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公子保重。」胡原牵过了马匹,踩着马鞍上了马。
萧子灵本来是站在原来的地方静静看着的,然而胡原却在离去前说了一句。「奉劝公子一句……南方是非之地,公子莫要久留。」
「我晓得的,实不相瞒,不久之后在下也要离开了。」萧子灵说着。
「那么……珍重。」胡原打马离去,随行的两个弟子则也是骑着马尾随其后。
其实,这件事情是很简单的。
大庄主此时就在软沙冈,只要邀得师叔一同前去,不但让他远离了清水镇,同时也能让大庄主看看师叔的病。
哭声?
听得了哀凄的哭声,萧子灵转过了头去。
先前与谢卫国晤谈的使者又是领着队伍往萧子灵这儿走来。此时正由那对双胞兄弟押着的,是当时逃入了清水镇的老人。
队伍的后头,又跟着几个人。
几个鼻青脸肿,甚至压着手臂伤口的人,尾随着这列队伍。里头的几个妇女边走边哭着,一边还哽咽地喊着苍天无眼。
队伍中的人,求援的眼神望向了此时让到一旁的丐帮弟子,然而那些丐帮的弟子,却只是用冷漠的表情看着他们。
萧子灵走前一步,然而那领队的人却是早就朝他笑着走了来。
「此次任务圆满达成,在下正要前去向谢帮主请安,少侠要一起同行吗?」
感受到几十双殷切盼望的眼神正盯在自己身上,萧子灵不禁有些不自在了。
「不,在下只是要请问,这位是?」萧子灵指向了那个老人。
「他正是我前些时候于谢帮主面前提过的罪官。」那华服人说着。「私开官仓的罪可不小,再加上华亲王大业在即,少不得杀鸡儆猴。」
「冤啊,青天大老爷是爱民的好官。」见得了华服人对萧子灵客气,一个男子连忙就跑上了前,跪在两人面前。右手依旧按着左臂上的伤口,男子尽管已经痛得一身的冷汗,还是朝着萧子灵哑声唤着。
「这些下民只要白饭进了口,自然不会管是打哪来了。」华服人说着。「天晓得这罪官私卖多少粮食,进了口袋的银子又有谁会看见?」
「李某顶天立地!」老人抬起了头,用着苍老的声音突然喊了起来。
「顶天立地?你犯了王法,就是冒犯了天。」华服人说着。
「……罪官知罪,可下官要说,就连一粒米,都没有进李姓人的嘴里!」老人抖着声音说着。
「唔!」老人痛呼着。
押着老人的双胞兄弟虽说不发一语,然而却是一人一记铁拳上了老人的肚子。虽说不至于当场让老人毙命,不过从老人瞬间苍白的脸色来看,这拳头也是不轻的。
「等等,你们做什么?」萧子灵喝着。
「没错,你们岂可自作主张!」华服人也跟着喝着,而两个双胞兄弟就只是低下了头,嘴角却是阴森森的笑容。
这一下,萧子灵倒是没有话说了。「你……你们随我上师叔面前去。」
「是啊,当然,如果少侠愿意同行,就劳烦了。」华服人朝着萧子灵一个摆手。「少侠先请。」
萧子灵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眉,接着便走在了前方。
不晓得为了什么,看到他的笑容,会让他有一种把他嘴皮撕开的冲动。
然而,本来还寄望着谢卫国留人的萧子灵,在走进大厅的那一刻,心就凉了一半。
写着金闪闪的镇邦将军四个大字的匾额已经挂在了墙边。
谢卫国此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热茶,沉默不语。
「师叔!」萧子灵一个箭步而来,气急败坏。
「呵……谢帮主果然是识时务的豪杰……啊,不不不,过了不久,就该是谢将军了……」那华服男子一边恭维着,身旁的萧子灵心就一边冷了。
「那么,在下既然已经擒到李姓罪官,就不再打扰。等在下将好消息上禀华亲王后,华亲王必将亲自前来拜访。就此告辞,帮主勿送。」
「走。」谢卫国说着。
——第五部·完——
番外——救风尘
「饶是一世英明,免不去功高震主……」
寒冬时分,天刚破晓,本事静寂的京城外,马蹄声以及铁链交击之声从远而近、渐渐响起。
拖行着步伐,苍凉的歌声,让那整夜无法入眠的寡妇也悄悄推开了窗子。
「饶是一门英豪、世代栋梁,免不去主君猜忌、奸臣重伤……」
「走快点!」
「苍天何时有眼,叫我姜恒一片的忠心!……一身的功绩,却落得阶下囚、刀下魂……」
「走快点!」
脚链拖行着,步履蹒跚,冰冷的路面让那裸赤的双足,皮开肉绽。
脚步走在道上,血迹斑斑。
披头散发的男子,双目炯炯有神,却是血丝遍布。
「看哪!看哪!这就是忠臣的下场!有志男儿见我如此,要记得血溅沙场的报酬便是如此!」
「就算喊破了喉咙,这该诛九族的重罪还是逃不掉的,姜将军……哈哈……」
「……看哪,看哪……这是我姜恒的下场!看哪!看哪!」男子挥舞着手上的铁链,疯狂般地笑着。
* * *
「下雪了……」
冷雁智推开了门窗,窗外街道上,霭霭的白雪掩去了三天前血淋淋的足迹。
路上,几顶轿子抬着即将上朝去的官,天还没破晓,此起彼落、零零星星的吆喝声便扰乱了夜里京城的平静。
冷雁智呆呆看了一会儿,冷不防一道寒风吹了进,便是连忙关上了窗。
真是冻死人的天气……冷雁智披上了毛氅,抬手随意梳着发。
草草束了上后,想起了昨夜还未归来的师兄,冷雁智看着刚放下的木梳,喃喃说着。
「不晓得他带了氅子没,这雪大半夜才下,莫要冻坏他了……」
「糟了糟了,好端端的天气下起了雪!」
守在城外的老仆看着那越下越后的雪,也只能搓着手,着急地在原地打着转。
「本想一下子就得停,谁晓得简直是没有天良地下的!老吴啊,氅子回来了没!少爷八成要出来啦!」
「还没瞧见人影呢!赵六八成给雪埋了!出去大半个时辰了,连个屁都没传回一个!」
「谁被雪埋了?」
有些诧异的声音在后头响了起,老吴连忙回过了头。
糟了,眼前不就是赵翰林吗?
「糟糟要糟,老吴口没遮拦,冲撞了少爷。」老吴连忙作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没事没事,是那赵六一去不回头,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赵飞英只是无奈地笑着。
「迟一些也无妨,我们等是一会就是。」
「不成不成,这雪下得可急了,瞧您瞧您,才那么几句话的时候,身上可都是雪了!辛劳了一夜,公子快点上轿吧,轿里温暖多了,莫要害上了风寒,老吴就罪过了。」
赵飞英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就走向了轿子。
然而,走了两步,却是停了下来。
「少爷在看什么?」
看着眼前男子向附近瞧了去,老吴也连忙跟着瞧了去。
「没。」赵飞英回头对着他们笑了笑。「你们先回去,我走上一会儿。」
「什么!?这雪可大着呢少爷!」
「雪中漫步另有一番趣味。」赵飞英笑了笑。
「……罢罢罢,您这读书人脑子想着的,自然跟我这大老粗不一样。不过啊少爷,您等上一会儿再走吧,等到氅子来了,再来个什么漫步也不迟阿。」
「不要紧,我身上这些就够。你们回去吧,炖锅鸡汤什么的给我暖暖身子就行。」
「……对啊,瞧我都给忘了,好好好,这就去。」一旁的老仆连忙答应着。
「快,去吧,我约莫半个时辰就到。」赵飞英笑着。
等到了仆人都走了,该上朝的也上朝了,城门外又有了短暂的平静。
赵飞英等到附近都没人了,才转头看向了刚才的方向。
一道人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对着他直笑着。
「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出来了?」赵飞英走了近。「找我有事?」
「给你送衣服来。」对他笑着的人自然就是冷雁智了。
「……真是的,这点雪我还怕吗?」赵飞英笑着。「……替我披上吧,然后陪我走段路?」
「好。」冷雁智笑着,替他披上了毛氅。
赵飞英束起的黑发,在他替他披衣的时候不经意地拂过了他的手臂。冷雁智心中免不了一跳,草草披上后连忙收回了手,在身后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掌。对着他心虚地笑着。
带着有些询问的表情看着冷雁智,赵飞英自己将毛氅束了好。
「怎么了?有事?」
「没事。」冷雁智笑着。
「……雁智,我找到了一个良将。」赵飞英低声说着。
「真的?」
「是啊……只不过,可能要付出一点代价。」赵飞英沉吟着。
* * *
「驾!」
两匹马在夜里奔驰,一声轻叱以及雷般的蹄声划破了极深的夜。
今夜姜恒处决,以着判国之罪,罪及九族。
地点在丘陵之地,坟墓之旁。一代大将沦落至此,怎生凄凉。
刑场之上,姜恒怒瞪着眼,直视那无尽的黑暗。心中所想,也许尽是悲愤之意。
一封诏书,一缕秀发,一只断臂,让他明知此去再无归期,也要千里飞马而回。
「斩!」
冰冷的声音,刀锋出鞘的刺耳声响,让姜恒的心中只是一颤。驰骋沙场,多少次的生死关头他又何曾皱过一次眉头。
只是……只是那少妻幼子,紧紧揪着他的心。难不成,他千里赶回,最终也无法见上一面。
纵使我身死乱葬岗,一缕幽魂也要大闹皇城!
锵!
一把暗红的宝刀划过,竟然硬生生地斩断了刽子手的利刃。
飞扬起的断刀映着雪地反射的冰冷月光,姜恒还正失神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就将他拉上了骏马。
一匹白色的宝马。
只听得响亮而坚定的马蹄声,关于那刑场上的一切,姜恒却是没有心思去关心了。
耳边听得到利箭破空的嗡嗡之声,而他身前的男子却只是稳健地一一接下那锐利的羽箭。
在他们身旁,不久之后就奔来了另外一匹骏马,载着一个同样蒙面的骑士。
「走。」
姜恒身前的骑士只是如此说着,两匹马就往着夜的尽头奔去。
「我不走!」
在那即将破晓的当头,姜恒却是以着沙哑的嗓音喊着。
「你为何不愿走?」骑着白马的骑士低声问着。
「师兄,您别管,您快回去!」另外一人只是着急地喊着。「别再管他,天就要亮了,会招疑的。」
「……姜恒,你说,为何你不愿走。」骑着白马的骑士低声问着。
「师兄!」
「……我这一走,我的妻子跟孩儿就要断头。」姜恒颤着唇。「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妻儿。姜恒做牛做马,也要偿还您一世的恩情。」
「……」
「别管他了,您先上朝,不然误了时辰,这罪可重了。」
「……这事我会让人帮我去办,你们先走。」骑着白马的骑士勒马转向,就要往着京师的方向奔去。
「如果时辰赶不及,您一定要先上朝,好不好?」恰好面对着骑士,另外一人说着。
「……好。」骑着白马的骑士带着柔和的微笑说着。
* * *
「往前走,就是往西域的路。拿着这信物,出了关后,去鲁儿列,就会有人接应。」那骑士递过了一只金牌。
深甸甸的金牌,烙印着鲁儿列的国玺。这徽印姜恒曾经看过一次,在鲁儿列送来的国书上。
「这是……」姜恒低声问着。
「这是鲁儿列少主给我师兄的信物,见牌如见人,可以让他做任何事。」骑士的声音冷冷淡淡。「我已经跟韩定清说好,他会想办法放你过武威关。之后你就要靠自己了,我不送你。」
「……多谢壮士相助。」姜恒感激地说着。
「……不用谢我,我本就不是为了帮你。」那骑士只是冷冷地说着。「若是因你而害了我师兄,即使你身在关外,我也会寻你索命。」
「……没见到我妻儿前,姜恒本就不会过武威关。」
「随你,等追兵一涌而上,你就等下辈子再跟他们相见吧。」骑士掉转了马匹的方向。
「……壮士,姜恒还不晓得壮士姓名。」
「不用问了,我现在已经恨不得杀了你。」骑士咬着牙。
「……那位壮士难道……」
「你难道不晓得他天亮就得上朝,你难道不晓得你行刑的地方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骑士回过了头,就是高声喝着。「你难道不晓得如果他赶不及上朝,本就是抄家的重罪,更何况是得跟你一起扛上通敌的罪名!」
「……姜恒不晓得,难道那位壮是本就是朝中之臣……」
「……你不晓得,你当然不晓得……人说,不知者无罪,如果你明明晓得他赶着上朝的时辰,还让他为你去救你妻儿,我当场就斩了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
「……姜恒妻儿本生命苦,若是赶不及时辰,就莫要一同连累了状士。」
「……来不及了,不管如何,他一定会去救的。」那骑士看着已然大亮的天色,喃喃自语。「我只望上苍悲怜,莫要累了我师兄。」
* * *
「真可惜,只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隔着铁牢,牢中的赵飞英还是带着柔和的微笑,然而,牢外的冷雁智却已然笑不出。
赵飞英脱下了官袍,换上罪犯的粗布衣。尽管精神依旧抖擞,那微乱的发仍让冷雁智心口绞痛难当。
「你何必要做到如此,这铁栏只要轻轻一拉就会开了。」冷雁智尝试说得平静,然而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不要紧的,重要的是姜恒。雁智,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你没送他到最后?」
「如果我送到最后,我陷在就不会晓得原来你在牢里受苦。」冷雁智的手放在铁栏上,一字一句的说着。「我马上放你出来。」
「那我就回不来了。」赵飞英只是轻笑。「别急,我不会有事的。」
「坊里的人打探结果,说是朝廷里异口同声要治你死罪。」
「铁英已经说过,他会保我平安,所以我更不能走。」赵飞英低声说着。「我这一走,他必当起疑。」
「……」
「雁智,我跟你说,姜恒的妻子在姜恒被召回的同一天,就在牢里上吊自杀了,他的孩子。因为被斩断了手臂,后来发烧死了。这些消息,原先被铁英封锁了起来,刚才我才晓得。」
「我不在乎。」
「……雁智,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把这消息告诉姜恒,然后,让他活下来报仇。有了他,我门就会有如猛虎添翼。」
「……」
「雁智……」
「……你很残忍,你晓得吗?」冷雁智深深吸着气。「……你真的很残忍,你晓得吗……」
看着冷雁智泛红的双眼,赵飞英的笑容也渐渐冻结了。
「我会帮你这个忙,因为你救过我的命,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报答你。」冷雁智冷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