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为了你我当然什么都敢去做。”拉克伦看着她的眼睛说,金白利心头一动,她觉得他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
他总是那么不可思议。他能够在讲一些大道理时也充满魅力。而同样也是他,总是会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让她面红耳赤的歪话来。
金白利又拿出了她买的另一件礼物——一对很昂贵的钻石袖口链扣。这一次她得到了拉克伦深情的一吻,不过不是在槲寄生小枝下面。接着,拉克伦也给了她一份惊喜,在圣诞晚会快结束前拿出了另外一件礼物。
这是一个小盒子。在金白利打开盒子时,拉克伦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在你父亲来之前就买的。”
盒子里面是-个订婚戒指。金白利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说出刚才那番话。那个戒指看上去非常-般,他是在为此表示道歉呢。
其实那是一个质量还不错的翠绿色宝石戒指,金白利知道按拉克伦目前的状况,他根本没钱买这个东西。她问了一句:“你哪儿来的钱买它呢?”
拉克伦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我把马给卖了。我不会养马,这也算是给马找了个好归宿吧。不过也许我会重新考虑接受公爵想送我的那三匹马,让它们把我们送回去。”
这真是个荒唐的理由!但这理由让金白利感动得两眼噙着泪花。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做!他完全可以等有了钱再买!可为了让她能按传统习俗在结婚前戴上戒指,为了给她一份温馨与保障,他变卖了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哦,她会像珍爱生命一样珍爱它的,胜过珍爱她以前所有昂贵的首饰。
金白利只觉鼻子一酸。为了不至于哭出声来惹人笑话,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提起了德夫林那三匹纯种马来。她说:“我已经替你做了那件事了。”
“什么事?”
“接受那三匹马呗,”金白利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它们可能会是一项很好的投资。”
“是吗?”拉克伦有点怀疑,但见她的表情那么肯定,又说,“啊,也许你在这个行当还真能干出点名堂来,亲爱的。真高兴你能这么说。以前麦格列高家族在这个领域从不走运,但我想也许我们要转运了。”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金白利和坎特比女士呆在一起。离结婚议式只有十几个小时了。这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找金白利。
金白利当时正在试穿一套婚礼裙装。这套裙装早就设计出来了,只是为了能更适合婚礼庄重而喜庆的场合,坎特比女士又作了一些改进,增添了一点新装饰。它花了坎特比女士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无论是式样、做工,金白利都觉得无可挑剔。它不仅洋气、大方,而且非常雅致。金白利现在只是想穿上再最后感觉一下。
来人是管理楼上杂事的女佣,说要和金白利单独说几句话。
她们来到了大厅,女佣轻声说:“夫人,我平时负责清扫你父亲的房间,好几次去他都不在。可是今天他呆在房里,我敲门也不让我进去。我敢肯定他在里面,因为隔着门,我能听到他在哭。”
“在哭?”
“是的,夫人。”
“他在哭?”
“没错,夫人,”女佣重复着,把头昂了起来,仿佛想以此来增加她语气的可信度,好让金白利不再怀疑她。
他在哭?不会的!金白利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塞梭会哭!简直是胡扯!恐怕是一只叫春的猫误入了屋里,一个劲地想出来吧?她父亲可能根本就不在屋里。这个愚蠢的女佣居然会分不清猫叫和人哭!
金白利叹了一口气,说:“那好,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去。谢谢你来告诉我。”
金白利不紧不慢地比试完衣服。她暗地里觉得好笑:她父亲怎么会哭呢?!简直是荒唐之极!走出坎特比夫人的房间时,她本来决定不去理会这件事,因为她父亲的房间在府邸的另外一侧,离她的住处不算近,得走上好一阵子,要真去的话,岂不太浪费时间了?可是,要是那儿真的有猫可怎么办?它一定会拼命想钻出来。
想到这儿,金白利朝塞梭的房间走去。在门口,她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没声音。她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希望会有一只猫从她脚旁逃走。可连猫的影子也没有。于是她把门又推开了一点,只见塞梭正一只手蒙住双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身上还穿着睡袍,似乎早晨起床后还没换过衣服。
金白利大吃一惊。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刚才难道真的在哭?不可能,但是……
“你没事吧?”她犹豫地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吓了塞梭一跳,他把手挪了挪,露出了红肿而充满血丝的双眼。那眼里没有泪花,也看不到泪痕。他刚刚可能是哭过,只是他把泪痕给擦掉了。
“能有什么事?”他气势汹汹地说,“当然没事。我他妈的怎么会有什么事?”
金白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塞梭说话明显地有点含混不清。
她注意到了桌子上空空如也的酒瓶。
他喝醉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塞梭·理查德是从来不贪杯的。晚饭时他要是想喝酒,从来只喝一杯,不会多喝。就算是在宴会上,他也是这个水平。
金白利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她想恐怕没任何人见过他会这样,这可是太让人出乎预料了,金白利觉得非常好奇。
“这么说,你下午去喝酒了?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吗?是我喝酒了吗?”
金白利皱起了眉头。“我想是的。”
“那么我就是喝了,”塞梭不满地嘟哝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喝酒?你要嫁的那个该死的混蛋,到现在还没决定他到底要怎么办。”
原来如此。这么说塞梭所受的煎熬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然而,在金白利记忆中,父亲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似乎只有发火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让我想起了伊安。”塞梭继续咕哝着。
“什么?”金白利以为他是在诅咒拉克伦的举棋不定。
“伊安也喜欢……喝酒。他从来就管不住自己,是个……酒鬼。”
“谁是伊安?”
塞梭伸手企图去拿酒瓶,没拿到。为了回答她的问话,也就很快忘了酒瓶的事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丫头,你是不认识他的,他也不值得你去认识。”
最好的朋友?就金白利所知,除了摩里斯的父亲汤姆斯之外,塞梭就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而且他们之间还主要是由于有生意往来。塞梭粗暴的性情很容易疏远人,因此这个叫伊安的人也许是很久以前,当塞梭脾气还稍微好些时的朋友。也许塞梭是心上人死后才变得这么愤世嫉俗、尖酸刻薄的?可惜当塞梭性情比现在好时,金白利还没有来到人世。
现在金白利明白了塞梭为什么会喝醉酒了。不过,她对他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怎样才能让他上床去休息。扔下他一个人不管,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
于是,金白利故意问:“那么当伊安喝多了,他通常喜欢做什么?是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塞梭没能领会她的暗示。而且,她这么问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塞梭一下子面红耳赤,青筋暴跳起来,金白利完全想象得到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金白利赶紧后退了一步。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塞梭咆哮起来:“他做什么?他会做什么?他偷了我的埃莉!他杀了她!他不得好死!让他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上帝呀,金白利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她只听塞梭说是一个苏格兰人杀死了他的心上人,因此他痛恨所有的苏格兰人。
“这么说伊安是个苏格兰人?你是说你曾经有个苏格兰朋友?”
塞梭怒目圆睁地瞪着她:“那是他妈的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真是愚蠢啊,竟会犯下那么个大错!我一辈子都追悔莫及!从此我再也不相信苏格兰人了。”
“可我不明白,既然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他还会把她……偷走呢?”
“因为他也在爱着她!那该死的家伙一直保守着秘密,直到她死了才告诉我!我想杀了他!我真想砍了他!我那时真该要了那个畜牲的狗命!哦,我真后悔,当时我竟没下手!”
金白利从来没有完整地听到过整个故事。她只是在父亲冲母亲发火时,从他那咆哮声中支离破碎地听到一点情节,知道母亲并非是父亲的挚爱,而只是第二选择。金白利吃不准塞梭今天会不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她。
“那她是怎么死的?”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因为伊安喝醉了!就那么回事!要是他脑子还清醒,是不会让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深夜里他霸占了她,然后快马加鞭企图带她越过边境。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断了气。直到今天我都认为一定是她故意从马上跳下来的,因为她无法忍受那个恶棍的污辱!可那个无赖却说这是一次事故,是她的马遇上了坑洼地,马腿断了才把她给甩了出去。”塞梭哼了一声,“该杀的骗子!他还想推卸责任!”
“如果伊安……也爱她,那他对她的死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痛不欲生?”
“不,埃莉不爱他,他就反过来把气撒在我身上,一心只想报复我。”
“报复?”
“是的,我当时需要再娶个妻子。我没必要再等下去,因为对我来说,跟谁结婚都一样,我已经不会再去爱别的女人了。我选择了你母亲,但伊安早有预谋,他等我们订婚后,便开始勾引梅莉莎,让她爱上他。他要让我也尝尝爱一个心中另有所爱的女人的滋味。埃莉爱我,她并不爱伊安,伊安就想也以同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他成功了,因为梅莉莎至死都在爱着他。”
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在金白利看来,她父母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爱情可言,更没有什么温馨与和谐。他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自履行着自己角色该尽的职责。那么多年了,他们就这样过着,彼此几乎都很少说话。这些难道都是因为她母亲在爱着另一个男人?
这时,塞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面带得意地说:“但真正可笑的是他!因为我一点也不爱你母亲!我之所以娶她,是因为我需要有个妻子,至于是谁,我一点也不在乎。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伊安这个混蛋他是在白费心机,他就滚回他妈的苏格兰去了。
最后胜利的还是我!哈哈,他这个蠢驴,居然还不知道他留下了你。”
金白利一下子僵住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他留下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塞梭眨眨眼,似乎一时也被她的这个问题给弄糊涂了。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耸耸肩说,“你这个愚蠢的东西,一意孤行,非要嫁给那个苏格兰人。好吧,现在再把真相瞒着你,也没多少意思了。”
“什么真相”?
“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长得完全像他,眼睛,头发,甚至嘴巴处处都像。这一切都会让我想起他来!你母亲也承认了这事,而且是趾高气扬地承认了。哦,上帝呀!我把你说成是我自己的女儿也是出于无奈。不过我也不在乎。我从来也不指望你母亲能给我生一个继承人,因为我从来都不碰她。知道伊安在爱她,我说什么也不会同她离婚。况且离了婚我还得面对流言蜚语,何苦呢?因此我决不会放了她——还有你。”
金白利目瞪口呆地站着,无奈地慢慢摇着头,不敢相信似地说:“不,不,这不是真的。妈妈可从来没对我提起这事。”
塞梭轻蔑地哼了一声:“傻瓜,是我让她发誓保守秘密的!她照办了,我才没把你们一脚踢出去,才没让众人耻笑她!”
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是她爸爸。他不是……这句话在金白利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来回闪现着。她极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一线亮光照亮了她浑沌的思维,她只觉心中一亮: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原来跟自己没一点儿血缘关系!她过去一直为自己不爱他,相反却痛恨他而感到内疚,现在这种愧疚感一下子没了,一种拨开云雾、重见天日的感觉涌上心头。金白利一下子感觉畅快极了,她差点笑出声来,她简直想高呼万岁了。
塞梭原来不是她的父亲!他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金白利对此感到非常兴奋。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对人说起过这事。但是金白利太了解他了,她不相信是她母亲的誓言让他保持沉默的。他只是不愿意让公众都知道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罢了。金白利有点挖苦地这么想看。
“那么他还活着?”
“谁?”
塞梭把头往后仰着,人靠在了椅背上,双目紧闭。他酒劲上来了。但金白利不想半途而废。
“伊安,他还活着吗?”
塞梭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眯着眼瞟了她一眼:“但愿他已经死了,正在地狱里受着煎熬!”
“这么说你也不能肯定,是吗?”
“你想去找他?”塞梭嘲讽地问。“他不会感谢你告诉他有一个私生女儿的。他不爱你母亲,你这个笨蛋。他勾引她只是想借此来伤害我。他怎么会想跟你有什么爪葛呢?”
哦,是的,也许塞梭说得不错。但如果那人还活着,还住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那见上他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当然金白利不一定非要与他相认。她可以把它作为一个秘密深藏在心底。起码她可以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如果他是一个在形象、气质、风度各方面都比塞梭强的人,那她也可以幸灾乐祸一番。难道不是吗?说不定她还可以体味一下生平从未品尝过的父爱的甜蜜呢。
金白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到此为止吧,只要知道塞梭不是她父亲,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金白利转身朝房门走去。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塞梭一眼,摇着头说,“你应该上床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你可能就会有主意了……”她这时又想起了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便问:“你究竟为什么哭?”
“哭?”塞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满脸通红,嘴里不住地嘟哝着:“哭?天大的笑话!我干嘛要哭?我笑都来不及呢!想想你的那个苏格兰无赖结婚后才知道自己娶的居然是个私生子,会是副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