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妍的心冷冰,手冷冰,她无言的放下电话。
费婷又回来找思宇,不能怪思宇扔开一切陪费婷,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得多,浓得多,只有心妍才会信思宇所讲的一切,是她一厢情愿的傻!
费婷终又回头找思宇。
心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不会哭的,哭不是她表达伤心的方法,她的倔强也不允许。当然,她也不能留在家里,她了解思宇,他会在送走了费婷之后再来找她解释,他是那种人,既不能忘旧情又不能舍新爱,但她不能接受,她的唯一要求是专一。
拿了皮包匆匆出门,去哪里?基隆不能回,这道理和不能留在家中是一样,思宇会找到。但是,台北她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她能去哪里?
站在太阳底下发呆,她发觉台北那么大,竟找不到一处现在可供她容身处。
计程车经过身边,地跳上去,随口说:“西门叮。”
西门町?她不喜欢独坐咖啡室,那种被无聊男人眼光光瞪着的滋味不好受。肯定的,她不可能吃得下东西,那么——啊!她看到一幅好大的电影广告,好!就看电影,连着几场之后今天就过去了。
_她选了一部西片,坐在楼上前排(坐后排怕人少时飞仔太保骚扰。好在人不少,她看得还算安心。
电影不停的在放映,她脑中浮现的只是思宇和费婷的影子。电影放映什么她看不见,她在艺员训练班时费婷已大红,她当然认得费婷的影子。但是费婷已找到了金龟婿,脱离了电影圈,她再找思宇做什么?
难道——费婷已不想做皇后了?难道她后悔了?
心妍心中满不是滋味,她算什么呢?没有费婷,思宇就陪着她,费婷一出现,她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算什么呢?她岂肯去做别人的代替品?
冷冷的哼一声,她的骄傲不容受损,十个何思宇再采,她决不再看他一眼。
她发誓要这样;
看完西片,换了一家戏院再看。其实地能看什么呢?她只是要谋杀无处可去的时间。
走出戏院,天已黑了。
她随便找了一家小餐厅吃面。虽然她不是红星,但刚演完的一部电视片集是主角,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看得她食不知昧,难以下咽。
终于是匆忙夺门而出,站在街上可以松一口气。
但是——她不能一直站在街上,台北的治安现在已不如几年前好,她得找一处安全点的地方——
“嗨——你不是庄心妍?”有人在招呼她。很亲切的。
老夫!不会是热情过分的影迷吧?
她转头看一眼,似曾相识的一张脸,但——她记不起这个人在哪儿见过,他叫什么名字。
“你是——”她犹豫着。看他清秀斯文,一派读书人的模样,大概不是坏人吧?
何况——她正想有人能帮她忙。
“我是林希文,你记得吗?林芳文的哥哥,你中学同学林芳文。”男孩子热诚的自我介绍。
“啊——你,”记忆的齿轮转动了”你不是一直住美国吗?芳文好吗?”
“是,我拿了硕士学位后一直都是在美国做事,这次回来已有一年了;在政大当客座教授。”希文说:“芳文在东海念二年级了,她也很好。”
“你们都很好。”她慢慢垂下头。
芳文是她班上功课最好的女孩子,考上东海外文系不足为奇。而她——既不爱念书也没有兴趣,没念大学竟做艺员。人的命运是奇妙的。
“你不好吗?”希文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自觉有一份惊艳的模样。“前一阵子我刚回台湾,看到一部由你主演的电视剧,大明星了呢!”
“哪里是呢?”她脸红。
“你去哪里?或者——我可否送你一程?”他对她表示明显的好感。
“我回家,刚看完两场电影。”她说。
“一个人看电影?不闷吗?”他意外的。明星、艺员该有很多人包围才是。
“我喜欢一个人。”她笑一笑,颇有孤傲感。
“时间还早,能不能我们一起喝杯咖啡?”他小心翼翼的。
“好。”她答得爽快!这次是天赐救星。她根本不想这么早回家,她不要看见思宇。
希文乐得直搓手,带她去一间酒店的餐厅,隆而重之的服侍地坐下。
“你和几年前我回来那次见到已大不相同了,”他盯着她望:“难怪芳文说你愈采愈漂亮。”
“那次你回采我好像才念高一,还是小丫头。”她淡淡的笑。
眼前这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肯定有好条件,模样斯文稳重,气质不凡,能回台北当客座教授当然学问好,而目还是好朋友的哥哥。可是,掀不起她心中一丝涟漪,真是心如死水。
“刚才我忍了半天才敢打招呼,”希文微笑,“真是女大十八变。据说一一你在拍一部电影?”
“刚拍完,”她叫了咖啡。他好像很注意她的事呢!“今天休假,明后天又要拍电视剧了。”
“真忙。”他摇头:“你很久没见芳文了吧?
“毕了业后没见过,”她始终淡淡的:”她还是学生,我已进入社会,还在娱乐界。”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你们还是要好的朋友啊!他说。
“不过她在台中。”她想一想:“如果她来台北,这是我的电话,让她找我。”
希文如获至宝的把电话号码着一遍,然后放进衣袋。
“怎么会想到当明星的?”他问,很感兴趣的。
“考不上大学,”她耸耸肩:“中学毕业生能做什么?我家又不富有,那时正好训练班招生,他们又录取了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当了艺员。”
“艺员,艺员与明星有分别吗?”他天真的问。
“艺员演电视,明星拍电影。”她微笑。
“那你又是明星又是艺员咯。”他说。
“你是念什么系的?”她在苦思话题,她要拖延时间。他一定会送她回家的,她要让思宇看看。
“新闻。”他颇为自傲:”我在华盛顿做了两年记者,采访政治新闻。”
“那很了不起。”她由衷的。
她不会喜欢这个人,但她尊敬有学问的人。
“也没什么,做熟了就一切习惯。”他笑道:“听说台北现在治安不好,你怎么敢一个人站在马踏上?”
“很少这样。”她说。
他不问她男朋友的事,这是他的聪明,反正都要试一试了;有或没有都不要紧。
“我当教授其实是很空闲的。”他说:“除了为一份报纸顺便做点新闻外,所有时间都有空。”
“是吗?”她不置可否。
“如果你也有空,我可否约你出去吃餐饭,或看场电影?”他谨慎的问。
“可以,如果我有空的话。”她答,也为自己留了余地。
“谢谢。真的谢谢。”他喜不自胜。
心妍不是那种人人都可以欣赏并接受的女孩,她的美,她的个性,她的气质是有点眼光的人才能欣赏。譬如在情场打滚多年,见美女无数的思宇。譬如书念得好。又见过世面的希文。
“美国的生活是否传说中那么极端?有的人说极好,有的人却说枯燥寂寞。”她说。
“别人怎样我不清楚,整体来说,该是寂寞的。”他考虑着说:“但我不,我觉得我这种记者生活是多彩多姿,见的人和事每天不同,紧张,又富有挑战性。”
“其实我比较喜欢外国生活,”她慢慢说:“我喜欢安静,喜欢独立。”
“但是你处身在热闹的圈子里。”他诧异地。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些无可奈何。我没念好书,找不到更好的职业,而且,我已经一脚踏进这圈子。。
“一脚踏进这圈子?怎么讲?再不能退出吗?”他不明白。
“我很难解释。”她摇摇头:“演戏真会上瘾的,而且娱乐圈的五光十色,自有另一番迷人处,在里面翻滚过的人,是很难再脱身了。”
“我不觉得。只要下决心,什么事都能做到。”他说,十分肯定的。
“有些人就是下不了决心,”她笑:“像我。”
“为什么?”他问。
“我自知并不适合,但既进来了,没什么名堂怎甘心退?这儿可以赚多些钱,可以成名,有人不追求名利吗?”她慢慢说:“夜里睡不着思想时,又觉得这样做并不值得。我是摆不脱及离不开,这是我的矛盾及痛苦。”
他想了一阵,说:“你是女孩子,可以结婚。”
“是,结婚是个彻底的转变,”她轻叹;“我进圈子不过两年多,但我开始和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什么时候?”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他说。他深思的模样是很深刻,很动人,那是种知识的光辉。
“不必想这件想不通的事了,”她笑起来:“芳文若回台北,我们再见面。现在,我想回家。”
他看看表,啊!快十一点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立刻招侍者,伴她出去。
街道上行人已稀,霓虹灯也熄了不少,他招计程车送她,非常殷勤。
“我买的车月底就到了,如果有车方便得多。”他说。’ “是。”她不置可否,明知他在试探。
“一个人住台北?”他再问。
“是。租了一间房子,不过房东太太对我很好。”她说:”我没有离乡别井的感觉。”
“会不会想家呢?”他问。
“不会,一有空我就回家。”她笑:“我记得以前是叫你希文哥哥的。”
“现在叫希文吧!随便点。”他说。
她点点头。
夜晚坐计程车是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她租的家。
“我送你上去?”他问。
“不必了,”她四周望一望,不见思宇的影子,抬头望望,房东太太家里乌灯黑火的。”哎——也好,太晚了!”
留计程车在楼下等着,他伴着她上楼。
打开大门,果然黑黝黝、静悄悄的,看仔细一点,客厅果然没人。
“谢谢你,希文,”她失望,思宇居然不在?“下次再见。”
“再见!我会给你电话。”说完他传身下楼。
慢慢的、轻悄悄的摸回卧室,打开门,一片冷寂扑面而来,房子里也是空的。打开灯,看见桌上有张小纸条,心中一阵狂跳,连忙拿起来看:
心妍:
何思宇打电话来说今天没空陪你,明天再给你电话!
孙太太,下午一时。
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她今天在外面就东避西躲,挖空心思不回来的心思是白费了;
思宇根本没有来过!根本没采!她躺在床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费婷,果然是费婷,她在思宇心目中占有无可比拟的分量。自己——只发了一个梦而已。
闭着眼睛,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她是从不流泪的女孩子,眼泪不是她表达伤心的方式,但她流泪,第一次,为思宇,为爱情。
晨曦中醒来,心妍心中全无喜悦,只不过是另一天的开始而已。
昨日思宇整天陪着费婷。
今天电视台有通告,要回厂拍戏,但是——心妍觉得这件她以前会喜出望外的事,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意义,拍不拍也差不多。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忽又想起昨日的林希文。
思宇——她绝不会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在任何角度来看,她斗不过费婷——费婷真的回头?那么,可不可以利用一下林希文?
林希文的学问、衔头、背景——她几乎是小时候认识他的。
是不是可以——她摇头,不,她一点把握也没有,思宇是思宇,不是任何人。
听见房东太太起床,为儿子预备早餐,也听见吃完早餐的孩子去上学,又过了一阵,房东太太也出门了,看看钟,九点半,她去买菜了吧?
心妍慢慢起床,慢慢梳洗,完全没有心情的今天,还得去电视台拍戏,做人就是那么痛苦——突来的一个意念,她呆了半晌,也没经考虑的扔下梳子,奔进客厅,拿起电话就拔去电视台。
找不到监制,只找到助理导演,她也不理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意思说了。
“我不演这部戏了!”她的声音冷漠却肯定。
“什么?”助理导演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辞演?庄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妍吸一口气,心里更坚定了:“请你替我转告公司,我辞演。”
“喂,喂——我替你找导演,你自己跟他讲——或者你跟节目部讲,我负不了责,。助理导演急叫:。庄心妍,今天就开拍,你不能这么做。”
心妍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报复的感觉,报复谁呢?她并没有深思,她甚至不考虑这是她自己的事业,她根本在开自己的玩笑。
她只知道,她这么做了——能大快人心。
“我不会来,你请监制换人,”她平静的说:”这部戏我无论如何不拍。”
“庄心妍。别开玩笑,”助理导演还想尽力;“你通告都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提出来商量啊,你先回电视台吧!什么事也可以解决的。”
“你不必再讲,我已决定。”心妍说:“你们也不必找我,我现在就要离开家,总之——我决定不拍。”
助导呆愕半晌,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心妍已经收线。她表现了无比的决心。
她才不理电视台天下大乱,闷在她心中的那口气总算是出了,至于后来问题——她才不理,大不了电视台跟她解约,把她雪藏。
真的,她现在觉得任何事也不过如此。
目前的问题是,她要把自己藏在哪儿“总要躲两天的”,是不是?等大乱过后,尘埃落定时,她再走出来看看她一手造成的“战迹”吧。
又想到林希文,可惜昨天没跟他拿电话号码,否则倒是一处好躲避所。
她是极之不愿回家的,回到家里,任何人都能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呢?当然,更不敢学一些人到酒店住几天,她怕闲话和谣言。
那——或者买张火车票到台中?林芳文在东海大学念书,她去东海看她。
念头一起,心中大乐,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好地方,任何人怕发梦也想不到她去了台中吧?
急急忙忙在房里收拾简单的行李,反正只去两天,一切从简。挽着旅行袋刚出房门,电话铃响了。
心妍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接,不论任何人,她都不要在这个时候理会,她直奔到大门口,大门自动开了,买完菜回来的房东太太站在那儿。
“心妍,去哪里?”房东太太一把抓往地:“怎么电话响着也不接?”
“我——”心妍正不知如何分辩,电话铃声停了。
“去哪里?”房东太太也不理电话的事了:“不是下午要拍电视剧吗?”
“哎——是,”心妍不想说出实情:“我出去有点急事。”
“昨天你到哪里去了。整天不见着你。”房东太太说;“何思宇找到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