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瑶在仁爱医院做了验孕检验,当医生宣布她怀有身孕的消息时,她狂喜地像个突然拥有了全世界的幸运者一般,晕眩而泪光闪闪地和比她还高兴的大嫂拥抱在一起。
离开了仁爱医院,她舍不得一个人独享这份梦幻般的喜悦,她傻气地去逛了丽婴房买了两件小小的、可爱的教人爱不释手的婴儿衣服,发现自己仍无法从这份将为人母的骄傲和惊喜中苏醒过来。
她突然想和范以农这位她生命中最亲密的男人一起分享这份从天而降的喜悦,她想到近日来他的温柔和转变,一颗心柔软得几乎都化为一滩甜丝丝的糖水。
她沿着仁爱路,一路踩着飘飘然的步履逛到位于仁爱路和延吉街附近的盛威集团企业大楼来,想给范以农一个意外的惊奇!
有了孩子后,她确信她和范以农之间的感情一定会如倒吃甘蔗一般渐入佳境,更上一层楼的。
她拿着范以农给她的电脑刷卡慢慢搭乘他的私人专用电梯步上六楼,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溢满幸福的甜美笑颜,她发现范以农办公室的门扉并没有完全关上,她悄悄顺着门缝轻轻推开门,想偷偷打量范以农正在做什么,再决定准备用什么方式出现在他眼前,可以在不打扰他办公的情况下给他一个最棒、最有意义价值的意外惊喜!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看到这样令人呕心沥血的一幕情况,范以农柔情款款地掏着手帕正在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擦拭泪痕,而他那低沉动人的噪音更似一记重棍狠狠敲击在她汩汩滴泣的心脏上。
“琼妮,我不会嫌弃你,我是爱你的——”
她心碎而不敢置信地紧捂住自己嘴巴,当一声凄厉而尖锐地“不”字冲口而出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崩溃地喊了出来。
在范以农震惊地转过身时,她如遭电击地掩面狂奔,任疯狂的泪水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愤怒和伤心的泪水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一路哭泣地冲了出去,她在伤心欲绝和万念俱灰的冲击下,一心只想逃开范以农,逃开这幕狠狠撕裂她所有希望和梦想的一记屈辱!
她没有搭乘电梯,她仓促只凭直觉沿着安全门找到楼梯出口,范以农惊惧着急的声音在她身后紧跟着。
悲愤填膺的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令她绝望的男人。汹涌的泪水决堤地顺颊洒落,让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视线,她一小心踩空了一格阶梯,整个人便骨碌碌地在她自己和范以农的惊呼声中滚下楼梯。
她的头碰到坚硬的大理石地,一阵令人寒心澈骨的痛楚从腹部无情地直窜上来,她眼前一片金星乱冒,顿时昏厥在范以农伴着沉痛的呼唤而伸出来的臂弯里!
拥着她虚软似瘫痪一般的身躯,范以农的五脏六腑全部紧绞在一块!
他的脸颊和手腕都出现了撞击所留下的淤痕和血迹,但他完全没有知觉,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失去商珞瑶,他不能——
老天,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瘸脚!
※ ※ ※ ※
坐在见安综合医院急诊室的一隅,范以农脸色阴霾而灰白,他愁眉深锁,目光深沉地紧紧胶着在急诊室紧闭的门扉上。
“她不会有事的,以农。”坐在他身侧,一同陪他送商珞瑶来医院的唐越霖缓缓拍着他的肩头低声抚慰道。
“我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乐观,可是,她进去整整一个钟头了,我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她没有事。”范以农干涩地牵动嘴角。
唐越霖蠕动着嘴唇正想说什么,范以升和柯雅恩这对正在热恋中的欢喜冤家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范以农望着他苦笑道。
范以升的脸色可不好看,“我怎么来了?我该死的刚到你办公室送最新一张的摄影作品给你看,就听到这件该死而令人生气的事。”
“这位小姐是——”范以农并没有忽略柯雅恩脸上明显写着的怒气。
“她嘛!她叫柯雅恩,凑巧就是那痊想当咱们小嫂子的伴娘,却被该死的你莫明其妙剥夺权利的受害者,也同时是我的女朋友。”
“ 更同时是你不准商珞瑶参加大学同学聚会的同班同学兼同居人。”柯雅恩不甘示弱地和范以升一搭一唱。
他们犀利的攻击讽刺并没有惹火范以农,此时此刻,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正在急诊室里诊疗的商珞瑶身上。
“哥,小嫂子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范以升可没有因此就饶过他。
范以农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看见丁琼妮在我办公室时,然后——她可能就误会了,所以——”
“哈!好大的误会啊!哥,你还真是懂得避重就轻啊!你——”他还来不及施展更凶猛的炮火攻击时,急诊室的大门开了,医生脸色凝重的步了出来。
他沉重的脸色无异于是先刺了一把锋利的剑在范以农紧缩成一团的胸口上,他面色灰白地聆听着医生的宣判。
“她身上的淤伤,还有头部的肿块我都检查处理过了,都不太要紧,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很遗憾没有保住,很抱歉——我已经尽了全力。”
范以农的脸扭曲了,他全身的血液都被这项令人痛苦而震动的宣告榨干了。
范以升和柯雅恩则用一种要杀人的怒光紧紧刺向他。
“哥!你真该死!”范以升怒不可遏的咬牙怒道。
对于他们的愤怒,范以农浑然没有察觉,他只是一味地浸淫在自己的痛苦里,过了半晌,他才在医生同情的目光下勉强提起精神,“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可以,不过,她失血太多,情绪又不太稳定,你们最好不要有太多人进去看她,免得刺激她。”
“我们都是她的家人,好朋友,我们只是想去安慰她,不会刺激她的。”柯雅恩含着眼泪急着提出保证。
“我也是,万一——病人想揍某人却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我可以完全代劳!”范以升恶狠狠瞪着范以农别有深意地说。
医生一个头两个大,“好吧!你们可以全部进去,不过,时间不能太久,而且只能留守一个看护病人,依她的情形可能还得休息观察两天才能出院,她受的打击好像不小——”
医生最后这句话深深戳痛了范以农的心,抽光她嘴唇上所有的血色。
他神色黯然地走进急诊室病房,望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凄然的商珞瑶,他的心掠过一阵尖锐的绞痛,自责和酸楚让他语音梗塞了,“我很抱歉,珞瑶——”
抱歉?商珞瑶的眼眶湿润了,她凄怆地蠕动着嘴巴,竭力克制着那股想要尖叫、想要叫他滚出去的冲动。
然后,她的努力完全被柯雅恩要命的拥抱击溃了,“噢!珞瑶,你要坚强一点……”
一股酸涩由鼻骨直接冲上了眼眶,于是不听话的热泪纷纷洒落了,商珞瑶由喉咙逸出一阵无言而撕碎了范以农五脏六腑的饮泣声。
目睹这一幕,范以升胸中的怒气不禁上扬了,他怒光迸射地向脸色同样惨白的范以农咬牙说,“哥,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和你那无所不用其极的前任未婚妻一块联手谋杀了你自己的孩子!你是鬼迷心窍?还是丁琼妮给你的教训和羞辱还不够多,你——”
“以升,别怪你大哥,是——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才会流掉孩子的。”商珞瑶倏然含泪出声替范以农辩护。
“珞瑶,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替这个浑球辩驳!?”柯雅恩不满地提出抗议。
商珞瑶虚弱而木然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以升、雅恩、小唐,我很感谢你们赶来看我、陪我,这份恩情,我心领了,也永远不会忘记的,现在,我很累,没办法应付你们这么多人——何况,我有些事想跟以农私下谈谈,你们不介意先离开吧!”
“珞瑶,你——”柯雅恩被她异于寻常的镇定和沉静弄得惴惴不安,虽然,商珞瑶一向不是情绪化的女人,但像她在这么伤心的表现实在令柯雅恩狐疑而恐慌。
“以升,你先送雅恩回去吧!”
在所有人都不敢拂逆“生病的人最大”的原则下,两分钟后所有该离开的人都先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范以农和商珞瑶沉默地彼此凝注着,气氛沉重而令人感伤悲凉。
商珞瑶首先翻过身,背对着他,忍住满汪泫然欲滴的泪意。
“以农,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请问,不论你有任何疑问,哪怕是要我上太空摘下满天星河给你。”范以农语音粗哑而沉痛的说。
一滴又接着一滴晶莹璀亮的泪珠顺颊滚落着,白色的枕单一下子全都湿透了。“我欠你的债是不是已经赎完了?如果——还没赎够,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过我——给我自由呢?!”
范以农的呼吸沉重了,他的一颗心紧紧揪痛了,“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是痛楚而颤抖的。
商珞瑶倏然闭上湿润的眼睛,“离婚。”她凄凉而语音模糊的提出这个令人心碎的要求。
“我不答应,我死都不答应!”范以农猛然发出一阵如困兽般的厉吼。
商珞瑶慢慢转过脸来,她热泪盈眶地紧紧瞅着范以农刷白而扭曲的脸孔,“你何苦——维持我们这段勉强而形同破碎的婚姻呢?”
范以农的眼睛里也有着丝丝挣扎的水光,“珞瑶,不要这么快就给我们这段婚姻宣判了死刑,事实并不是像你所看见的那样——”
商珞瑶无限凄楚地又发出一声叹息,他到现在仍要粉饰太平吗?她疲惫麻木了,她真的累了,也完全心灰意冷了。她只想挣脱这道沉重令她心力交瘁而满身创伤的婚姻枷锁,给范以农自由,也给自己一丝尊严和喘息的空间。
但万念俱灰的她无力也无意和范以农研究事实的真相了,早在听见他对丁琼妮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时,她的心就死了,她已经绝望得不想为这段本就勉强唐突的婚姻做任何努力挣扎了,一切都枉然的,就让它们随着小产的悲恸一块付之东流吧!
面对范以农这张令她如今爱恨纠葛的脸庞,她泛出了一丝虚浮而凄迷的苦笑,“你何苦为了我流产、为了你心里的歉疚而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谎话来自欺欺人呢?”
“我没有,真的——”痛苦和恐惧同时煎熬着范以农,让他不由自主紧紧抓住商珞瑶的右手,用一对深奥又不胜愁苦的黑眸祈望着她,害怕的感觉像无形的黑洞一般深深吞噬了他。
商珞瑶凄楚地盯着他下巴上的淤痕和干涸的血痕,她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它,“你受伤了?你应该好好擦药包扎,免得细菌感染。”
她突然涌现的温柔让范以农眼眶红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往唇边一吻,“珞瑶,原谅我——”
酸楚万分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着,商珞瑶硬生生强迫自己压制下那份椎心刺骨的悲恸,“你回去让郭妈包扎一下,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们的情绪都太激动了,明天等我们休息够了,心平气和之后再好好谈谈。”
“不!我要留在这里陪你——”那股莫名而难以解释的畏惧仍紧紧笼罩在范以农不安而刺痛的心房里。
“我有医生,护士的照顾,你可以完全安心,回去让郭妈处理你脸上、手上的作品,也让她顺便放心,不要为我们操心。”商珞瑶柔声说,水光迷蒙的双瞳一直锁在他们的脸上。
经不起她再三的催促和关怀,范以农面有难色地答应了,“你答应我,你不会突然失踪吧!”
商珞瑶的心闪过一阵绞痛,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牵强的微笑,“我答应你,我不会不见的。”
范以农目光缱绻而不舍地凝注了她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然后才拖着铅重、蹒跚地步履离开了急诊室。
一等他的脚步远去之后,商珞瑶忍耐已久的泪又决堤地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偷偷擦拭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的泪水,悲哀地告诉自己,他爱丁琼妮,他只是为了复仇才娶了她,她会放了他,成全他和丁琼妮的,她不会再可怜兮兮地祈求着他永远不会给予她的爱。
即使这份决定撕碎了她的心,即使她是这样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夜深了,当她的眼睛早已肿得像核桃一般,当她的泪已经疲惫麻木再也挤不出来的时候,她悄悄从床上滑下地来,忍着阵阵晕眩的无力感,慢慢打开房门,一双结实而有力的男性胳臂从另一侧伸出来拦住她的去向。
范以升笑嘻嘻地望着她,顽皮的脸上挂着笑容。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好朋友告诉我的。”
是的,她应该想得到的,雅恩太精明鬼怪,也太了解她了。
范以升调侃地摇摇头,“不!他算哪根葱?我是来带你去一个地方静养的,我知道你现在巴不得离我大哥远一点,而我——虽然很不幸是跟他同一个姓的一家人,但从你嫁给他之后,我这个‘身不由已’的小叔可是从头到尾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大哥他亏待你,我可没半点亏待你喔!”
他见商珞瑶咬着唇,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又不禁施展出另一种法宝了。“我可是在医院外头站岗一整夜了,你忍心让我空手而回吗?”
他看商珞瑶仍垂着头默不出声,不由得连女朋友都搬出来运用了。“你忍心陷我于不义,让柯雅恩剥我的皮吗?”
商珞瑶闻言不禁失笑了,“你先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范以升故弄玄虚地扬扬眉,“一个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你放心,你到哪里,不要说是我那位驴大哥他想不到, 就是八号分机的专案小组他们也查不到!”
于是,商珞瑶就被严阵以待的范以升半路拦截了。
※ ※ ※ ※
范以农坐在他办公室里心绪如麻地抽着烟,和唐越霖无言地凝望着,一时相对苦笑,怅惆不已。
短短一夜,他的世界便完全走样,从期待、求恕的需索中跌进无尽绝望的深渊中。
当他早上怀着期望焦切的心情赶到见安医院,却发现商珞瑶早已下落不明时,恐惧和愤怒迅速淹没了他,他震怒不已地责怪医院值班人员的疏失。
然后,他完全不理会院长战战兢兢的赔罪,以及其他医护人员的惊慌的解释,铁青着一张怒容赶到见安医院问商珞杰夫妇,当他所有可能掌握的线索都一一落空之后,他怀着沮丧、空洞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如果不是工作可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加舒缓的话,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呆坐在办公室里发愁,任无名的畏惧、心痛、悲哀等等近于自怜无助的情绪折腾得他几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