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讨厌我了,所以不敢叫你……」
「傻瓜。」唐忆情轻轻笑着。
「哼哼,我可不傻,我今天又练成了一套剑法,改明儿给七师伯看看。」萧子灵靠着唐忆情,低声说着。
「子灵,我跟你说……你七师伯跟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得办,明天我们就要出庄了。」
「啊?是吗,去哪儿?」
「先得回杭州看看,再来就看情形。」
「我能一起去吗?」
「……我还没问,不过应该行吧。」唐忆情有些黯然。
「怎么了?你不想去对不对?是我七师伯逼你去的对不对?」
「……」
「不想去就说啊,等明天,我给你到三师祖面前告状去。」
「……我不能知恩不报……但是,两方都对我有恩,我……」
「……另一方是谁?」
「……我师姊」
「……哪个师姊?」
「上次那个。」
「咦咦?忆情,你疯啦!她那叫有恩,天底下就没坏人了!」
「……那天你来之前,就是师姊救我的。」
「我才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萧子灵哼了一声。「一定有目的。」
「……但是,结果只要是我被她所救,我就不想反过头害她,我……」
「……不然,你别出面就是了,我来就好。七师伯如果要杀她,我就救她。她如果要害七师伯,我就救七师伯,你说怎么样?」
「……噗,说的也是。」
「什么!?」眼见行李都背好了,马车也打扫乾净了,萧子灵的面前却是站了一堆的师叔师伯。
「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去?」萧子灵跳着脚。
「灵儿,你的年纪太小……」三庄主说着。
「师祖,您不用再重复了,我已经听清楚了啊。可是,虽然我还没到十八,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更何况还有七师伯和忆情跟着,您们担心什么啊?」
「……这是山庄的规矩。」
「规矩?谁定的规矩!规矩就是定来给人打破的!」
「灵儿……」
「忆情没我跟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谁负责,我……」
「我负责。」七师伯不耐烦地说着。
「您……不行!我要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早知道进来以后就出不去,就算冻死饿死我也不会进山庄了!」
「子灵,别闹了,想让你师父蒙羞吗?」二庄主沉声喝着。
「……呜……就会拿师父压我,师父他如果在,才不会让我这样受委屈……」
「你七师伯他们不是去玩的,跟什么跟?」
「呜……」
「子灵,对不起。」唐忆情向前一步,拉着萧子灵的手,低声说着。
萧子灵抽噎了几声,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看,我也不会去太久,顶多几个月就会回来了,你还是听师祖的话吧,好吗?」
「几个月……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一个人关在这里几个月,我不要……」
「胡说,这里都是你的亲人。」二庄主低声说着。
「我……我的亲人只有爹娘跟师父,其它人都不是!永远都不会是!」萧子灵把肩上的行李摔下了地,猛力踹着。
「你别这样,子灵……」唐忆情连忙说着。
「别理他,该走了。」七师伯揣着唐忆情的手臂,把他拉上了马车。
也罢。唐忆情心里想着。其实,很快就会回来了,子灵该也只是闹闹脾气而已,等他回来后,好言相劝着几句,也许就成了。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唐忆情在出谷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对着一路追上来的萧子灵挥了挥手。
「我会回来的!等我!最多三个月!」
闻言,萧子灵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说好了……」萧子灵低声说着。
第二十三章 烽火
像是风一般,萧子灵在这树林间穿梭着。
身旁的枯树向后抛开,被这气流卷下的残叶也像是大雨般几乎就要遮盖住了萧子灵的视线。
脚下没有停,只是偶尔地用手拨掉了黏在脸上的冰冷叶片。
他实在是受够了。
与外界的消息已经断了将近一个月,众人不急,可是自己却不能不急。
忆情怎么了?玄武怎么了?那该死的胡人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血腥味冲进了鼻里,萧子灵才停下了脚步。
枯树上悬挂着的,不是迎风招展的花。而是,发着恶臭的,人的尸首。
暗褐色的血在地上染成了一片不祥的黑,在这被不知名大火烧毁了的森林里,增添了令人浑身发麻的颤栗。
「喀攸么!」
陌生的言语远远传了来,伴随着十几个人奔跑的声响。
沉重的脚步,刀鞘撞击的声音。
「灵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轻拍。萧子灵回过了头,眼前正是二庄主淡然的表情。
「回庄吧,这不是你应该看到的东西。」
察唯尔的战书,已经由江南的华亲王代为呈上来了。
上奏朝廷的战情瞬息万变,今日玄华王爷胜,明日就传出了败情。
眼见前线一节节地后退,京城里却似乎没有要加一兵半卒给华亲王的意思。
右丞相一天一封奏章,要玄武帝派兵增援,可玄武却是似乎成了个木头皇帝似的,对于阶下跳脚的重臣,顶多就是微微瞄过了一眼。
皇上您到底是怎么了?真要让华亲王战死沙场您才甘心吗!
有一天,右丞相在朝上咆哮着,于是,玄武朝上第一个下天牢的重臣,就是铁英。
吊诡的是,朝上甚至没有人眨一下眼睛。铁英瞠目结舌地,就这样被硬生生拖下了朝。
「华亲王依旧没有动用江南的精兵。」杜杨摊开了地图,指着南方。「然而,探子回报,十天前,新城粮仓在夜里开了。」
「真要等到逼近他的江南城,他才急吗?」玄武坐在龙椅上,凝神盯着桌上的地图。
「只怕不能不急了,几乎就要兵临城下。」杜扬微微皱了眉。
「想开点,杜将军。要是他守不住,至少也除了一个内患。」玄武苦笑着。
「只怕内神通外鬼。」
「如果他真如此,日后也没有脸自称炎黄子孙了。」玄武叹着。
「若真爱惜脸面,就不会任凭百姓哀嚎遍野。」杜扬冷冷说着。
「……鲁儿列如何?」
「今日正是要与皇上提及……日前去到鲁儿列的大使……连同原封不动的和礼,已经被送回了。」
「什……」玄武这次才是变了脸色。
「只怕……」
喝,喝!
太子一拳一拳严谨地打着,额上细小的汗珠在阳光底下微微发着亮。一个太监捧着外衣,一个太监捧着洁白的汗巾,两个婢女低头站在石桌旁,桌上除了几盘小点心之外,还有个像是翠玉雕成的大茶壶。
玄慈在打拳,玄英趴在桌上吃着糕饼,偶尔看了看玄慈,然后继续小口小口地咬着。
洁白的玉石桌面上,玄英颈上戴着的一枚红玉,搁在了桌上,显得特别的醒目。
「大祸临头了,还打拳?不知死活。」一个小男孩从假山的另外一头走了过来,对着玄慈冷冷说着。
「……二弟?」玄慈收了拳。
「知道右丞相下了牢的事情吗?」二皇子走了近,然后停了下来。
「咦?」玄慈惊疑地看着二皇子。
「告诉你,你母后已经没人撑腰了。」二皇子冷冷笑着。「父皇早就想废后,这下子你们可要好自为之。」
「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玄慈怒极,走近了一步。「母后大量,却叫你们得寸进尺了!?」
「父皇已经有四年没临幸过华清殿,这件事后宫里何人不知?」
闻言,玄慈脸色大变,走了近便是一拳迎面打去。
想是没料到他说打就打,二皇子直到鼻血流下了地,还依然不敢置信地看着玄慈。
「你打我?」二皇子下意识地捂上了伤处,才发现是满手的血。
「血……血!」二皇子尖叫着。「我流血了!太医!太医!」
挥舞着血淋淋的双手,二皇子仓皇奔出了御花园。
「糟了。」玄慈低声说着。
此时,吃完了饼,玄英正舔着手里的碎屑。玄慈本来还在微微的心慌,然而见到了玄英这等的动作,也连忙跑了过来拉开玄英的手。
「手脏,别舔。」玄慈连忙说着。
玄英抬起头看着玄慈,眯着眼睛可爱地笑了一笑。
「唉,算了,没吓到你就好。」玄慈抱起了对他而言还是一样娇小的玄英,感叹地说着。「顶多,就是罚跪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玄英低声说着。
「嗯?怎么了,英弟?」
本来要把他抱回殿里的玄慈,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玄英低低吟唱了起来,而此时玄慈才见到了眼前的玄武帝。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真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玄英继续唱着,而玄慈连忙把他放了下来,自己跪了倒。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背完了以后,玄英像是期待什么似地看着玄武。
「告诉我,你为什么唱这首?」玄武低下了头,低声问着。
「因为,没人帮母后写。所以,我就只好帮母后唱。」玄英笑着。
「……你是在怪朕?」听得这句话,在场的十几个人几乎全都跪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三皇子不懂事!」
「父皇息怒!」玄慈也连忙喊着。
玄英拉着玄慈的衣服,躲在了玄慈的身后。然而表情却是倔强的。
「……你知道朕是谁吗,玄英?」玄武沉声问着。
「皇上。」玄英看着地上说着。
「……你这副脾气是皇后教的吗?」
「当然是啊,因为我只有母后还有皇兄教我啊。」
随着两人对话的紧张度升高,玄慈不自觉地双手向后护着玄英了。
「……你几岁了?」玄武问着。
闭着嘴,玄英不说话了。
「英弟四岁了,父皇。」玄慈低声说着。
「……谁让你替他答话的?」
「皇上息怒!息怒啊!」一旁的太监婢女连忙磕着头喊着了。
「……玄慈,你说呢?该当何罪?」
「……玄慈认错,任凭父皇处置。」玄慈的眼睛微微阖了上。是了,倒让二弟说对了。
父皇身后,捧着两卷黄绢的太监,正忧心地看着自己。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一卷废后,一卷废太子。
「坏父皇!」玄英抱着玄慈,瞪着玄武。「坏父皇!」
「英弟!」玄慈喝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英啜泣着。
「……说的好。」玄武不怒反笑。「不过,教得出这对皇儿的女子,我倒真想再见见了。」
「摆驾华清殿!」一旁的太监连忙喊着。
玄武只微微一愣,看向了身旁依旧趴伏在地的太监。
太监没有抬起头来,整张脸还是埋在沙地上。
「……你们起来吧。」
「谢皇上!」
走了几十步,玄武才回过了头。
玄英和几个太监宫女正在连忙扶玄慈起来。
三皇儿才华洋溢,太子却能得人心。
天下有望了……只是,希望自己能把这天下留给他们了……
年方二十七,但是心境却已然如此苍老了吗?玄武苦笑着,继续往华清殿走了过去。
一边,拿过了太监手里捧着的两卷圣旨,交给了一旁的杜扬。
「毁了它吧。」
杜扬接了过,随着身后的御林军一起缓缓离开了。
然而,经过两位皇子身边时,杜扬却用眼角余光扫上了三皇子胸前的那块红玉。
血般的鲜红,却又透亮而圆润。
记忆悄悄地苏醒。
这一个晚上的气氛,格外地诡异。
皇上先是拿下了右丞相,擒下了九族,却又让内侍送了九龙玉环去华清殿,同时亲笔题字「勤学爱民」四字给两位皇子。
皇宫里沸沸扬扬。原本以为废后之事大抵已定的奴才,从自己的床底拉出白绫扔进了火场。
然而,皇后本人,却是临窗展信。
鲁儿列已进四川,火烧燃眉之急。
速退进宫,其余再议。
收起了笔,封好了信,皇后轻轻推开了纸窗,一个宫女低着头缓缓走了过来。
「子丑处。」皇后低声说着。
「是。」宫女盈盈一个躬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战事如何,这个皇帝也是不可能对我提及的。皇后对着铜镜,暗暗想着。
那么,他知道鲁儿列进了四川吗?飞将军是不是守得住?自己……要主动去提及吗?
然而,又要以何种的说法,来回答这消息的来处……
难,难,难。难在一介女流之身,难立庙堂之上……
是了。
「皇……皇后娘娘!」奉命把守监牢的队长连忙跪了倒。
一身黑衣前来的皇后,直到揭下了蒙面的黑纱帽,才让众人认了出来。左右环顾了一会儿,皇后轻启朱唇:
「祸从口出这句话,不晓得大伙儿记不记得?」
「是……是……」
皇后重新戴上了黑纱帽,缓缓走了进。
在场的十人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幽暗的牢里传了出来。
重重的回音。皇后走在既湿又热的天牢里,一间一间寻着声音的来处。
「谁?是谁?谁来了?时候到了吗?我要见皇上!见皇上!」虽说把铁链摇得啷啷作响,却也只有徒增牢里的恼人回音。
皇后皱着眉,看向了一间关着人的牢里。里头一个刚被吵醒的老妇人用着空茫的眼神看着她。
皇后等着一会儿,那老妇却只是咬着唇,没有意料之中的求情。
皇后轻叹一声,又走过了几间有人的牢房,此时,此起彼落的呼唤声响遍了整座天牢。
「小姐!二小姐!」
皇后没有响应,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趴在牢门上,用着渴求的表情看着自己。
白发似乎更多了,脸上也多了几条深深的皱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我来看大家了,爹。」皇后微微福了身,然而眼神却没有应有的悲伤着急之意。
「谢天谢地,听说没有牵连到你,是不是?我还以为妳真狠心,眼睁睁看着家里人下狱也不过问一声……我……」
「别说了,爹,孩儿已经想到了法子。」
皇后凑近了父亲的耳边,轻轻说着。
「求爹给皇上提醒一声,四川要地,易守难攻,务必留意。」
「……为何如此?」右丞相皱了眉。
「就说如今最怕的便是南北合击。皇上……应该会懂的。」
「皇上不晓得吗?」
「就怕他不晓得,多少提醒一句也是好的。」皇后重新站直了身,轻声说着。「再者,也是唯一活命的希望。说不得皇上高兴,就此饶了大伙儿也不一定。」
「……慧娘……」
「言尽于此。」皇后转身走了出去。
「峨嵋已经退了。」华山旧时的掌门对着华清雨说着。「你打算怎么办?」
「师门基业毁于一旦,我难辞其咎。」华清雨淡淡说着。
「……君子不吃眼前之亏,你说这是什么丧气话。」旧时掌门低声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