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琪也在他温暖的气息中沉入了梦乡。
从这夜起,彭峻龙成了玉琪名符其实的「暖炉」,有了他,她的夜晚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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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楚喀河的河面,在短短的几天里突然冻起了厚厚实实的冰层,可在那硬邦邦的冰河中央竟有一抹映衬出天空颜色的水,哗哗地响着,在冰下流动。
这奇异的景色让玉琪惊讶不已。阿烈告诉她,每年冬季,无论河水冰冻几尺,河中央的那湾水从不会停止流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军府才建在这里。
在长长的冬季里,山泉、小溪都被冰封,营区的饮水都得从这条不结冰的河里取。于是士兵们每日除了正常的巡逻值勤外,还多了到冰河取水的任务。
按照过去,每逢这一季,士兵们大都不出去,只在营区内执勤,可是今年来了彭峻龙,规矩改了,士兵们的活动都得正常进行,每日辖区内各卡伦的巡防、岗哨都不可缺。而他自己则与副将苏校尉每天亲自随队出外巡视。
自从下雪以来,他出外就不带玉琪了,一是他发现她很怕冷,二来是冰封霜冻的路很难行走,他不想让玉琪跟着受苦。当他出外时,玉琪就去大帐帮阿烈。
这日,彭峻龙照例带队出去巡视。接近傍晚时,玉琪看到几个士兵在冰封的阿勒楚喀河上取水,便走过去观看。
有个平日就对他不满,认为他仗着是彭大人的跟班就处处得照顾,不用干活,更不用值勤守夜的士兵一看到他,便吆喝道:「小七,你虽是彭大人的跟班,可也是奴才不是?为啥要咱们伺候你,你就不能也动动手,提桶水呢?」
玉琪没想到会突然受到责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到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就是,小七你真是命好,连苏大人和佐领们的跟班都要干活呢!」
「你们就别说他了,没看见那小七还是个孩子吗?」
玉琪最受不了的就是听人家说她是孩子,于是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立刻大声地说:「我没说我不干活,如果你们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吧。」
「吓,瞧他,还有点奴才脾气呢!」那个最先向她发难的士兵用脚一点身前的木桶道:「就干这个,冰河取水!」
「行,我去!」玉琪仗着一股傲气,立刻走过去。
「不行。」阿烈拉住他,对那些士兵说:「小七不拿俸饷,他只是彭大人的随身家仆,不可以将他跟咱们比。今日轮到谁取水,就得谁干活!」
那个士兵立刻将攻击目标转向阿烈。「好个阿烈,你这奴才挺护主子的。咱们得跟你学学,看如何捧得大人高兴了,也给咱爷们讨个官儿做做!」
他的嫉妒和不服,让同样是烈性汉子的阿烈发了火,他双眼一瞪道:「我就是得了大人的器重又怎么样了?你要不服就来啊,咱俩比比,文的武的随你挑,我要输了,立刻让出这位置给你,你若输了,就得喊我声爷爷!」
「来呀,比就比!」那人摘下头上的帽子往结冰的地上一摔,就想扑来。
「等等!」小七一声大喝,站在他们两人中间,虽然她细皮嫩肉个头小,可她那一声厉喝带着十足的威严,竟让那士兵和阿烈都不动了。
玉琪看着那士兵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不要扯到阿烈身上。如果你对大人不满,可径自对大人去说,大人处事公正,自会给你个说法。」
一听她要自己去面对彭峻龙,那士兵心虚了,赶紧否认道:「不不,我对彭大人没有不满,绝对没有。」
「那好,你只是对我不满,这个我接受,以后我会跟大伙儿一块儿取水。」
说完,她提起木桶往结冰的河面走去。
从来没有走在这样光洁的冰面上,玉琪惊讶地发现在强烈的白色光影下,结冰的河面晶莹而美丽,它与漫天飞舞的白雪相互陪衬,营造出一片沉静寂寞的冰雪之原,散发出庄严肃穆的美感。
但此刻她无暇去欣赏这里的美,因为她遇到了麻烦。
当她提着木桶踏上冰面时,就感到脚下很滑,似乎无法站稳。
雪还在下,可是因为气温太低,当雪花落在冰面上时,立刻凝结成坚硬的冰。
她小心翼翼地迈步,不想在这些挑剔她、等待看她好戏的人面前摔倒,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只坚持了一小段距离就四肢朝天地摔倒了,坚硬的冰面对她穿着厚重棉衣的身体没有伤害,可是却伤了她的自尊心。
身后传来嬉戏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不怀好意的讥讽。
天杀的坏痞子!玉琪心里恨恨地骂着,站了起来,优雅地转身对那些嘻笑的男人说:「小七无能,让各位看笑话了。」
说完,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冰河中央的流水声十分清晰,可是看着就在眼前的河流,却总走不到。
玉琪又跌倒了两次,可每次她都顽强地站起来再往前走,而身后的哄堂大笑和高高低低的讽刺嘲笑则成了她勇往直前的动力。
哼,我就不信这冰河能挡住我,我就是要取到这桶水!
玉琪心里发着狠,不再回头往后看,也不再担忧是否会跌倒出丑,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跌倒一次,距离河流的距离就近了一步。
就这样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她坚定地往前走,而身后的笑声一次比一次弱,那讥讽的声音也变得单调没劲。
终于她走到了冰封的河流中那湾动人的河水边。
她俯身将木桶放到河里汲满水,再用力将木桶提上了冰面。
现在,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么重的水,这么滑的冰路,她要如何走回去?
她的心如同这冰河一样凉!
她看看来路,那里新凝结的冰雪已经覆盖了她摔倒、再爬起来的痕迹,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没办法将水完好地提回去,她得想办法!
双手撑腰,她摸到了腰间的皮鞭,于是有了主意。
她漠视那些士兵得意的目光往岸边走,同样的,没走几步就摔倒了。这次岸边再次响起笑声,也有叹息,也许他们以为她无法取回水了。
可是她不理会,解下腰上的鞭子往木桶一甩,准确地缠住了木桶,然后她就坐在冰面上拉鞭子,将那桶水带了过来。
木桶在冰面上滑动得十分平稳快速,也为她省了不少力。
就这样,她摔一次就扬一次鞭,几次之后,她到了岸边,阿烈立即过来帮她将木桶提去大棚。
她回头看着那几个已然目瞪口呆的士兵,问道:「你们还要我去取水吗?」
「喔,不!不!」那个最先发难的士兵结结巴巴地说:「小七,你好样的!」
说着,他夺过同伴手中的木桶,仓皇失措地跑去取水了。
玉琪看着那个士兵稳当地走在冰面上,纳闷他为何不会摔跤?
「发现他跟你的不同处吗?」
就在她百思不解时,彭峻龙的声音传来,她回头见他站在自己身边,惊喜地说:「大人,你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儿了。」彭峻龙说着一拉她。「你跟我来。」
彭峻龙将她带到距离营区稍远的一处阿勒楚喀河弯道,指着冰封的河流说:「你看,这是冰面,对吧?」
看着晶莹的冰面,玉琪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彭峻龙耐心地告诉她:「走这样的冰面是咱们的一大生存技能,不要以为这美丽的冰不会伤人。像你那样的摔法,今夜你脱了衣服看看,身上一定有瘀伤。」
玉琪的脸在冰冷的风中忽然滚烫起来,她知道自己脸红了。
可彭峻龙没在意她的表情,继续说:「走结冰的路面,你不能像平常走路那样抬头挺胸,得稍微弯腰曲膝,就像刚才那个士兵一样。他那样激你、嘲笑你是他不对,可是他确实有能耐……」
原来他连那些话都听见了?玉琪心里遗憾地想,那么他一定将她笨拙的表现全都看进眼里了。唉呀,真是丢人!
在其他男人面前出糗无所谓,可是在彭峻龙面前丢脸,却是她最不愿意的。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懂了吗?」
彭峻龙的问话将她紊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啊?哦,知道了。」
其实他到底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
「那好,跟我走上去。」彭峻龙说着拉起她的手,走上结冰的河面。
才站到冰面上,脚下就是一滑。玉琪本能地抓紧他的手。
哇,这么冷的天,他的手好温暖!
「弯下腰──」
彭峻龙一声口令,玉琪立即照办,却一头往地上栽去,幸好他一把抱住她。
「不!不要弯太多!否则身体就很难保持平衡。」彭峻龙纠正她。「可以再直起来一点点,对,就是这样,膝盖曲一点……不要脚尖落地,记住,重心要落在脚后跟,没错,脚掌横起来,对──对,往前迈步……别怕,我抓着你呢!」
就这样,在白雪飘飘的冰河上,玉琪迎着寒风,冒着严寒,与彭峻龙手拉手在结冰的河面上学「走路」。
尽管还是跌跌撞撞,但有了彭峻龙的保护,她没有再摔倒。到天黑时,她已经掌握了基本要领,虽然姿势还欠雅观,动作也不够协调,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哈哈,我能走冰河了……唉哟!」她得意地在冰面上走着,一兴奋就直起了腰,高兴地欢呼,可笑声还没完,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眼见就要仰天倒下。
「小心!」彭峻龙赶紧过来救她,她也出于本能地抱住他。于是两人都没能幸免于难,双双倒在冰面上。
为了保护她,彭峻龙落地前转了个身,自己的背部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面上,而玉琪则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见鬼了,怎么会摔倒的?」玉琪拉拉帽子,皱着眉头说:「我明明已经学会了,怎么还会摔跤呢?」
「怎么不会?」被她压着的彭峻龙说:「腰杆挺那么直,不摔才是见鬼了!」
「还好,不是很疼。」玉琪情绪极佳地说。
彭峻龙瞪眼道:「有我垫背,你当然不痛,可是你再不起来,我就痛死了。」
玉琪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就像那天草原王的女儿压着自己似地压在他身上。不由面热心跳,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可还没站稳又倒回去,这次彭峻龙又做了她的垫背,不过她也立即直起身子,以减轻对他的压力。
「小七,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看你双臂无力,双肩窄小,可是胸肌怎么这么发达?」彭峻龙说着往玉琪的胸部拍了一下,吓得玉琪往后一躲。
彭峻龙怕她又跌倒,赶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质问道:「你的身子就这么娇贵,宁愿摔倒也不能碰吗?」
「没错,就是不能碰。」玉琪说,她的胸部被他一拍,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那你说,你练的是什么功?我就是觉得你这地方挺厚实的……」说着他的手又往玉琪的禁区探来,可是立即遭到有力的拦截。
「两个大男人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玉琪模仿着当初彭峻龙的语气,改了几个字训斥他,这倒让彭峻龙如坠五里雾中。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他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雪花。「我问的是你的胸肌为什么比较厚实,你瞎扯什么呢?」
玉琪对他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问的,穿上棉衣不都是这样吗?」
「是吗?」彭峻龙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摸了摸道:「没有啊,我也穿着棉衣的,可是跟你还是不一样……」
玉琪摇着他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大声说:「人跟人本来就不一样,大人你可不可以闭嘴?」
彭峻龙瞥他一眼。「你这人就是不爽快,说你别扭还不承认。」
「大人,你再说我,我可要说你是牛皮大王了!」玉琪警告他。
「说啊。」彭峻龙不在乎地说:「牛皮大王怎么也好过你的别扭。你做人就是不痛快!」
他这番话说得玉琪瞪圆了眼睛,却没法开口。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天黑了,回去吧。」他说着率先往河岸走去。
见玉琪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彭峻龙又安慰道:「其实你有时还是挺有种的,像先前取水时,都跌成那样了还一直走,那股劲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见他突然表扬自己,玉琪心里很高兴,不由笑道:「原来你在偷看啊?」
彭峻龙立即反驳。「没有!男子汉大丈夫要看就堂堂正正地看,谁偷看?」
「真的?」这下换玉琪好奇了。「那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彭峻龙诡秘地一笑。「因为我在你们头上。」
「我们头上?」玉琪重复着他的话,四处寻找,当看到河边有几株大树时,暸然地笑了。「原来你藏在大树上。」
彭峻龙淡淡一笑。「我早就在那里了。」
「你为何上树?」玉琪好奇地问:「大雪天的可没人会上那么高的冰树。」
彭峻龙不语,神秘地一笑。
正因如此,他才会将那里当作「瞭望塔」的呀。
「到底是为什么?」
「你就不能理解成是为了好玩吗?」
彭峻龙的笑容让玉琪气得牙痒痒的,可还得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忍耐着对他说好话。
「大人,你是主子,小七是跟班,今天你也听到了,那些士兵都认为我是仗着你的权势独享安乐呢,你若再不让我跟着你,那我以后怎么在这里待下去?」
「你真想要时时跟着我?」
「当然,大人做什么,小的就跟着做什么。」
「那我出去巡视呢?」
「那我也跟着。」她出神地望着他的眼眸,希望他能够答应她。
见她态度坚决,彭峻龙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以后我带着你去就是了。」
从此,玉琪果真都跟随他出门了,虽然很辛苦,却也让她体验到新的生活。
日子缓慢地过着,冰雪覆盖的大草原失去了往日的妩媚多姿,同样的景色看多了,也会失去吸引力而变得索然无味,军营的生活更是艰苦而单调。
然而,对彭峻龙和穆玉琪来说,每天的日子却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生出无数的趣味,令他们的生活不枯燥。
第八章
深夜,寂静的天地间只有雪花无声地由天而降,在熟睡的人们身边飞舞,在黝暗的毡房外堆积,沉沉的夜晚,在白雪的映衬下变得明亮。
远离营地的洛巴卡伦飘散着烤肉的香味。在小树林边,两顶小型帐篷间燃烧着一堆很大的篝火,尽管雪花飘飘,却无法压熄红红的火焰。
火堆边,两个身穿号衣的士兵和两个穿官服的军官围坐在火边吃着酒肉。
「大人,今夜就住这吧。」穿佐领官服的男人对身穿四品官服的军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