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的不止大人一人,为了自己好,大人能不能忘记……」
「不能!他竟敢不给我面子,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罚我闭门思过,还扣我的俸饷,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苏震愤恨地说。
「可是彭大人那样做是依据大清律法……再说,如果不赔偿,草原上那帮人也不会放过大人啊。」那人还想劝他。
「闭嘴!若非彭小子撑腰,那帮贱民能奈我何?」苏震不满地看着他的心腹,阴恻恻地问:「刘荣汉,你是不是也像那个软骨头阿烈一样,被他收买了?」
「不!不!大人误会了!」那个叫刘荣汉的佐领仓皇解释。「我刘荣汉这条命是大哥当年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小弟发过誓此生定不负大哥。小弟这么劝,也是为大哥好啊。您想,那彭峻龙乃当今声名最显赫的彭氏之子,又曾经服侍过皇上,是皇上宠信的状元公,我们怎能跟他斗?小的只是为大人担心。」
「你不用担心!」苏震的眼睛里露出残酷的冷笑。「那小子是我苏家的仇人!今生今世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状元公?呸!狗屁状元公!我儿苏慕芳才该是状元公,都是他害得我儿命丧黄泉,这口气我忍了三年,如今,苍天有眼将他送到我的面前,我怎可放过他?我得挖出他的心肝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说到这,他竟老泪纵横,双手紧紧抓着酒壶,直到铁皮酒壶变了形他仍不放手,彷佛那酒壶是彭峻龙的颈子,恨不能将其扭断!
「还有……」苏震突然面目狰狞地转向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士兵,警告道:「你俩也得记住不可以背叛我,没有我,你兄弟两人早就死了!」
「是,义父放心,我王氏兄弟定跟随义父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他们坚定的表态让苏震心情略好,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望向远处一块如同一弯钩月般靠在林子边的岩石。「如今这大雪是个好时机,做什么事都能掩盖踪迹……你们放心,没找到万全之策时,我是不会要你们跟我做无用而危险的事情,因为我还要留着命好好享受美酒和女人!」
「那大人想做什么呢?」刘荣汉小心地问。
苏震注视着火焰说:「找个能让那些贱民反目、让彭小子忙一阵子,又能让咱们顺手牵羊得些好处的主儿下手。」
王老二立即说:「那还是顾始汗吧!他那部落对彭峻龙死心塌地,收拾了他,也可以让彭峻龙忙一阵子。」
苏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阿烈怎么办?」王老大问。
「别理那个胆小鬼,现在的他靠不住!」苏震说着,举起变形的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明天巡防时,老二去探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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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震密谋要在刚刚平静的地区制造混乱时,被他恨入骨髓的彭峻龙正在巡视营区内的各个岗哨。
自签订分界游牧、互不干扰协定后,辖区内各部落间都能和平相处,目前冰天雪地,牛羊都已圈养,争斗似乎已经停息。而整顿军中秩序,实行严明的奖惩制度后,军心稳定,官兵们大都能按照他的命令行事,表面看一切都很平静。可是,他总觉得眼前的平静无波中,正涌动着一股汹涌的暗潮,所以他不敢放松警惕。
突然,顺着风声传来一阵叫喊,彭峻龙问陪他巡夜的阿烈:「有巡防队没回来吗?」
「有,对岸草甸子的那队还没回来。」
彭峻龙一听,立即说:「走,看看去。」
他们刚走过营区,就遇上两个士兵气喘吁吁地奔来,一见到他们就说:「彭大人,我们从冰河过来,小合子滑落水中,拉不上来!」
「什么?」彭峻龙大惊,来不及细问立刻往河边跑去。
「拉住,快……拉住!」
结冰的河中央,平日取水的流水边,几个士兵正趴在冰窟窿边试图营救落入冰河的同伴。因为气温太低,厚重的冬装浸透了水后立即结了冰,十分沉重,冰上的士兵们也都冻得受不了,一时竟无力拉上他来。
那个看起来不到十八岁的士兵大概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竟放开了他们的手。
眼看他的脸渐渐沉入河里,士兵们急着大喊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彭峻龙来了。
「你们退开!」他大喊一声,跑过冰面,毫不迟疑地跳下冰河。
看到参将大人亲自跳下冰窟窿,在场的士兵们都呆住了,也被感动了。
「愣着干嘛?快去找人来!」阿烈见状大惊。
可他话才说完,就见彭大人抱着小合子如海鸟似地从河里飞了出来。
「大人!」众人围了上去。
「快去生火,救人要紧!」彭峻龙大喝,抱着小合子往营区大棚飞奔而去。
一进大棚,他就喊:「阿德!阿德!快烧大火!备酒!」
阿德闻声而来,见此情景也不多问,立刻照办,其他士兵也赶了进来。
彭峻龙对他们说:「快帮他把衣服脱了,用酒擦他胸口,换干衣……」
此刻,就是内力充沛的他,也感到镇不住的寒气直往心头窜。
「大人快回去更衣吧,这里有小的在!」阿烈见他嘴唇发黑,赶紧劝他。
他接过阿德递来的酒,猛喝几口。「那好,有问题赶紧来找我。」
说完,他大步往毡房走去,寒风吹着身上的湿衣,令他控制不住地打冷颤。
走进毡房,他匆忙将身上的湿衣服完全脱去,冰冷的毡房没有给他任何温暖,他扔下衣服,掀开毛毯钻了进去。
啊,毛毯内真是温暖!他靠近小七,想藉助他的体温暖暖身子。
没想到他才挨近,胸口就被踢了一脚,温暖的毛毯也被玉琪卷走了大半,还凶巴巴地教训他:「你怎么可以这样?穿上衣服!」
这下彭峻龙火了,他一把抓过毛毯盖在身上,厉声说:「起来替本将找衣服!」
他少有的怒气让玉琪完全清醒了,刚才她是在蒙眬中被他的动作弄醒,并震惊地看到他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还赤身裸体地钻进毛毯靠近她,她焉能不恼?于是她踢了他,可是当脚接触到他冰冷的肌肤时,她吓了一跳,再听他怒不可遏地发火,更加担心。
「你怎么了?」她小心地问。
「替我……找衣服!」彭峻龙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确实需要衣服。
玉琪听出他声音异常,不敢再问,急忙起身点亮了桌上的灯,替他找衣。这时她看到了被他仍在地上的湿透衣物,于是明白了。
「大人,你掉到河里去了吗?」她扑到他身边急切地问。
彭峻龙闭目不语,他在暗自调息,凝聚身上的热力。
玉琪摸摸他的脸,只感觉到一片冰凉!
她赶紧替他塞紧毛毯四周,再把棉被盖在他身上,站起身想去生火。
这时门帘一动,阿烈进来了,手里端着烧得红红的火盆。
「阿烈,大人怎么掉河里去了?」她急忙问他。
阿烈将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又擦着眼睛说:「士兵们都被大人感动了,谁见过有这么大的官儿为了救个小兵,寒冬腊月跳下冰河的?」
「小合子怎么样了?」彭峻龙开口了,但眼睛依旧闭着。
阿烈急忙转向他:「回大人,大棚子里火旺,侍候他的人手多,小合子已经醒了,哭着要来谢恩,叫大家给劝住了。」
「谢什么恩?去睡吧,今晚你也辛苦了。」
「是。」阿烈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彭峻龙不再说话。
玉琪将阿烈送来的火盆往彭峻龙边移了移,又为他找出衣服,放在他身边,然后静静地坐下为他烘烤那些湿透的衣物。
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羞愧和懊悔,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遇到事就只想到自己,只想到他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是侮慢了自己,可怎么就没想是自己先装成男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是女人?
而他深夜入冰河救人,自己还那样对待他,给了他一记「兜心脚」,实在是大不敬!大不义!大不善!
握着那冰冷刺骨的衣服,她的手指发痛,心也在痛。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落到冰河里,那是什么感受?!
他会被冻坏吗?
她回头看看他,见他脸色依然青白,眼睛紧闭,不由泪水直流,她真想过去抱紧他,把自己身上的热源传送给他,可是他怎么会接受?想到刚才他才钻进被子就破自己一脚踹出来的情景,她更是羞愧难当!
「哭什么?我又没有打你!」彭峻龙突然说话了。
玉琪抬头看他,他正睁大眼睛看着她。听他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可是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她突然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大人,我睡糊涂了,我不该……不该踢你,请大人罚我吧!」
「擦掉眼泪,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娘娘腔!哭什么哭,又没有死人!」彭峻龙不耐烦地训斥她。「你是该受罚,天下哪有做跟班的像你这样放肆的?一句话不对就生气、一件事不顺心就打人,你可比主子还威风呢……现在我懒得理你,光屁股的大人能惩罚谁?我要睡了!」
说完,他不再理她,又闭上了眼睛。
玉琪不再吵他,她吹灭了灯,坐回火盆边继续为他烘烤着衣服,心里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可怜自己;一会儿怨彭峻龙,一会儿又为他感到骄傲。
在起伏的感情中,那些湿透的衣服被烘干了,而天也亮了。
她将衣服迭好放在彭峻龙身边,往火盆里添了些柴,偎在彭峻龙脚后跟打起了盹。
当彭峻龙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情景:烘干的衣服整齐地放置在他身边,火盆里半截未烧尽的木柴在燃烧,而那个让他又气又怒的跟班正趴在他的脚上呼呼大睡。
这小子,居然敢用脚踹我?他坐起身看着脚边的小人儿,想不明白这个小叫花子出身的跟班,怎么会有那种贵族脾气?
想着昨夜那一脚,他抚了抚胸口,恼怒地想,从收留他以来,他被他打过骂过,十分无礼地对待过。他应该用军法好好惩罚他、训练他,对其他违犯军纪的将士,他不是都做了吗?可为何独独对他,这个一再冒犯自己的小七下不了手?
看着她睡着了还噘着的嘴──那张能说善道,受了点委屈就噘起的嘴,他知道就是这似乎受着极大委屈的模样让他下不了手;还有那双此刻紧闭、总是带着希望,溢满快乐的眼睛,也令他下不了手;还有那信任的笑容,渴望的目光……那些都是他无法下手「严惩」他的原因。
别说打他,光是想到要痛责他、让他难过,彭峻龙就忍受不了。
难道是我的心变软了?他纳闷地看着酣睡中秀气的小脸,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的结论是:这个小七实在是个讨人怜,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他才会那么宠着他,不忍责罚他。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唉,算了,我彭峻龙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毁在你这奴才手里了!
他自嘲地想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开始穿衣服。
等彭峻龙穿戴妥当后,看看依然酣睡不醒的小七,很想踹醒他,要他起来随行。可他最终却弯下腰,小心挪动他,将他放进温暖的毛毯中,然后离开了毡房。
彭参将冰河救士兵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军营,随着巡防队的轮换,也很快传到了草原上的各个卡伦,阿勒楚喀府的将士们自此对彭峻龙的敬畏中更多了钦佩和爱戴,于是他的每一道命令、每一个要求都有效地执行和完成。
为此他感到欣慰,可是也时有恼人的事发生。
近来,柳树沟和巴拜泉又起了冲突,每次不是为丢失的牛羊,就是为失踪的饲料而相互指责。尽管冲突很快就被平息了,但双方的口角依然未断。
为此彭峻龙专门走访两部落,并亲自查验出事的羊圈和饲料场。可是由于风雪太大,无法搜集到证据,一时也无法破案。所幸每次的损失都不大,所以草原王与顾始汗的人们吵吵骂骂后,经过官府调解,最后都没有惹出更大的乱子。
尽管如此,彭峻龙还是决定在两个部落间的必经之地──石头河边增设卡伦,以维护双方的安定。
新的卡伦设立后,彭峻龙考虑要派谁去驻守。照规矩,各卡伦的驻军将领至少要是佐领,平日每三月换防一次,冬季则因路况与天气的关系而半年换防一次。如今府中并无闲职佐领,他该怎样调将呢?
就在他犹豫时,令他意外的是,从被惩处后就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积极配合的苏震竟主动要求去驻守新卡伦,还保证说他会完全按照参将大人的指示行事。
见他语气诚恳,彭峻龙稍一沉吟便同意了。
于是苏震挑选了人马,于当天带着随从和供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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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彭小子,你想跟我斗?做梦!一离开营区,苏震就得意地想。
这几个月来,他忍得很艰难。本以为制造那么多起「失窃」案后,能让草原王和顾始汗再斗起来,也让彭峻龙乱上一阵子,杀杀他的锐气。
可没想到,草原王和顾始汗在这个臭小子的淫威下竟失去了往日的火气,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为此,他决定来点大的,一定要收拾掉那个小子!
以他的心愿,最好是让那小子死于某种「意外事件」,让他完全消失掉!可惜仔细盘算后,他觉得那小子武功太高,实在很难得手,只好放弃。
可是如今,他发现以前还听他话的将士们渐渐变了,就连过去的心腹也不太好使唤了,所以他得尽快动手,不然等彭小子坐稳后,他就更难报仇了!
芳儿不能白死!想起儿子,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腰间的剑柄,眼里露出凶光。
他得好好利用这个远离彭峻龙的机会做番事情,雪不会一直下,冬天也会很快就过去。
想起数日前巡防中遇见的那几个人,他心里一动,他们的建议其实也很不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给他来个大的。只是,他哪有那样的力量呢?
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他觉得目前除了洛巴卡伦的刘荣汉和如今就在自己身边的王家兄弟外,他还能再找到几个可以用的人。
「哎唷,该死的马!」他的坐骑突然在这时候出了状况,将他从得意的盘算中惊醒,马在结冰的路上滑了几下,将他重重地抛在雪地上。
「大人!」随从们立即下马,赶来扶起他,为他扫掉满头满脸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