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废话,当然是睡在家里呀,还没睡醒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他呀?她正准备一边打哈欠一边说「睡在自己的床上」,微张的小嘴瞬间僵住。
这这这这里是哪里?!
深蓝色的全套式床单棉被枕头,像湛澄的大海将她吞噬,她深深陷在其中,茫然得不知东南西北。
「我早上熬了一锅清粥送去妳家,想说病人吃些清淡的食物比较好……呃,结果妳那个长着凶神恶煞脸的叔叔还有什么堂哥表弟的都说妳不在家……妳未婚夫把妳带走,我很担心──」
司徒绾青立刻清醒,「他不是我未婚夫!」否认她和风啸的关系,比担心现在身处何方更加重要一百倍。
「但他说……」
「他说的话全是屁!我和他一点瓜葛都没有,你相信我说的还是他说的?」
「当然是妳,我相信妳说的,真的太好了,绾青。」学长松口气,心仪的女孩向他打包票,他没有不信的道理。
司徒绾青抿抿唇,相较于学长的喜出望外,她有种说了谎之后的沉默反省。
「那妳现在在哪里?」
她也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呀。
眼神无意识越过窗外,她看见一片油绿草皮,彷佛被吸引一般掀开棉被,光着脚丫子下床,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毛毯,让她感觉不到凉意。
走近窗边,她推开窗户,耳边还传来学长关心的呼唤,她却无心聆听。
这里……
是她从小居住的天龙门。
屋外的景物没有太大改变,除了主屋外,还有左右两栋房子,她和爸妈就在右边那栋住了好长好长一段日子,一直到脱离天龙门才搬出那里。
屋子周遭有宽阔的绿地,爬着青藤的围墙一角还有她曾经贪玩画过的奇怪动物,连她自己都忘了那时的她是想画狗?猫?还是四不像?
右屋前有一棵大树,让小孩子学泼猴一般爬上爬下,还能轻易爬到二楼的窗边。
左屋旁侧有小水池,池旁有青竹,池里是名贵肥锦鲤,她和他曾在小水池边钓鱼欺负肥锦鲤,下场当然不会太好,他被他爸捉去武馆操练到脚软,她则是被她爸罚扎马步好几个小时……
彷佛还能看到年幼的自己正追在风啸身后,两人在草地上奔跑游戏的幻影,从东边跑往西边,然后,消失无踪,又从南边出来,笑声如风铃清脆……
「绾青?绾青?」
她从虚幻里被人唤回,几乎要失望地迁怒无辜的学长打破那样美好的回忆,她勉强维持笑意,「学长,我改天再打电话给你,bye。」不等对方回应,她按掉手机。
发觉自己的目光竟然还在追寻着儿时欢乐的幻影,她有种想掉泪的冲动。
明明已经被抛弃了,却还念念不忘的人,最傻。
她在窗前发呆好久,直到耳尖地听见门外有动静,她皱起细眉,悄步走到门旁,摆出备战姿态。
当门把转动,对方缓缓开门进来,她俐落送出一记飞踢,但攻势被闪过,她非但没放弃,还在完全看清来人的长相时,第二脚踢得更凶狠。
房里的空间很大,足够她肆无忌惮地施展拳脚。
「左风啸,有胆就别躲,正面和我决斗!」
左脚右脚、右脚左脚、我踢我踢我踹我踹我扫我扫,喝!喝!
右拳左拳、左拳右拳,我挥我挥我揍我揍我扁我扁,呀!呀!
每一拳每一脚都以分毫之差错过,以为自己就要殴打到他,偏偏下一瞬间就会落空。
就在她抬高左脚要给他迎面痛击时,支撑全身重量的右脚突然被人扫偏。她失去平衡,摔进大床里,又陷入棉被海之中。
「吃药了。」风啸端着的温水半滴不漏,笑笑地朝她走近,递来药包。
她偏头不甩他,额心却被温热的手掌覆住,他满意颔首。
「退烧了,难怪妳又生龙活虎起来。」真的跟小孩子一样,身体不舒服时就病奄奄的,完全丧失活力,身体一好又忙着破坏安宁。
「谁要你来献殷勤!」她不领情地挥开他的手,但他手心的热度还残留在额心,烧烫着她。
「真不知好歹。」嘴里骂着,眼里却只有满满的宠溺。
「我要回去了!」
「很多年没回来这里,妳不想瞧瞧屋子里有什么改变吗?」他没伸手拦她,只是淡淡问着,同样成功地让她停下脚步。
「……」心里很想,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坦诚,只是赌气回他:「有什么好看的?反正这里的东西都跟我没关系了,从我爸脱离天龙门开始,我们就和你以及这里划清界线,我一点也不留恋!」一点也不想留恋!「现在这里是你们左派的地盘,对我来说是贼窝,你是贼头子,我们誓不两立!」哼!
他沉沉笑了起来。「贼窝?贼头子?」
「对!」
「贼窝?贼头子?」他重复一次,想更确认自己的身分,长腿一步步靠近她。
「大贼窝!无耻下流的贼头子!」她修正用词,越修越狠。
「那妳不就是误闯贼窝的小绵羊?」
「小绵羊?!你会后悔将这种软绵绵的生物套用在我这个堂堂右派首领的头上!」
「在我眼中看来,妳的确很像这种软绵绵的生物,非常的相像。」软绵绵的脸蛋儿、软绵绵的唇瓣、软绵绵的胸脯、软绵绵的腰杆子,无一处不迷人。
她的回答是扎实的羊蹄──不,是粉硬的拳头飞来。
五指包覆住她的拳头,她第二只拳跟着挥来,同样沦入另外五指的擒获。
「妳的拳脚功夫似乎退步不少,这几年偷懒没练了,是吧?」他只用了几成的力道,轻易将她双手扳到她腰后箝制得无法动弹,而这个举动逼使她不得不贴近他的胸膛。
「我每天都有练!」她一点松懈也没有,是他……进步得太快,远远将她抛在后头。
「以前还勉强能和我对上几招,现在完全不行,是被男女间愚蠢的妳爱我、我爱妳追逐游戏给搞得满脑子只退化到剩下粉红色少女幻想吗?」他的笑容变冷,镶在唇边看起来相当危险,心里介意昨天她与那个学长的纯纯约会。
「你在说什么?!」
「不是吗?妳昨天兴匆匆和男孩子约会,怎么,他知道妳的身分之后还有胆追求妳?还是妳根本没对他提过半句妳的黑道背景,顺便隐瞒他,妳目前可是堂堂右派的首领,嗯?」
「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他说他很欣赏我!」
「欣赏妳什么?」轻蔑一笑。
「欣赏我活泼乐观上进不做作好相处!」
「喔──」他长眸细细瞇起,决定明天就去毙掉那个男人,「所以妳让他追求妳。」
「有什么不可以?!」
「妳问我这个未婚夫有什么不可以?」他失笑,笑她天真。这跟妻子问丈夫「我能不能外遇」一样白痴。
「左风啸,你挖干净你的耳朵给我听清楚,你不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你没资格管我交不交男朋友,就像你想玩女人玩到全身上下烂光光,我也不会去医院探你的病,OK?达成共识了没?」
「我唯一会和妳达成的共识,就是确认我们的未婚夫妻关系,OK?」
「不OK!你少像只吸血蛭缠着我不放!我们双方的父亲早就替我们解除婚约了,当时你也在场,你还默认了!」只有她一个人哭得天崩地裂,为关系的破裂最感受伤。
「我没有默认。」
「但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吠着他,哽咽声随之泄漏她的脆弱,「就像你爸背叛我爸一样,你也背叛我……」
「背叛这两个字太沉重了。」他不苟同。
「被背叛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她被他突然贴近的脸庞吓到,却因为双手被反扣而无法逃掉,「你、你要做什么?!」
「吻妳。」
这个死色狼!
「我不准!」她努力偏着头,不让他得逞,绝不!脑袋左闪右闪,抿闭着唇,不容他染指。
无论那颗脑袋摇晃得多激烈,还是没办法逃出他的箝抱,随着她的挣扎,那头短发也剧烈晃动,半掩住她的脸孔,他不急着擒服她的小嘴,而是先朝细白的脖子进攻。当他吻住那里,她重重抽息,彷佛要立刻消灭他似地拿下巴去努撞他,微乎其微的反抗完全不让他看在眼里。
她被他压陷在大床中央,他的牙关陷在她的肌肤之间,滚烫的舌尖将被他牙齿挤压凸起的小小肌理完整舔舐品尝,咂吮出暗紫色的淤花。
她闷哼,垂死挣扎。
「妳不让我往上吻,我只好继续往下了。」以她的脖子为界线,她死守上面的小嘴,他可以退而求其次,朝脖子以下进攻,反正乐趣不同。
况且,脖子以下的面积比以上的面积还宽广,他不吃亏。
「你──」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掌明明只剩下一只,为什么还是挣不开?!可恶的混蛋!
他一吮一舔一啄地膜拜完精致锁骨,意犹未尽地沿着T恤的圆领来回徘徊,意图很明显──他肖想将舔吻的范围扩充到白色T恤之下。
「快给我住嘴!不可以再往下──」
他在她怀里抬头,一脸兴味地挑眉看着她。
她视死如归地扬高下颚,将双唇嘟起来,决定牺牲脖子以上的部分。
「要亲嘴就给你亲,谁怕谁!」紧闭的长睫却一颤一颤地,将她的紧张全露馅给他知道。
「妳就不能心甘情愿一点吗?」他差点被她的表情逗得噗哧笑出声来,幸好勉强忍住。
「我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你要就他妈的快一点,婆婆妈妈的算什么男人?!」
他却全盘撤离,放开扣住她双腕的手,也从她身上离开,点起烟抽。
「妳太青涩了,破坏我想吃的欲望,我没胃口了。」
她瞠圆阵子,不敢相信他的评语和不满意的嫌弃,忍不住顶回去:「你这种老牛本来就没本领嚼嫩草!少在那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白目的蠢羊!
看不出饿狼用尽自制力不将狼爪伸向她,将她撕吃入腹,偏偏还在逞口舌之快,对着饥肠辘辘的狼不断地用甜美可爱的声音咩咩叫着:你有本事就把我吃掉呀!我肥嫩嫩的,你有本事就吃呀!吃呀──顺便再摇晃摇晃她肥美诱人的小俏臀。
她一身纯白素净的T恤坐在他的床上,眸子水水圆圆闪着光芒,可口迷人而且不知死活。
几乎就在他准备粗暴地扯开黑衬衫扣子,以最快速度剥光自己,再狠狠扑向她,将她按在床上、按在他身下,用他知道的所有性爱技巧挑逗她、勾引她、要她、欺负她之际,司徒绾青宛如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跳离大床,一脸不爽地瞪着他,右手捂着被他咬出来的那朵红艳吻痕,离他远远的。
风啸压下翻腾在血液里的滚滚欲火,抡握住浮现青筋的双拳,以阻止它们脱离意志将她逮回自己怀里。几个深深吐纳,他冷静下来,放过近乎到了嘴边的美食。
「你就去找你这种老牛最爱嚼的老草好了!哼!」
这栋房子她很熟悉,不用他来指点大门在哪里,她自己走!
风啸目送她甩门离开,不敢移动分毫,就怕自己追过去将她扳正,强吻那粉软如花的唇。
苦笑摇头。
原来,他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思念她……
第三章
那个男人会思念她才有鬼!
距离当年双方父亲大吵一架后已经又过了多少年,她后来到国外去读了几年书,他跟了过来,她又逃回台湾──实际上也不过是「听说」他来到她读书的国家,她自己像个被害妄想症的病患一样在逃命,然而哪一次真正见到他出现在她面前过了?
没有,一次都没有。
那些日子他不闻不问,像是平空消失一样,现在却莫名其妙冒出来,霸道宣告他未婚夫的身分。这算什么呀?!真以为她应该要死心塌地等他,等他哪一天又想起了她,她就必须随时准备好迎接他吗?!
当她司徒绾青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她的行情才没有这么差,他嫌她青涩难入口,偏偏喜欢她的还大有人在!
虽然第一次约会被那家伙破坏而告吹,但是很快的,第二次约会又找上她,男主角同样是那位痴心学长,在她解释清楚她与风啸毫无瓜葛之后,他又开开心心地重新追求她,这次递上的花束不是红玫瑰,而是香水百合,看他笑得那么殷勤,害她不好意思跟他说……实际上她最喜欢的植物是猪笼草。
她原先有些担心风啸又会跳出来阻挠她,以致于心神不宁,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四处寻找风啸的踪影,还差点揪住一个和风啸身高相似的路人甲挥拳扁他,幸好,似乎一切都是她多心。
「绾青,妳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妳有另外和人约吗?」就在她切牛排切到一半,突然握着刀叉、一脸凶残地扭头往店门口看时,学长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呀。」转回来继续切牛排。她刚刚瞄到颀长的身影从店外晃过,长得有点像风啸,还以为是他吶……
「可是妳好像在找人。」一双眼睛几乎没停在他身上超过三秒,让他有点不安。
「不是啦,我是怕有讨人厌的家伙来打扰我们。」绝不承认她在寻找风啸的鬼影子!
「我还以为和我出来让妳觉得无聊。」学长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有一点啦……
说穿了,学长对她一点也不了解,她又刻意隐瞒她的「家族事业」,他只误以为她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大学生,和同年龄的女孩一样活泼无邪,要是他知道她背包里带了一把枪,会不会真如风啸所说的就被吓跑了呢?
不,说不定他真的很喜欢她,才不在乎她的黑道背景,也能接受她三不五时带兄弟去和敌方谈判,更不介意她偶尔和敌方互殴个鼻青脸肿……
会有人不在乎才怪。
她垂头丧气,不想自欺欺人,她这辈子别想从良嫁个正常老实人。
这样和学长出来约会,彷佛在浪费她的时间,也在浪费他的心意,还不如摊牌告诉他实情,如果他听完之后,还有胆想追她,那就试试看在一起吧──可是万一他大嘴巴到学校去宣传她的私事,那不是又得面对同学怪异的目光和永无止境的指指点点?
唉,头痛。
吃完饭,她坚持不让学长付钱请客,不想占他便宜,学长拗不过她,只好顺从她的意思,然后他提议去看电影,她没异议,只是同样坚持各付各的。
在电影院枯坐将近两个小时啃完她最不喜欢看的爱情肉麻片,她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还有应该要怎么说才婉转……
以后绝对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倘若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和学长约会,不要给他希望,她现在就不用苦恼,自找苦吃嘛……
「要不要去吃消夜?」他意犹未尽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