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是不会轻易答应我的邀请。」福田匡弘无所谓地耸耸肩,眼底闪过恶意。「想带走风霆和司徒烺的尸体也行,我也不是不好商量的人啦。」
他突然将手里那把枪的弹匣退了出来,取出里面仅存的一颗子弹,摊在手心中,对风啸笑了笑,再从口袋里取出四颗子弹,连同原本的那颗,缓缓地一颗一颗装填进去,收回弹匣之前还故意让它旋转。
风啸冷眼看着他的举动,明白福田匡弘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
他在福田匡弘开口之前摊手要枪。
「我这把枪可不是要你拿来打我,你敢轻举妄动的话,我身后的弟兄绝对会把你轰成肉泥,连同你扛着的那两个人。」
「我知道。」
「你知道?」
「你不就是想玩俄罗斯轮盘吗?」
「好聪明。五颗子弹,你只有六分之一的运气,只要开一枪,不是死就是如愿带走他们,玩不玩得起?」
「玩。」至少还有六分之一的机会。
福田匡弘赞赏地直点头,递出枪,风啸没有半点迟疑,举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脸上表情不带任何恐惧,扣下扳机,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
铿。迥异于子弹射出的声音。
风啸勾起唇,却不是在笑。「幸运之神似乎站在我这边。」
「五颗子弹都没让你蒙到?!」
「倒是你,你蒙到了只有六分之一的坏运气。」
「哦?怎么说?」
「六分之五的机率,我会死;六分之一的机率,我会回来杀你。」风啸已经重新站稳身子,直挺挺往反方向走去。
「那么你就试试看。」福田匡弘被激得面目狰狞,在风啸身后咬牙道。
「老大,千万不能放他回去,现在就毙掉他一劳永逸!」福田匡弘的手下急忙提出警告。
「对,只要朝他脑门上开一枪,他就没办法再回来找麻烦,你要是放走他,以后说不定他真的会变成心头大患──」
「我说放走他就放走他,你们啰唆什么?!今天的重点是杀掉风霆和司徒烺!一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也值得你们害怕吗?!没看到他中了那么多枪,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去都还是个问题,需要我多补他一枪浪费子弹吗?!滚!」
福田匡弘一念之差,注定他日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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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啸有本事活着回去。
而且还扛回了风霆及司徒烺的遗体,只不过他也几乎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一脚步差点就踩进去,最后是被唐拉了回来,但是他伤得太重,唐只有把握让他不死,却没有把握让他醒来。
出人意料,风啸清醒过来,而且张开眼第一句话就喊出司徒绾青的名字。
在他昏迷期间,风霆的遗体已经火化,司徒烺则是被送回右派,让右派的人处理后事──
「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再处理丧事?!」
「等你醒来,风霆叔都只剩一堆白骨了。你以为你只睡了一两天吗?」唐边说边替他注射一剂药物,风啸只觉得一股酸进骨髓里的软痛在身体里强烈蔓延开来,他飙了句粗话咒骂,唐不以为意,抽出针头,再揉揉他的手臂。「会痛是好事,不会痛再来骂我。」
「你到底在干什么──」风啸无法冷静地说话,咆哮吼他。
「治疗你呀,还是你想一辈子瘫痪也行,跟我说一声就好,我马上停止用药。」
「瘫痪?」
「有颗子弹弄伤了你的脊椎。」唐用着最轻描淡写的说法。
风啸似乎不信,试图从床上起身,但他失败了,反复再试,仍没办法让自己挺身坐直。
「好了好了,别再操劳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好好听我说。」唐环臂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小罐无色药剂,正色道:「这是还没有做过人体实验的药,你是第一个试验的人,会不会成功我不敢打包票,但如果不使用它,你这辈子绝对都不可能再站起来,现在明明白白地回答我,你要不要用这种药治疗?」
风啸瞪着那罐药剂,又瞪向唐,唐挑眉在等他回答。
「……要。」
「好,达成共识,是你自己答应要当白老鼠的,后果要自己承担。」他只能善尽告知义务。
「我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
「我身为医生,自然会尽全力救你。」这是基本医德。「药效快发作了,你会再睡好几个小时,应该说你接下来睡的会比醒的多,这是神经修复的副作用,不过当然不会太好睡,我想剧痛是难免的,不过你……」
唐的声音越来越远,后头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
睡时完全不能安稳,身体里全是抽痛,醒来之后又是注射新药,他有很多事想问,偏偏说不到几句话,药效又会让他陷入昏沉,他已经无法分辨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以及他还要忍受多久──
「过阵子你得开始复健,那也不是太好受的事。」这是某一次他较为清醒时,唐对他下达的命令──医生对待病人的命令。
「我还要多久才能走路?」风啸受够了成天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无力感!
而且……他哪来的鬼工夫一直躺在这里不动?!
司徒烺的尸体送回右派,司徒绾青一定……很难过,她和司徒烺的感情很好,司徒烺也非常疼爱她,至亲死状凄惨,她如何能承受?又如何能度过?
「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吧。」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能笑笑安抚。
「我要一个大略的数字。」
「再几年吧。」
「几年是几年?」
厚,很鲁耶,病人。
「四年吧,不然五年,也可能六年。」四年是正常走路的基本所需时间,五年大概可以做到小跑步,六年就可以去参加奥运的短跑比赛。
「太久了。」
「比起一辈子站不起来的人而言,够短了,少贪心。」
风啸蹙眉不语。
「不过前提是,你得先站起来,不然一切都是废话。」
「我就是该死的站不起来!」他尝试过了!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先生,不然怎么叫Paralysis──瘫痪呢?瘫痪是神经系统损害常见的症状,按照程度可分为完全性或不完全性;按肌张力异常情况可分为弛缓性和痉挛性;按分布型式可分为偏瘫、交叉性瘫、四肢瘫、截瘫和单瘫──」
「不用解释给我听!你只要想办法让我站起来就好了!」
唐一点也不会因为风啸的吠吼而动怒,他很能体谅病人因为受伤而情绪失常。「保持心情愉快及与医生好好配合也是帮助复元的主因哦。」
「……」看见唐的笑脸就一肚子的脏话想飙。
「你能躺在床上过悠闲日子的幸福生活已经快过去了,还不趁现在好好享受享受,接下来可有你辛苦的了。」
「少嘲讽我。」
「我是先替你做心理建设,风啸,会很难熬的。」
「……你以为我会怕吗?」哼。
「我是不以为你会怕啦,我比较担心复健师会怕。」
风啸扬眉,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你一定会痛到胡乱迁怒扁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倒楣的复健师呀。」绝对会吃拳头吃到饱。
「我会控制我的脾气,只要能让我复元,我会尽力成为最听话的病患──」
言犹在耳,第一个复健师在第一天就被揍到肋骨断两根,抬出左派,第二个复健师也于两个钟头后在乱枪齐发中仓皇逃出,第三个复健师撑得比较久,她一直到凌晨都还躲在厕所里啜泣不敢出来……
「最听话的病患?」唐冷笑嗤笑嘲笑讽笑,这六个字,字字带刺。
风啸脸色铁青。「这比我中枪时还要痛一百倍!」
「我有告诉过你会很痛。」
「但你没说会痛到这种程度!」
「我是不是还要告诉你──乖,会非常非常的痛,会痛到你想扁爷爷揍奶奶,会痛到你想一边拿机关枪扫射一边拿手榴弹狂丢,会痛到你想直接一头撞水泥墙去死?!」
「妈的!真的很痛你不知道吗?!连他们捏捏我的脚趾头都像痛得直接把我的腿拿到火炉上去烤一样,更别说他们试图把我的膝盖弯曲起来──」
「好,很好,非常痛嘛,那就不要治了,你就一辈子这么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要喝水有人倒,要吃饭有人喂,永远都不用再爬起来了。」唐突然从旁边书桌上拿起相框,一把摔在地上,相框玻璃碎成片片,他从里头拿起照片,那是稚龄的风啸与司徒绾青在夏夜里坐在庭阶上大啖西瓜的照片,里头的两人笑得天真无邪。
唐作势要揉掉照片,风啸瞠怒着眸,咆吼道:「你要干什么?!」
「是谁说过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是你吧,但是你决定放弃啦,既然要放弃,最好是连她也一起放弃,不然你想想,她要是看到你这副惨样,很可能会同情地留下来照顾你,然后呢?你就打算拿她当一辈子的拐杖?」
「还给我!」风啸气愤地想站起来,但完全不能如愿。
「不过你这副模样说不定更能让她怜惜你,你正好就依偎着她、依赖着她,躲在她背后让她来保护你好了。」
风啸双手撑着床,臂上青筋暴凸,他挪动沉沉的身躯,双腿只是这么轻微的拉扯都痛得几乎让他打起寒颤,他浓重喘气──
「唐──」
「你以为这样发顿脾气就会突然让你站起来,然后还冲过来打我一拳抢走照片吗?天底下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唐是站在医生更是站在老友的立场,看风啸不良于行他也不会好受,看风啸自暴自弃他也是会火大的。
唐说的没错,风啸是没办法突然站起来,他只能挫败地咬牙握紧拳,愤恨地捶打自己的腿!
明明每一拳落在腿上都那么痛,为什么偏偏站不起来?!为什么这么废物?!
「我想见她!我想见她!我想见她……」吼叫声像野兽的嘶吟,从有力到衰竭──
「风啸,你相信我,我会让你站起来,意气风发地『走』到她面前,你相信我!听从我的治疗!忍耐下去!」
风啸闭紧眼,教人几乎无法承受的剧痛变成了湿濡双眼的眼泪,但他没有哭泣,将它与痛苦一起吞忍下来。
「唐,帮我──」他沙哑低吟,近乎祈求。
「我一定帮你。」唐向他保证。
「必要时把我绑起来,让复健师来按摩我的双腿。」不用管他会不会痛,不用管他痛到极点时的咆哮喷火──什么都不用管,直接强硬的替他复健!
唐走近他,先将他安置仰躺回枕上,再把照片塞回他手里。
「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这样做。」
照片上的她,对着他憨憨甜笑,无论是对稚龄的那个他,或是对现在的他,她都展露着笑颜,他忍不住用食指碰触照片中她的轮廓,沉沉说道:「我要走到妳面前,兑现我与右烺叔的承诺……也兑现我与妳的承诺。」
兑现那天替她戴上订婚戒指时,在他心里默默许下的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风啸几乎都被缚绑在床上,复健的痛总是让他痛得抽搐,他知道这是一直以来唐替他注射的药剂正在他体内作用,他甚至不只一次痛昏过去,然后又在疼痛中醒过来;然后他开始学习走路,一开始只能维持三秒,每次倒下来时,他都为自己的无能深深自责。复健的过程十分难熬,但最必须对抗的,是他自己心里时常跑出来叫他放弃一切的恶魔,尤其他的复健进展并没有突飞猛进的成就感,那股挫折彷佛绊脚石,时时让他摔得比脚伤更疼痛。
「嘘!小声点,不可以让左爷听见。」
「哦……对不起。」
「你刚刚说右派和虎帮打起来?怎么可能打得赢?以前有司徒烺在时可能还有胜算,现在不是只剩下司徒烺的女儿在撑?」
「对呀,听说右派被打得可惨了。」最后割地赔偿,损失好大一块肥田。
「司徒烺的女儿呢?她也受伤了吗?」
「这是一定的,而且她还打先锋咧。」所以被打得最惨。
「你们再说一次!」震天价响的吼声,震回两名正在聊八卦的左派兄弟。
「左、左爷?!」
「再说一次,司徒烺的女儿怎么了?!」风啸试图走过来,然而一步、两步、三步之后,就不支倒下,他喘着气,硬生生将自己撑起来,好不容易又走两步,这回他没再倒下,因为两名左派兄弟飞奔过来搀扶他。
「左爷,你当心身体!你还不能──」
「说!」他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
「……右派就为了虎帮少主在他们的地盘上欺负一个小姐,找上虎帮谈判,结果被打得全军覆没。」没本事还敢强出头,太不自量力。
听至此,风啸拨开两人,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任何伸手可及的家具,想要走出左派,赶去看她的情况──
「慢着,你要去哪里?」唐每天这个时候都固定会来观察风啸的情况,没想到今天还没踏进门就看见他的病人想到处乱跑──喂,也掂掂自己的斤两好不好?想乱跑也得有本钱,像这样只能走三步就阵亡,还想逛哪儿?!
「我要去看她──」
唐瞄向他身后两个脸色为难的左派兄弟,他们飞快用唇形跟唐说明风啸反常的原因,唐颔首表示理解。
「你用爬的到右派也要两天两夜吧。」唐只用了一根指头就让风啸跌回身后左派兄弟的搀扶里。「拜托,这种风一吹就倒的破身体还不肯安分?」
「让我去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
唉。「我去替你看啦,我想一个免费的医生,应该会很受右派欢迎。」尤其在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又没经费就医的要紧时刻,他的出现一定会获得热烈的友善对待,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右派的人列队膜拜他哦?
「……」
「我知道你心急,但你也不想功亏一篑吧?你的青青我会帮你治好,保证半点伤痕也不会留下来,以后你要是剥光她,发现有哪块肌肤上有疤,你再来找我算帐,这样的保证够不够力?」
「我跟你一起去。我只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好。」他当然知道唐的本领,然而他还是不能放心,没用双眼亲自确认她的情况,他不能放心──
「风啸──」
「我坚持。」
唐当然拗不过风啸的「坚持」,叫人将风啸扛上车子前座,载他到右派门前停下,唐独自下车按电铃,不一会儿就被右派人马迎进门,风啸在熄火的车里静静等待,半个多小时之后,唐终于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串右派的人,也包括司徒绾青。
她脸上有伤,但已经仔细上药,精神看起来很好,和唐有说有笑的,只是偶尔笑到一半会捂着胸口咳嗽,咳完又继续笑。
他的视线胶着在她青春洋溢的面容间,她的轻咳使他跟着抽紧胸口;她的笑容牵动他的唇角,让他也扬着淡淡的浅笑,幸好她看起来很好,没有大碍,即使车窗紧闭,她的笑声仍能穿透,听在耳里,减轻他此时双脚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