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他一直想不出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要求她随他走,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她以什么样的身分陪伴在身边,但今天铁大叔的固执却在无形中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没错,娶她。这样他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带走了吗?
可是喜悦还未在心底扩大开来,沉重的阴影已压上心头:娶她之后呢?给她什么名分呢?妻子吗?
妻子?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清秀苍白,总带着仓皇失措的面孔。
「不,我不能!」盯着幽暗的屋顶,他黯然想。
妾吗?他猛地一摇头。「不,我不愿!」
那么,他要放弃雁翎吗?
想到要离开她,心里突然彷佛被针扎刺着,令他感到心痛。
不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她走!认识她的短短几天,他彷佛重新获得了新生。现在与她才不过分开半天,可他已经无法克制地想念着她。
他要她,要她永远属于他!因此无论如何,他仍要娶她!
此刻,躺在银花身边的雁翎也在想着猛子。
被瞬间决定了命运的她无法合眼,她想不通铁大叔为什么要逼猛子娶她,更不明白猛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他为什么要娶我?几天前我们甚至不认识彼此。雁翎难以置信地想着。
是因为那个吻吗?还是因为抱着自己他才能入睡?或者是迫于大叔的压力教他不得不答应?
想到这些可能,雁翎心里沉甸甸的。可转眼又充满信心地想:也许,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是的,他应该是因为喜欢自己才答应的。因为这两天他比刚见面时脾气好多了,也愿意跟她说话。而且他还说过他不想离开她,要永远照顾她……
想到嫁给他以后,他就不会再离开,她每天都可以跟他在一起编织、画画、谈诗论词,一起做每一件事,她的心竟因高兴而颤抖。
「是的,我喜欢他,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白天银花姊问她时她还不确定的问题,此刻有了明确的答案,雁翎不由得偷偷笑了。
现在,她甚至期待天赶紧亮,让她早点见到他……
第五章
无法成眠的人还有铁大叔。
他走出屋子,看着天空淡淡的星月,阴郁地对着南面的林子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提起一壶酒往山坡走去。
「来吧,我想你也睡不着,那就跟我去个地方吧!」
一推开雁翎家的门,铁大叔就径自走到炕边对斜躺在炕上的彭峻猛说。
彭峻猛也不问要去哪里,下了炕,抓过炕边的木杖站起身。
尽管腿上的伤经过雁翎这几天的精心照料已经可以行走,但为了明天当个「顶天立地」的新郎,今天他得小心护好这条腿。
看着他颀长身材,铁大叔不满地说:「你瘦得像根竹竿,能照顾好雁翎吗?」
彭峻猛伸出胳膊攥紧拳,对他说:「要不要咱们俩比比,看谁的劲儿大?」
「你?」铁大叔轻蔑地睨着他。「算了吧,我不想伤着你惹雁翎哭。」
对他轻蔑的神态,彭峻猛也不计较,只是站在炕前等着他。
「你以为外头有火炉啦?穿上!」见他一个流浪汉竟有此等不凡的威仪,铁大叔觉得很不痛快。他拿起炕头那件雁翎改过的棉衣抛过去。
彭峻猛一言不发,抖开棉衣穿上。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粗鲁的大汉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不然他不会那么照顾雁翎母女,而且才一打猎回来就先来看雁翎。
铁大叔看他穿着妥当后,便带头出了门,彭峻猛紧随其后。
两人在黑夜中穿过屋后的岩石树木,来到了一个用石块修葺而成的坟茔前。
小巧的石碑上刻写着「慈母秋依之墓」六个字,下题「不孝女雁翎泣立」,再下一行小字则刻了葺坟立碑的时间,从那时间上看,果真已经快三年。
淡淡的月色下,没有铭文和死者姓氏的孤坟显得格外凄凉。
铁大叔示意峻猛坐在坟前一截木桩上,自己则跪坐在墓碑前,细心地将杂草拔除,对着坟墓说:「秋依,好久没有来看妳,我知道妳一定还是不想见我,妳总是这样……今天来是要告诉妳,我遵守了对妳的承诺,把妳的宝贝女儿嫁给得到她的男人。明天,我会为她办个正式婚礼……就像妳希望的那样……」
说到这,他悠长地叹了口气。
在说这番话时,大汉的口气轻柔而婉转,与他魁梧凶悍的外貌一点都不相称。
彭峻猛没出声,怕打扰了他。可是他却在此刻话头一转,对准了他。
「现在,我把这个要成为妳女婿的小子带来了。」铁大叔指指他说:「其实他是雁翎自己选的,妳好好看看他吧。他眼下虽然有点穷困潦倒,但他长得挺不错,看起来很有学问,总有一天他会走运的,我想妳不会反对吧?」
铁大叔再叹口气。「唉,看来妳们母女有一样的爱好,都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今天,就让他提前给妳敬酒行礼吧。」
说着,他将揣在怀里的酒壶取出来,递给峻猛。「来祭拜你的岳母大人吧。」
彭峻猛对他的要求虽觉得突兀,但并不感到荒唐。
他没有用手杖,稳稳地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坟头深深鞠了一躬。「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彭峻猛一拜……」
「谁?你说你是谁?」铁大叔一听他自报家门,不由得大惊,失态追问。
可是彭峻猛没有回答他,只是接过他手里的酒壶,打开塞子,将温热的酒洒一些在墓碑上,接着说:「今日小婿来此拜祭,望岳母大人恩准小婿与令媛雁翎的婚事,小婿在此以明月苍天立誓,定善待雁翎,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说完,他又洒了一些酒在碑石上。俯首道:「今日请恕小婿腿上伤口未愈,无法行下跪叩拜之礼,待来日小婿定偕雁翎前来焚香燃烛,以慰岳母在天之灵。」
言毕,又是一个长拜。
看他认真的举止,铁大叔对他的印象大为改变,同时也更关心另一件事──
当峻猛重新坐下后,他急不可耐地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彭峻猛拉平身上的棉袄,笑道:「姓名有何关系?铁大叔很在意吗?」
铁大叔看着他淡定的神态,纳闷地问:「可是……我怎么听你刚才说的名字竟与咱辽阳总兵大人的姓名一样呢?」
「哈哈,你看我像吗?」彭峻猛一笑,避重就轻地问。
铁大叔上下打量看他,摇头说:「是不像。想那被人称为『猛将军』的彭大人定是虎目龙首的英武之人,前些年盗贼横行,战乱不止,皇陵有难,可是朝廷打了贼跑了盗,有心无力。后来皇上一道诏令,猛将军即刻率军出沙漠,入草原,硬是让那帮贼人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进不了辽阳城!」
说起他钦佩的人物和故事,铁大叔来了劲儿。可是看到身边这小子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扫兴。
拿起酒壶饮了口酒后,他问:「你是哪里人,怎连猛将军都不知道呢?」
「他很有名吗?」彭峻猛兴趣缺缺地问。
「当然,天下人谁不识得神威盖世的猛将军?」对他迟钝的反应,铁大叔很不满意,可是一想到他身为流浪汉,终日为衣食所忧,又怎会了解那等国家大事?
「算了,我也不想跟你讲这些了,反正以后你留下来,少不了随我出外打猎放牧,见的人多了,自然会听说的。」
他没趣地说着,又猛喝了几口酒,将剩下的倒在墓碑前,落寞地说:「秋依,妳都看到、听到了,虽说这小子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可他已经对妳保证不会亏待雁翎,那妳也该放心了。希望妳在那个世界不再寂寞,能快乐……」
听到他对「猛将军」的推崇,彭峻猛心里有丝撼动。他知道民间对他多有赞誉之词,但当面听一个普通百姓坦白不避讳的赞美,这还是第一次。
但更令他感动的是,铁大叔对雁翎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深情。
很显然,这个粗鲁率真的大汉深爱着坟墓中的那个女人。
「既然喜欢她为何不娶她?」在他们走回木屋时,彭峻猛提出心里的疑问。
铁大叔听到他的话,身下脚步一顿,仰头看着天。
「你以为爱一个人就能得到她吗?」他深长地叹口气。「当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时,我又如何能得到她的心?」
彭峻猛理解了。「原来她心里有人,那人是雁翎的爹爹吗?」
「没错,是那个该死的男人!」铁大叔突然折断了路旁伸出的树枝,恨恨地骂道:「可是那个男人在弄大她肚子后竟抛弃了她,害她直到死都没有开心过!」
原来如此,难怪雁翎说她没有爹,而她娘竟到死都没告诉她爹爹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他愤慨地问,真想将那个男人找出来,替雁翎的娘讨回一个公道。在他看来,铁大叔既然知道这些内幕,就一定也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可是他失望了。
铁大叔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我要是知道那个黑心郎是谁的话,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他不该毁了一个好女人!」
彭峻猛从他哀怨的神情中领悟到,雁翎的母亲至死都爱着那个负心汉,并将其深埋心底,对谁都没有说过,即使他对她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真是个痴情又愚蠢的女人!他心里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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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小院里就来了不少人。
但彭峻猛一直没有见到雁翎,却看到银花跑来在雁翎的炕柜里找出一个包袱,临走前还神秘地对他笑道:「今晚让你看看咱们雁翎有多漂亮!」
然后不时有人进出,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在他面前走过时,看到他不是笑,就是窃窃私语,弄得他很不耐烦,便走出了屋。
而院子里也有不少人彷佛在自家院里似地自在打扫、布置和生火,于是他穿上雁翎为他改制的棉衣,抛开那根「手杖」出门往坡上慢慢走去。
坐在坡头,看着眼前偶尔飞过的飞禽,他想起与雁翎坐在这里用弓箭射野鸭的情形,不由得笑了。真渴望从今往后都能与她在一起过那种轻松愉快的生活。
直到一个大男孩来叫他回去吃饭时,他才离开了大坡。
回到院里,他惊讶地看到门口的麻叶树上绑着一个果子,果子下悬挂着两只小小的荷包。彩色荷包在风中飘舞,倒是挺漂亮的,只是不知有何用意?
而院里新添了一个大火炉生起了旺旺的火,火上架着的大铁锅里熬煮着羊肉。
火炉前有张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些切肉用的刀叉和装食物的食具。
才在桌边坐下,就有人递给他一个盘子,里面有一大块烤好的肉。
肉烤得金黄,散发着陌生的香味。这是什么肉?
「那是熊肉,吃了能耐寒气。」
就在他寻思时,铁大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接着他庞大的身躯落在他身侧的座位上,用手撕着肉块吃起来。
彭峻猛看到他吃的是同样的烤肉,于是也不说话,学着他的样子大吃起来。
从来没有吃过熊肉,今天一尝,味道有点像黄牛肉,很是细嫩鲜美。
饭后,一个爱笑的小媳妇来到峻猛身前。
当她说要给他量量身材,好替他赶做一件新郎衣时,彭峻猛连连摆手拒绝。今天他可不想穿别的衣服,他要穿这件由雁翎亲手改制的棉衣与她成亲。
见他态度坚决,铁大叔只好让小媳妇走了。又对峻猛说:「你这人真奇怪,给你衣服穿都不要,没见过你这样的流浪汉?」
「我不是流浪汉。」
「那你家在何方?因何负伤流落到此?」铁大叔不相信地问。见他不回答,又略带不屑地说:「瞧,说不出来了吧?你也甭嘴硬,这里没人瞧不起你,你只要以后好好跟雁翎过日子,她会是你的好女人,这里也会是你的家。」
被他数落一番,彭峻猛并不生气,反而扯动嘴角笑了。
他心里默默回答着铁大叔的话:没错,雁翎会是他的好女人!至于这里嘛,是不会成为他与雁翎的家的。
院里的人更多了,男女老幼都有,彭峻猛估计这就是上河屯所有的居民。
依然没看到雁翎,他也不问,只是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切。
冬天天黑得早,所以婚礼在晌午时开始了。
当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黑亮的长发被梳成发髻,头上戴着一顶缀了红宝石、悬着彩色玳瑁珠的绒帽,耳鬓簪着一朵浅红绒花的雁翎,被一群姑娘簇拥着来到小院时,围坐在一起的人们都欢叫起来,峻猛也被她娇俏的装扮吸引了。
她上身穿了件红色紧身小夹袄,下着深色绣花长裙,显得婀娜多姿,却美而不艳,把她身上能够显露出来的丰满和纤细,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
看着她步履轻盈地向他走来,峻猛的心竟如战鼓骤响似地「咚咚」狂跳不停,他的视线无法离开那张美丽的脸。
此刻,雁翎同样也注视着他,他们的视线紧紧地粘在一起。
当她的手被牵引着落在他手掌上时,他情难自禁地紧紧握住了她。
「妳真漂亮!」彭峻猛真诚地赞美她。
雁翎的脸更加通红,她看到他没有用手杖,忙问:「你的腿行吗?」
「没事。」他匆忙回答,因为人群已经安静,主婚人铁大叔也站起来了。
「新娘已经送来了,让我们按照世代相传的仪式开始今天的婚礼吧!」
铁大叔宏亮的声音终于将他们的视线分开。
「首先,弓箭结缘。新郎新娘射取定情物──荷包!」
随着铁大叔的高声吟唱,众人欢呼鼓掌。
彭峻猛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院门口的大树上会挂了个果子和两个漂亮的荷包,原来是为婚礼准备的。
在一个年轻人的指引下,峻猛和雁翎站在屋前台阶上,接过他递来的弓箭。
银花跑到他们身前,调皮地说:「听着,你们要合力将荷包射下才算定情,否则今天别想洞房花烛夜!」
那是一把很大很重的弓箭,如果力量不够是根本举不起来的,这也是考验新人力量和射击技能的时刻。
因为他们必须同时拉弓并射中大树上悬挂着的果子,峻猛不得不贴身站在雁翎身后,将面红耳赤的她拥在胸前,握着她的手与她合力拉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院门口大树上的目标──那个小小的果子,只有射下它,才能取到拴在其上的荷包。
为了作弄新人,在银花授意下,年轻人故意将他们使用的弓绳松了,想使他们拉弓无力,箭射不出而无法成婚。
才一张弓,峻猛就发现了这个小小的陷阱,于是他也不挑破,趁大家都注意往荷包方向看时,突然运功于手指,借助手指上的力量将箭矢弹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