆一桶才多少钱,自己动手就好了,灯光也是,换上新灯泡,就算你少装两盏灯也比现在亮,而且还比较省电,你放任不管不叫节约叫恶性循环。”陆茜文摇头,又将注意力放回雷家安身上。
白亦棋忍不住多看陆茜文一眼,这个说起话来像非洲战鼓力道十足的女人,然后露出微笑,转身走回看诊室。
没多久又奔进一个身穿粉蓝色飘逸轻纱的美丽女子。女子一进来,问也不问,完全把白亦棋当隐形人,看见门就闯。
“安……你在哪里?”石琳打开一个黄色三夹板钉成的门,结果是浴室。
“我在这里——”雷家安大喊,又向娄南轩说明。“我另一个好友,如果等一下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可以当作没听到。”
娄南轩挑了挑眉。“你朋友,都和你一样……特别?”
“等你见到另外两个,就会知道我们算正常的。”陆茜文解释。
“安……”石琳见到雷家安,哭着往她一扑。“太好了,你还活着……”
“噢!你再继续压着,我可能就要挂了。”她忍下住痛呼。
陆茜文将石琳抓到一旁。“你没看到她的小腿缠着绷带吗?”
“我的眼中只有家安,其他的我根本无心注意。”石琳眼中还含着泪。
“至少也注意一下病人的伤口在哪里。”陆茜文无奈地提醒她。
“家安,对不起,我应该更早到的,只是刚才坐计程车来,司机找不到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结果两个人都迷路了。”
“你可以打电话来问路。”陆茜文又再次提醒。
石琳愣了一下,突然露出崇拜的眼神,抱住陆茜文。“茜文,你真的好聪明,我最爱你了。”
娄南轩看了雷家安一眼,脸上表情写着“我终于了解你的意思”。
雷家安掩嘴窃笑。
“琳,坐下,乖乖不要动。”陆茜文下达指令。
石琳安静地坐到椅子上,张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娄南轩。
“娄南轩,石琳。”雷家安又介绍一次。
石琳侧着脸,微微一笑,不说话的时候就如一尊美丽的洋娃娃。
“你怎么来了,公事不是很忙吗?”雷家安问陆茜文。
“一点都不忙,我现在失业中,正好跟你作伴。”陆茜文语出惊人。
“失业?!昨晚怎么没听你说,你把你们公司那只豺狼炒了?”雷家安惊呼。
陆茜文露齿一笑。“没错,中乍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人在台中的客户那里,那个客户一直要我继续担任他们公司的顾问,我推掉了,不想落人话柄,说我带走公司的客户。”
“没工作没关系,我养你。”石琳眨着洋娃娃般圆滚滚的眼睛,插嘴说。
“谢了,你自己记得三餐按时吃我就阿弥陀佛了。”陆茜文嘴上说着,心头却暖洋洋的。
“对了,安,婉辛说要晚点才到。”石琳说。
“茜文,你全通知啦!我都说不用过来,又没什么事,两、三天就出院了。”她就是不想让大家劳师动众。
“我要是不通知石琳,我怕她知道后用眼泪淹死我,不过,婉辛不是我联络的。”
“婉辛是我通知的。”石琳举手承认。“既然安没事的话,那……茜文,你开车带我去逛一逛,我没来过南投耶,这里有什么特产吗?”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咚”的一声滑倒。
雷家安笑说:“你带她去逛逛吧!有个产水果酒的酒厂,也可以去集集那边。”
陆茜文想想后点头,她想也该将空间留给她和娄南轩。
“走吧!”她牵起石琳。“家安,我们晚点回来,有没有想吃什么?”
“没有,路上小心。”
两人走后,娄南轩坐下来。“你们感情很好。”
只有由时间累积而成的深厚感情,足够了解彼此,不需客套,也能感受到对彼此的关心。
“嗯,我们四个人从高中就认识了,虽然当中各自发展,不是经常黏在一起,但是感情都没变,而且,我们现在就住在同一栋同一层公寓里,简直比姊妹还亲。”
“个性似乎都不大一样,却又有相同的特质,都很坦率、自然。”
“石琳是独生女,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强迫要我做她的妹妹……”她想着想着就笑出来了。
“妹妹?”娄南轩大概知道她在笑什么,再怎么看,石琳都比较像那个长不大,需要人保护的妹妹。
“那个时候茜文是班长,我和石琳都非常崇拜她,她就是那种一声命令,所有人都会乖乖服从的人,有魄力又意志坚定,所以我们两个人就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她,刚开始她都快被我们烦死了。”
“依你缠人的功力,我想她应该很快就屈服了。”他意有所指地说。
她吐吐舌头。“我对她可没有用美人计。”
“这一计还是不要随便乱用。”没有男人抵挡得了。他温柔地注视她,在心里加注。
“你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在诱惑我。”
“想太多。”他敲她额头一记。
“还有一个婉辛,等你见到她之后,我再告诉你。”
“嗯,我很期待。”他微笑道。知道雷家安身旁有这些很好的朋友陪伴,他觉得宽心许多,至少,他离开后不必牵挂她过得快不快乐,会不会寂寞。
“该吃药了。”他将药丸放在手心,喂她吞下,再配几口开水。
她默默地看着他。他愈温柔,就愈令她感到痛苦。
如果,他真的就此失去联系,这段相处的日子究竟会是一辈子甜蜜的回忆,还是让她陷入无底深渊的无尽痛楚?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等等沐浴的时候伤口要尽量避开水,晚点我再帮她换一次药。”白亦棋向娄南轩叮咛。“移动的时候要慢点轻点,扯到伤口会很痛。”
“我知道了。”娄南轩将雷家安抱进浴室,小心翼翼地帮她褪下衣物。
“身上又是乌青又是伤口,很丑。”雷家安有些羞赧,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赤裸,但是情况却大大下同。
“你人没事就好,伤口会复原的。”他温柔地说。
雷家安很感动,一种如共患难的情感油然而生。
第一次,动了想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的念头,她脑中出现两人年老时,携手在林间散步的画面。无论未来他们的关系是夫妻、是情人还是朋友,她只希望在她想见他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他。
“轩……”
“嗯?”他仔细地为她搓揉脚掌,躺了一天,帮助她血液循环。
“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但是,你听完之后不要有回应,也不要感到有压力。”
“嗯。”
“我爱你。”
娄南轩手中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又继续先前的动作。
此时,他的内心充满五味杂陈的情绪——是甜蜜,是苦涩,是挣扎,是犹豫不决……
等敦煌之旅结束吧!
他需要时间,需要探视自己的内心,在未从这段感情抽离,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做任何决定。
雷家安看着他弯身低头的身影,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她说了,也做了,一切只能留给时间来掀开最后谜底。
第十章
娄南轩出发到敦煌已经两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每次雷家安的手机响起,没有显示电话号码,她的心就会猛然窜了一下,满怀希望地按下通话键,结果……通通是诈骗集团。
她也到山上找他,除了被铁炼层层圈住、上了大锁的门,什么都没有。
这是娄南轩在台湾租的短期住处,她不知道他搬走了没,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种只能等待,什么事也没办法做的感觉真的很糟。
她甚至打电话到法国逼问阿贝沙,但是,他也没有任何消息。
艺术博物馆开幕的日子愈来愈接近,雷家安无法分身,必须将全副心力投入最后的宣传活动。
时间在忙碌中快速流逝,眼见开幕的日子只剩半个月,阿贝沙已由法国寄来娄南轩过去创作的作品,但是,娄南轩答应雷家安的三件新作品尚不知是否能依约出现在展览场。
望着厂商刚刚送来的彩色布旗样品,雷家安探出美丽的手指,轻轻抚摸上头的字——
国际知名华人琉璃大师娄南轩全球首展
“你真的打算不再见我了吗?”她对着布旗喃喃自语。
尽管工作可以转移漫长等待的寂寞,但夜深入静时,她又怎能不想起他?
她还没有放弃,只要他一出现,她决定要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使出死缠烂打的手段也不放手了。
她虽爱他却不盲目,她了解相爱容易相处难的道理,然而在相处这点,她相信对他们而言绝对构不成问题。
两人无论是工作背景、生活模式甚至内心想法都是如此契合,曾经存在于生命中的男人,没有一个能令她如此强烈地渴望厮守一生,她想,这辈子她再不会遇见另一个比他还要适合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