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会议,简直就像是回到高中社团的地狱。
由于对会议内容所知不多,整整两个小时,她几乎无法进入状况。
他们精算部门的主要任务繁重,包括订定保单的保险费率、计算保单责任准备金以作赔偿准备,及解约退还金、保单红利比例之建议、费用分析,另外,更要与行销业务部门以及法务部门共同设计新保险商品、死亡率、生病率及保单持续率之统计研究,协助公司准备财务报表与各项报告文件等等。
这次的会议则是要讨论之后要推行上市的新保险方案,做事前评估准备。
曾浅日要她做会议记录,却没有给她其它有用的指示,所以她能做的也就只是把各个专员的对话打成文字,但因为有的部分太过专业,来不及或听不懂的,她就只能先录音起来。
曾浅日没有叫她起来回答问题或提出意见,可是,从头到尾,他都盯着她不放。在不甚了解的会议之中,她的精神已经很紧绷了,他在旁边所施加的压力更是无法形容的巨大。
他不时地看着她的记录动作,她忙着将专员说的话打入电脑,若是有所遗漏,他就会用笔敲她的电脑要她注意;有特别重要的地方,他也要她加注。但是她没办法一心二用,总是跟不上速度,这时他就会露出不好看的脸色。
偏偏她没有时间检查录音笔,录到一半没电了,导致她会议中途惊慌失措地分神,给果也不知漏掉了多少东西。
整场会议,她就像一匹跑不动的驴子,一直在曾浅日的催赶之下,连一件事都没能好好完成。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以后,他也是那种完全不满意的表情。
“你明天把报告整理好给我。”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只用写满“无能”两个字的眼神对她抛下这句话。
她的胃像抹布似的纠在一起,早餐早已冷掉,面包软了,香味没了,她一早原本的好心情也随之毁灭。
“他绝对是个变态!”中午休息时间,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夏临君忍无可忍地拿着手机低叫:“他是变态啦!魔鬼!蛆虫!他就像那种古代戏剧里从来不管百姓死活的领主,霸道又过分!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盯人的时候还会眯成一条线,跟蛇一样,我最讨厌蛇了!”
因为弟弟没接手机,她只好打电话给还有联络的高中同学抱怨。
饿了一整个早上,气呼呼地吃完午餐,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端起餐盘走向垃圾桶,倒完垃圾又想买蛋糕发泄,在蛋糕植前面徘徊,却发现今天没有最爱的草莓蛋糕,这不顺利的一切让她不停地骂人:
“自从遇上他之后就没有半点好事发生。在公司受他的气,晚上我回家连作梦都会梦到他。他一定是因人生中严重缺乏什么,导致心理不正常啦!根本就是变态虐待狂——什么?”话筒那方的友人像是没有进入状况,夏临君停下痛骂,对着手机说明道:“你不知道我一直说的学长是谁?就那个啊,我以前不是也告诉过你,我很倒楣地被编加入数研社,然后里面有个三年级的学长,就他啊,叫做曾浅日的——哇啊!”
因为好像感觉到有道视线射来而转回头,看见曾浅日的脸,夏临君登时吓得大叫一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虽然很对不起友人,她也只能飞快地把讲到一半的手机关掉,假装镇定。
“主、主任。”糟了,完了,他也来这里吃饭?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听到她骂他的话了吗?夏临君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停地在冒汗。
曾浅日瞅着她,直到她全身不自在,才启唇问:
“你在跟谁讲电话?”
“朋友。”她心惊胆跳地回答。
“嗯……”他点点头,然后又问道:“我刚才听到我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啊、我……那个是——”虽然很想把刚才骂人的话对着他讨厌的脸痛快地复述一遍,但是她还没气到失去理智。如果想在这间公司工作,也不能这么做。“我只是……告诉我朋友,说我在公司里遇到了以前……尊敬的学长。”讲出违背自己心意的字句,她也知道自己很虚伪,但是她不能再增加曾浅日对她的反感;反过来说,如果他们的关系能友好一点,那么他或许会让她的工作变得轻松些。
拥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太投机取巧,但是她更不想面对比现在更糟的情况。
曾浅日睇住她的脸,她却完全没有直视他。
半晌,他开口说:
“是吗?”停了一下,又道:“午休时间要结束了,回去吧。”
“喔……嗯。”在他回身朝门口走去之际,夏临君松了口气。
跟着曾浅日回到公司大楼,在坐电梯时,他还特别等她一起进入才关门按钮。虽然只是很小的动作,但夏临君不禁在心里想着:刚刚那句尊敬似乎发挥效用了;而悄悄在心里暗喜。
灯号往上爬升,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曾浅日忽道:
“老实说,刚刚在咖啡店里听到你提我的名字,我原本以为你一定是在说我坏话。”
夏临君心一跳,险些迸出喉咙。
“没有啊!”她立刻摇手否认,就因为完全被料中,更加满心只想洗清自己的嫌疑,开始相当慌张地道:“我哪会说主任你的坏话!主任你这么厉害,不吝给后辈指导,从以前就是大家崇拜的对象,我、我也很喜欢你啊。”最后几乎是胡言乱语到达拍马屁和恶心的字句都出笼了。
似乎不小心讲了很奇怪的话,气氛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她偷瞧曾浅日一眼,只见他侧过头,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她。
“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咦?!”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解读!她吃惊地喊出声音。看他一脸正经,正经到好像真的很诚恳地对着她的发言,她一时之间只得支吾其词又语无伦次道:“不、不!这个、那个、我……”
“我不喜欢你。”他很干脆地说。
她先是一呆,随即才暗暗咬牙虚应道:
“是、是吗?”我才不喜欢你咧!她根本没那个意思好不好,少在那边自恋幻想。她在心里大吼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就这样被拒绝,夏临君没有半分伤心失望,只感觉无力到极点。
到达目的楼层,电梯门打开来,曾浅日先走出去,然后对她道:
“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尴尬或变得消极。”
“嗄?”她的回应又令曾浅日认真地望着她,所以她只好道:“不、不会啦。主任放心。”她非常牵强地笑着回答。虽然很想修正这个乱七八糟的方向,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瞎掰了。
只不过短短一个中午,为什么好像乾坤大挪移一般,完全走调了?进入办公室,她异常疲倦地走近自己座位,还没拉开椅子坐下,曾浅日就偏首过来道:
“去泡杯咖啡给我。”
“啊,是。”难道不会说声“请”吗?如果可以,真想弄杯“特制”的咖啡给他。
在心里愤慨地碎念着,正要走去茶水间,却听到曾浅日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不要吐口水或扭抹布水到我杯子里啊。承蒙你这么怨恨我,不过我想,幼稚到打电话跟朋友抱怨的你,所能做到的报复大概就只有这种小学生程度而已吧。”
闻言,夏临君错愕地停顿住,不禁缓慢地回过头瞪着他。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会相信你那些蠢话吗?啊,不过,你刚刚不得不顺着我一直撒谎的模样还满有趣的。”
曾浅日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文件,在翻开资料后,抬起脸对她露出难得一见的亲和笑容,原本细长的双眸因此微微地眯起。
“上司是个变态虐待狂,还真是辛苦你了。”
第三章
“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
在弟弟第五次来叫自己起床的时候,夏临君把脸理在枕头里,做出这般可悲的宣言。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理由不想去上班,但就算你不要这个工作,至少要先把离职手续办好。”性格冷静的弟弟,一向只会做出最理性的分析。
夏临君紧紧抱着枕头,只要想到昨天那不愉快的回忆,心里就好恨曾浅日。
他明明听到了她在咖啡厅里骂他,却假装没听到,让她自编自演了一出白痴戏,最后居然还嘲笑她!
“啊……可恶!”一股比地心还深的怨怒无法消除,她愤恨地拚命槌着床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讨厌的脸皮扯下,把他的脸从前面扯到后面,一拳一拳把他揍得扁扁的啊啊啊!
“我第一节有课,要先走。你如果不想迟到,就快点起来。”弟弟在外面敲门提醒完后,就先离开了。
夏临君又在棉被里像虫一样挣扎扭动了五分钟,才终于肯离开床铺。走进浴室盥洗后,她套上衣服。虽然很不甘愿,但她仍旧出门了。
在尖峰时段搭上通勤的交通工具,挤了二十分钟到达公司,坐上自己的座位,她按下电脑电源按键,从还没显示画面的灰色萤幕中看到自己比没洗过的厕所还臭的脸。
今天要交会议记录给曾浅日,说不定等一下他来了就会马上跟她要,虽然她整理过文件了,但由于整个会议她都处在混乱状态,有很多细节和专业部分她因为不懂而还没处理好,只能拿会议时用的文件充数。把那种根本没有完成度的东西呈给他,他绝对不可能微笑着收下。
本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明知道她在内容方面的专业不够,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嘛。
难道他都没有失败或遇到困难的时候吗?真希望也能让他尝尝挫折的滋味。用力地敲着键盘叫出应用软体,旁边的曾浅日刚好也来上班了。
夏临君连表面上的礼貌问候都不大想跟他说了,端起杯子就要去茶水间,结果被唤住。
“我要咖啡。”曾浅日开启电脑,拿起茶杯交给她,头也没抬地道。
请别人做事的时候,至少该看着对方吧?
“……是。”夏临君回应的语气掺杂了一些不悦。
走进茶水间,她很快地为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曾浅日一如往常,喝的是廉价的三合一咖啡。端着冒出热气的饮品回到座位,她将曾浅日的咖啡摆在他桌面的杯垫上。
“整理好的报告呢?”曾浅日在她来到时注视着萤幕问。
果然要钉她了。一切就如自己所料,夏临君已经有一种“随便怎样都好”的自暴自弃心态,在自己的座位放下茶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然后走到曾浅日面前递给他。道:
“在这里。”
曾浅日接下,很快地翻开审阅。
没多久,他抬起脸来,蹙着眉,用那比之一般男性稍高的嗓音质问她:
“这就是你花了一整天做出来的东西?”
她微吸口气,道:
“主任,应该说,那是我只有一天做出来的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她只能做到这样啊。
听见她的回答,曾浅日额间的绉褶很明显地加深。
“这里面毫无条理,连图表都放错位置,这样的东西你也交得出来?”
他说话总是毫不客气。原本就已经很差的情绪变得更加恶劣,夏临君已经不想再忍耐,至少现在无法忍耐了。她冲动回嘴道:
“主任要我交我就只好交啊,不然怎么办?”
闻言,曾浅日双眸直视着她。
她有一瞬间的退缩,但思及他老是在为难她、找她麻烦,一阵压抑许久的火气就渐渐升上来。
她没有移开视线,也直瞪着他看。
曾浅日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对她道:
“你现在是在表示对我的反抗及不满吗?”
大不了就不要这个工作!她用一种自己最终必须对坏心领主起义的心情豁出去地讥刺道:
“主任说的话一向都是很伟大的,事情没做好本来就要挨骂,被故意找麻烦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被主任耍着玩也要笑着接受才对。我哪敢反抗和不满。”
“如果你认为我找你麻烦,OK,你有本事把除了泡咖啡之外的工作都做好,欢迎你找我理论,否则只是你自我意识过剩。”他不改批评她能力的冷言冷语。“不过,你连咖啡都泡不好。”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瞧不起她!
“那真对不起,我要学习其它更有用的工作,主任你以后也别要我做这些端杯子的事情了。”她气得不想再说下去,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文件。
由于她的动作太激动,没有注意到桌边的那杯咖啡,当文件从曾浅日手里被她抽出时,顺势带到了杯子,结果“喀褡”一声,那热腾腾的褐色液体就从翻倒的杯子径直接泼向放在桌缘下方的电脑主机。
事情只发生在一刹那间而己,主机立刻发出奇怪的声音,接着曾浅日的电脑萤幕就消失了,她吓了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想要挽救,但在她手指碰到主机之前,却听见曾浅日斥道:
“不要碰!”
她一呆,动作停顿住,当场就被他推开手。
“走开!”他又喝道。
他并不是凶狠,但是语气里却包含着一种教人畏惧的严厉。
抚着被他推开的手肘,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其他同事似乎察觉到异状,于是探头或走过来察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等等,小心有电!我看一下……主任,你的主机报销了。”
“明天和其它两个部门会议要用的重要资料,只有主任的电脑里有最后计算统合的部分吧?”
“早上十点开会,资料救得回来吧?不然就糟了。”
同事们交谈着,夏临君站在后面,知道自己似乎闯了一个大祸。
“……你们回去工作。”一直蹲在桌旁和电脑技师察看主机的曾浅日忽然站起身指示道。“资料我有备份。”
看他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同事们放心了,仅当成是一桩小意外,陆续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夏临君只是愣站在原地,看着曾浅日和电脑技师交谈几句后,电脑技师拔掉插头,带着坏掉的主机走了,曾浅日则简单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拿起数袋资料和磁片也准备离开。
在他经过她身前时,她下意识地开口道:
“那个——”事实上要说什么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她是想要道歉吧。
只不过,曾浅日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更不曾停下脚步,就那样越过
她走出办公室。
她低下头,将肇祸的文件夹紧抱在胸前,沉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后,曾浅日一直没有回到位子上,她也不晓得他到底去了哪里。因为一直在意着被自己弄坏的电脑,所以工作也就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