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艾伯斯是个瘦高个儿,一头黑发又硬又直,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酷似鹰眼,给人一种阴郁、愁苦的感觉。这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让人不舒服,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等你了解了他那自以为是的趾高气扬,你就会感到一个人的长相与内心其实是很有联系的。
金白利第一次见到他时,真被他那惨不忍睹的长相吓了一跳。她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都不愿再走近他。可为了澄清事实,他只好提醒自己:他就是那个撒谎的人,拉克伦明明没来过这个马厩,他却一口咬定拉克伦来过。
事发后,金白利总觉得那个马夫的话有些蹊跷,可她又不能对别人说,更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出来指责那个马夫。而让她保持沉默,她又觉得于情、于心不忍,所以左右为难,苦恼极了。
三天过去了,公爵定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可金白利还是没听说事情有什么新进展。她决定亲自去找那个马夫谈谈。如果她能发现什么证据证明他在撒谎,那拉克伦的罪名就可以洗清了。冲这个也值得她去试一试。
马夫说谎的原因之一可能他本人就是直接的参与者。如果这样,金白利怀疑那人是否真的受了伤,他是真的被打了,还是撒谎骗人呢?有人验过他的伤口吗?还是在忙乱之中被忽略了?她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当然,也有可能威尔·艾伯斯真的是糊里糊涂,真的以为他听到的声音是拉克伦的。但这种对别人的指控不是开玩笑的,不能用“可能”二字就下定论,应该是百分之百的肯定才行二
金白利每碰到一位马夫就问是不是艾伯斯,因为她还不知道艾伯斯是何许人也。最后她在一大垛草堆前找到了他,他正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大肉饼。他长得真够呛,尤其是那双幽灵般的大眼睛,会让人觉得毛骨惊然。那还只是外表,至于他脑袋里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金白利决定去弄个明白。
“威尔·艾伯斯吗?”
艾伯斯马上站起来,并脱下了帽子。对一个刚受过伤的人来说,他的动作过于敏捷了些。要是一个人头部受过伤,猛地站起来肯定会感到头痛,可他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迹象。
“是我,小姐,”威尔·艾伯斯说。
“不用站起来了。”金白利面带微笑地说:“我听说了你的不幸,专门来看看你。哦,你经受了那么一场痛苦,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场什么,小姐?”艾伯斯似乎没听清。
“就是你和盗马贼的冲突啊。你当时可真勇敢啊。”
“那不算什么,”艾伯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的职责。
“哦,我想也是的。医生说你没事吧?”
“用不着看医生。我的头过去也受过伤,比这次厉害多了。”
“不过医生肯定来为你检查过吧?”金白利想知道那医生的名字,以便进一步掌握情况。
“为了一个小肿块?”艾伯斯解嘲似地说:“我告诉他们没这个必要。”
金白利扬起了眉。没有医生来过,也没人去证实马夫的头是否真的受过重击?这不是跟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吗?“哦,这不太合适吧,艾伯斯先生?如果你的伤口需要缝针或是处理,那可怎么办?来,让我看看那个肿块,以确保……”
艾伯斯急忙往后一跳,差点被草垛绊了一跤。他重新站稳了,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显然金白利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很快就转过神来,假惺惺地笑着说,“不麻烦您了,小姐。我说了没事儿。皮肤没破,也没流血,而且那肿块已经消了。”
虽然极不情愿,金白利还是点了点头。她想要是艾伯斯头上真有被重击过的伤口,她就把他那又脏又臭的帽子吞下去!公爵真是太糊涂了,居然没让医生检查一下马夫的“伤”,如果当时他这么做了,就不难发现艾伯斯是在撒谎。金白利如今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即便当时真有过肿块,现在也有可能会消退。看来,她只有另想其他办法了。
如果她现在直截了当地戳穿艾伯斯在撒谎,他会作出什么反应呢?当然会一口否认。金白利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样一来她不仅将一无所获,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真遗憾,到现在马还没有找到,”金白利说、“不过真多亏了你呀,否则那个苏格兰人还在逍遥法外!想想看,他居然敢偷公爵的马,真是胆大包天,实在太卑劣了!”
艾伯斯的脸又红了,金白利想这一定是内疚引起的。
“我并不认识那个家伙,”他说,“但是听他说过两次话。没错,就是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他的苏格兰口音很重,很容易辩认出来,是吗?”
“是啊,那口音太有特色了。”
他在撒谎。金白利是故意说错的,艾伯斯却在附和她。其实拉克伦的苏格兰口音并不重,只有轻微的一点点。金白利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她赶忙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想等冷静下来再继续谈话。
也许可以就在这点上作文章。金白利一下子反应过来。威尔·艾伯斯并不知道拉克伦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以前他根本就没听到过拉克伦说话。要是拉克伦混在几个苏格兰人中一起讲话,威尔·艾伯斯肯定辩不出哪一个声音是拉克伦的。
应该让公爵知道这件事——哦,不,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他本来就不喜欢拉克伦,从一开始就想赶他走。对于拉克伦这次“罪过”,他一定在暗自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拉克伦赶出谢灵·克罗斯了。现在还没有抓到真正的小偷,那么任何可以证明拉克伦无罪的证据他都不会相信。
金白利要把她的新发现告诉梅根。公爵夫人虽然也生拉克伦的气,但起码她对拉克伦没有太多的成见。她还算公正。她们俩也许可以安排一下,让威尔·艾伯斯再来辩认一次拉克伦的声音。
绝妙的主意。金白利一阵欣喜,她转过脸来,望着艾伯斯说:“很高兴听说你的伤已经好了。你又可以继续干活了,当然目前你跟这件事还有点牵连,但很快就会得到解决。这几天公爵也没闲着,他一定要把马找回来,要把那个厚颜无耻的小偷关起来才会甘心。”
“你是说那个苏格兰人还在这儿,还没被关起来吗?”
金白利意识到艾伯斯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当然,公爵决定做什么是没必要让一个下人知道的。既然这样,艾伯斯就还不知道拉克伦挨打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房间里养伤。
看上去艾伯斯显得焦虑不安,那可不是内疚的表现。想想也是,拉克伦那么魁梧,任何一个无故陷害他的人都会心有余悸,除非也被抓起来了,才不会伺机复仇或亲自来调查此事。
金白利不知道那个马夫会不会因为害怕拉克伦找他算帐而逃之夭夭。这样一来,他逃跑本身就可以证明他心里有鬼——当然也可能什么也证明不了,因为害怕被报复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这些事情金白利想了也没用,这不是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她看了看艾伯斯,说:“拉克伦坚持说他自己是清白的。你知道,公爵是个公正的人,就给了他几天时间证明他的清白。哼,不过看来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已经伤得不像样子了。”
“他受伤了?”
“是啊,他被痛打一顿。真是活该!”
看得出艾伯斯听了这话长长地舒了口气。金白利为了不让他逃走,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了。艾伯斯是现在唯一能证明拉克伦清白的一条线索,她一定要稳住他。
金白利笑着跟艾伯斯说了声再见,想尽快赶回去。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见霍华德·坎斯托刚好走到转角处,见到金白利,他愣了一下,停住了。
“金白利小姐?!”他大声叫道:“怎么——啊,我正在找你!有人告诉我你朝这边来了。你,定是想骑马去溜达溜达吧?今天天气不错,骑马兜风最合适不过了。”
金白利现在可没什么心思去骑马,她想赶紧去找公爵夫人,把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但转念一想,也好,她可以借机到谢灵·克罗斯周围去探探,也许碰巧可以找到丢失的马。虽然公爵已经派出了好几批人去找马,但毕竟搜索范围太大了,所以至今未见成效。如果自己能找到那些马,也算是她对那天晚上的事保持沉默的一种补偿吧。
想到这儿,金白利答应跟霍华德一起去骑马,这也是一个进一步了解霍华德的机会。毕竟到头来自己还得嫁人,霍华德仍是她的候选人之一。
他们离开关种马的马厩,来到旁边的普通马厩准备去牵匹温和的母马。突然一团疑云在金白利心中生起:如果霍华德真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正在找她,那为什么看到她时会那么吃惊呢?
☆☆☆
因为拉克伦已无法下楼与客人们一起进餐,佣人抬来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让他在屋里自己吃饭。吉莱尔南这时坐在椅子上,把盖在晚餐上的盖布掀开,发现这些早就送来的饭菜居然一点没动。
“嗬,他们让你吃得还不错嘛,”吉莱尔南一边说着,一边闻了闻那些还在飘香的食物;有烤大马哈鱼,奶油土豆,以及厚厚一大片蘸过黄油的烤面包。
拉克伦从窗子那儿转过身来。他刚才一直在看玻璃中自己的形象。“你以为他们会饿死我?”
“有这个可能。”
“放心吧,一整天女佣不断送来甜饼、糕点和三餐,她们一定以为我饿坏了。这已经是他们给我的第二次晚餐了。你要是想吃的话,请便吧。”
吉莱尔南开心地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把盘子拿到自己面前,吃了几口,开始向拉克伦汇报当天的进展。“那个金白利小姐今天去找过艾伯斯。看来她讨厌你的程度可不轻唉!”
拉克伦愣了一下:“何以见得?”
“她完全站在那个家伙一边,还幸灾乐祸地把你被毒打的事告诉了艾伯斯。她说你活该,还骂你是个厚颜无耻的贼。”吉莱尔南眉头紧蹩,又接着说:“她还说你的苏格兰口音很重。其实她和我一样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拉克伦开始还有点疑惑不解,但他马上就笑了。“吉尔,我相信她是在帮助我。你想啊,只有让那马夫觉得她是在同情他,他才会放松警惕,才有可能会把不愿告诉别人的事情告诉她,”
“哦!”吉莱尔南如梦初醒,“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当时想看看马夫头上的伤口,但恐怕马夫头上根本就没受什么伤。为了躲避她的查看,他往后跳时还差点摔倒了呢。”
“这么说他头上其实没肿块?”拉克伦说。
“我也这么怀疑。”吉莱尔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躲在拐角处偷听他们说话的,可突然那个子爵也来了,他说是去找金白利小姐的。我差点儿就被他发现了。”
“坎斯托先生?”
“是啊,他说是找她去骑马。”
“他们去了吗?”
古莱尔南耸耸肩。“我没去跟踪他们。我还是在盯着艾伯斯,可今天就再没人去找过他了。”
金白利和坎斯托一起去骑马!拉克伦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他还是极力把这事暂时抛开了,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雷纳德那儿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不过他说官方的搜寻已经停止了。”
“为什么?”
“他猜是马已经找到了,可奇怪的是没人漏出半点风声来。”
“哦,真该死?我本来希望我们能亲自找到马的!那样,我们可以把那儿监视起来,等盗马贼去喂马时把他抓住!唉!不过,要是没人走漏消息,而马又没有回来,那么肯定是圣·詹姆斯自己在监视那个地方!”
“你这么认为吗?”吉莱尔南问道。
“当然。要是我是圣·詹姆斯,我也会这么做的。我肯定他希望抓到的贼是你和雷纳德。哦!上帝!这事可别叫雷纳德给搞糟了!吉尔,你赶快去叫雷纳德停止搜寻,别让他在搜寻中误人那个地方!否则我们就有口难辩了!”拉克伦一下子显得心事重重。
“要是真那样的话,我们也太倒霉了!没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而且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拉克伦苦笑着说。
“不会吧?”吉莱尔南笑着往嘴里塞了一块烤大马哈鱼片:“这儿的女士都很偏向你嘛,否则你吃得不会那么好的。”
☆☆☆
金白利曾想骑着马再去寻找她那天下午路过的那片荒凉的空地。那空地中间有一间破旧的木屋,看样子以前是伐木工人住的,现在已经没有人了。那木屋似乎足够能容纳三匹马。金白利拿不准这里有没有被人搜查过。但是,当她把这木屋指给霍华德看时,他似乎显得很烦躁,坚持要打道回府。他说他现在才想起来有个约会,如果不马上赶回去,那就来不及了。金白利当时丝毫也没有怀疑,听话地跟着他就走了。霍华德有些心神不宁,他为了让马跑快点,拼命地抽打马儿,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疯狂。直到他们出了树林,他才松了口气,渐渐住手。当时金白利建议霍华德别管她,让霍华德自己先回去,但他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坚持带着金白利回去了。
金白利回到谢灵·克罗斯时,心情很糟,因为她已经说不准自己能不能再找到那间小木屋了。而当她去找梅根,却又四处寻不着时,心情更是糟透了。
那天一直到吃晚饭时,梅根才露面。她是一个人来的,公爵没跟她在一起。她告诉大家公爵有事,今晚不会来了。金白利听了倒很高兴,因为她对德夫林还有点耿耿于怀。
金白利一直在等待着。晚饭结束后,她终于找到机会和梅根单独说话了,她们来到了图书室,梅根也有消息要告诉她。
“马已经找到了。”
金白利惊喜地眨眨眼睛:“找到了?!”
“是的,在树林西面一间破旧的木屋里。”梅根说。
“真让人难以置信!”金白利摇着头,连自己也觉得这事有点好笑:“我想今天我也路过了那个地方。我当时想去查看一下,可因为跟坎斯托子爵在一起,他有个约会,时间来不及,我们就只好回来了。我还打算明天再去看看呢。”
“哦,那你千万别去了!现在德夫林带着一、二十人守在那儿,正等着盗马贼上勾呢。德夫林气极了,因为那盗马贼居然把三匹马关在一起!你想想,两匹母马和一匹公马,盗马贼根本没有想任何办法把公马和母马分开……那间破旧的小屋居然还能经受得住,也算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