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琪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地看着他,不知该怎样为自己辩护。
而彭峻龙也没耐心进一步讲解「男人的风格」,他还有很多事要考虑。
于是他擦擦手站起来。「你慢慢吃吧,我到隔壁大帐去看看。」
说完,他走了出去。
就这样,他们俩在军营里的第一顿晚餐,就在很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听着他的足音消失在门外,玉琪瘪瘪嘴,嘲弄地说:「『男人的风格』?哼,我才不稀罕呢!」
没有了那双不满的眼睛注视着她,羊肉撕起来似乎不再那么费力,嚼起来也显得容易。
等她惬意地吃饱收拾了桌子后,她将剩下的羊腿送回后面的大棚。
大棚里很安静,一盏亮着的灯表示这里是有人的,可是她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可亲的阿德,倒是看了看火炉上烧着一大锅热水,不由渴望地想: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一群粗鲁奔放的男人堆里,她得时时小心,处处提防,不能让人识破了身分,否则她的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一层,她猛地想起今夜就寝的问题。
喔,这是个大麻烦!
她心绪混乱地转身跑回了毡房。
她在小帐篷里忙碌安排,大帐篷里的彭峻龙也忙得不可开交。
今夜与玉琪的交谈让他拟定了行事的方向,于是他来到大帐,想查阅地图。
可是当他点上灯将这里看清楚时,不由怒气腾升。
「这简直就是渎职!」彭峻龙生气地骂着,立即让士兵唤来苏震。
「军营指挥所、议事厅怎么可以像个大杂铺?」他指着胡乱堆放在一起的军事地图、巡防纪录、官兵名册,及朝廷和将军府往来的信函文书,严厉地责问道。
苏震板着脸道:「大人明察!营里没通判,卑职哪有时间整理文书地图?」
彭峻龙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得自己找人做这工作!今夜先将这里整理清楚,整理不完,谁都别想睡觉!」
看他语气坚决,眼神凌厉,就算心里再不满,苏震也不敢多说,立即唤来随从及几个士兵,要大家连夜按照彭大人的要求整理营帐。
「小七为何不来干活?」看到彭峻龙的随从没来,苏震不高兴地问。
正在收拾地形图的彭峻龙头都不抬地说:「苏校尉不是说他还是个孩子吗?这些事孩子能做什么?有士兵做就行了。」
苏震闻言没有话说,可是脸色很不好看。
士兵们做事都很卖力认真,其中最让彭峻龙满意的是阿烈。
看来在大户人家做过事就是不一样,他总是能很快明白自己的意思,能将东西放置得顺手整齐,做事也很有条理,最重要的是他识字,这让彭峻龙十分欣喜。
「他在卑职府上做了十年的伴读,当然识字!」听到彭峻龙称赞阿烈做事好又识字时,苏震得意地说。
「是是,苏大人说的是,这都是当年镇北将军府的栽培!」阿烈连声附和。
彭峻龙说:「那好,本将令阿烈即日起做三个月通判,三个月后,若经本将考核合格,自会呈报将军府,正式封职加官!」
听到他这番话,苏震瞪大了眼睛。「他可是没有资历背景的下人呢!」
「非常情况,可有例外,这些本将自会安排。」
彭峻龙果决的语气,令阿烈和士兵们个个都面带笑容。
阿烈当即跪在地上,对彭峻龙连连磕头行礼,感激地说:「谢大人赏识!谢大人抬举!阿烈定不负大人厚望!」
苏震心里不满,酸酸地说:「阿烈定是祖上积了德!」
可没人接他的话,大家都埋头干活。
当大帐收拾好,人们都走后,彭峻龙又查阅了一会儿地图资料才离开。
毡房没点灯,小火炉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火上的大铜盆里是半满的水,旁边还放置了洗脸用的布巾。彭峻龙伸手试试,满意的点点头,小七给他留了热水!
彭峻龙感激地回头看看地毡上模糊的身影,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撇开那让人讨厌的娘娘腔不谈,这个路上「捡来」的小跟班真是越来越称职了。
就着盆里的温水洗了脸和脚后,彭峻龙脱了衣服,踏上毛毡。此刻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得更清楚,而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
小七裹着棉被曲着身体横睡在毛毡上,而那床宽大又厚实的毛毯则放置在地毡另一头,显然那是要留给他盖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横着睡?又为什么睡觉时也不脱衣摘帽,可以说除了鞋子,她什么都没有脱就呼呼大睡了。
他有趣地坐下,看着那缩成一团的身子,很想知道他这样睡觉会舒服吗?
难道是自幼乞讨,培养了他就是睡着了也不解除的自我防卫意识吗?他心里揣测着,并动手拉开她裹在身上的棉被。
可是他的手才碰到她系在腰上的鞭子,一只拳头就往他脸上挥来。不过那拳头对他这样的练家子来说丝毫不构成威胁,反而被他一把捏住。
「喂,你这小跟班又想对主子动手啊?」他压低声音问。
原先躺着的小七此刻已经坐了起来,他睡意蒙眬的双眼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因为还没完全清醒,出于女孩子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她根本没有细想,就挣脱被抓住的手,再次挥拳全力向彭峻龙击来。
这次彭峻龙没有那么幸运,他看见玉琪睁开眼睛,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所以一觉察到她的挣扎就放开她,根本没防着她会立即又打出一拳。于是匆忙一躲,那拳头没打在他脸上,而是落在他的肩膀。
虽然不痛,可仍让彭峻龙吃了一惊。他警告道:「小七,你可别太过分!做主子的我忙了大半夜,做跟班的你睡了大半宿,还敢动手打人,天下有这道理吗?」
「噢,大、大人!」这下玉琪真的醒了,看到他揉着肩膀,便急忙道歉。「对不起!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打你的……」
彭峻龙见她一脸惊恐,笑道:「放心吧,你那一拳连替我抓痒都不够,没事的。倒是你怎么了,做噩梦啦?」
玉琪因刚被惊醒就面对着这张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却又有情难表,有苦难言,不由心绪大乱,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有。」
「那为何挥拳就打人呢?」
「我……」玉琪眼珠一转,还是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比较安全。「都怪你碰我。在我睡觉时,不管是谁碰我,我都会打他!」
彭峻龙看着将自己全身紧裹在被子下的他,心想这一定是在流浪时形成的自我保护习惯,不由心怀同情。
但他不习惯安慰人,便指着被褥笑道:「就这么点地方,我这么大个儿,可不敢保证一下都不碰到你。现在你不再是流浪的小乞儿,得学着习惯与人正常相处。」
「是是,大人说得是,小七会尽量学。」玉琪连连点头,只要他不再追根究柢,说什么都行。
可彭峻龙还没完。「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两个问题?」
「什么?」玉琪防御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彭峻龙笑了。「别怕,没人为难你。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睡觉不脱衣服,连帽子都不摘呢?」
玉琪看看自己,知道这问题不答不行,便很有说服力地说:「你知道的,小乞儿很可怜,如果你脱下衣服帽子,第二天醒来时就会发现它们不在了。」
「原来是这样。」彭峻龙理解地点点头,又说:「现在跟我在一起,不会再有人敢抢你的东西,你可以脱掉衣服帽子舒舒服服地睡觉。」
「不要!」玉琪本能地抓紧自己的衣领,那里也是她的帽子系带所在。「这样很舒服,我习惯了,如果脱掉,我会睡不着!」
见他如此紧张,彭峻龙也不勉强。「好吧,随你喜欢,等以后习惯了再脱吧。」
见他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说辞,玉琪感到很高兴。可是他的下一个问题又让她伤脑筋了。
「还有,你为何要横着睡?」彭峻龙看看地毡。「你若横着睡,我要怎么睡?」
「你也横着睡呀。」玉琪想当然地说:「横着睡地方宽,我们可以互不干扰。」
彭峻龙笑道:「胡说,要我横着睡,那半截身子都在地上了,成何体统?」
「你不也可以像我这样屈着身子睡吗?」
「不可以!」彭峻龙龙目一瞪。「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屈着?」
见他如此坚决,玉琪没了主意。「那,我再去找张地毡重新打铺吧……」
「打什么铺?这里哪儿还有地方再铺一张榻?」彭峻龙好奇地看着她。「你的毛病还真不少,我都不嫌弃你占了我的地方,你倒挑剔起来了?」
玉琪张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彭峻龙猛地伸手将她按倒在地毡上和自己并排躺下。「不要再啰唆,睡觉!」
说完,自己拉过毛毯盖在身上,闭眼前又说:「小七,你该感谢老天遇见的是我,要是换个主子,你去试试有这么好商量的吗?」
「是。」玉琪躺在他身边不敢动,也不敢多言语,心跳急如擂鼓。
还好,彭峻龙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真如他所说的,就是睡着了,他的身子也挺得笔直,他的呼吸平缓而深长。
玉琪悄悄转头看着他,蓦地,她的呼吸因激狂的心跳而几乎停止!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正是三年来萦绕在她心头,令她恋恋不舍的英俊少年的影像──此刻的朦胧夜色恰如当年的风雪弥漫,在这片朦胧中,他俊挺的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清晰,高直的鼻梁,浓黑舒展的眉毛,深邃的轮廓,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自信嘴唇……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呼吸下滑到盖着被子的胸部,那里是他宽阔的胸怀,也是她眷恋已久的地方,她还记得它的温暖和坚实,她多渴望能再次倚靠着它,将它作为她永远的避风港……
感情狂肆,心复狂跳,她无意识地伸出了手,可就在手指尖碰触到他身上的毛毯时蓦然惊醒。
停!穆玉琪,妳真不知羞耻!居然深更半夜里对着一个可以说还不认识妳的男人胡思乱想?!
省悟到自己的思绪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她猛然惊醒,赶紧卷着被子坐起来,看看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窄小的地毡。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了个方向,躺在他的脚后跟,并尽量缩起身子,背对着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穆玉琪,留神妳的言行,如果现在就让他得知真相的话,他不把妳撕裂算妳走运!而妳的梦想和期待就完全变成了泡影!
要有耐性,先让他喜欢妳,愿意亲近妳,然后才能让他接受妳!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天才亮,彭峻龙就醒了。
火炉里的火早就熄灭了,毡房里很冷。可是他却感觉到很暖和,身边有一团软软的东西。他侧身看看,只见一堆棉被。
他坐起身,看到脚后跟的玉琪,不由咧嘴一笑:这小子什么时候跑到那头去睡了?
再细看,他更觉得有趣了。那个紧挨着他、甚至还压着他部分毛毯的男孩双手抓着棉被,却不知其他地方大多没盖严,而他身上的帽子棉衣一件不少地穿着,眉眼被压低的帽子盖住了一半,整张小脸被捂得通红,却睡得正香。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彭峻龙突然有种满足感,觉得有个人分享床榻似乎也不坏。
他掀开毛毯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官服顶戴都已经整齐地放在小炕桌上了,看来是玉琪昨夜就为他备好的。
好小子,果真机灵!他心里想着,心情很好地开始更衣着装。
「大人,你起来了?」脚下的玉琪被惊醒了,一骨碌翻身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来帮你穿衣。」
彭峻龙看看她红红的脸和睡眼惺忪的模样说:「你睡吧,我自己能穿。」
「真的吗?」她真的好想睡觉,昨晚想太多了,直到天亮前才睡着。
「当然,我以前都是自己穿的……」
「那好,我再睡会儿吧!」没等他把话说完,玉琪已经躺回去,钻进那床宽大的毛毯,拥着他的体温,立即呼呼入睡了。
「吓,你这奴才真好命!」彭峻龙哭笑不得地骂着,弯下身子为他拉好毯子,摇头叹息道:「没做什么事的人,怎么会累成这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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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来为了守候彭峻龙,玉琪总是食宿不安,这几天又跟随他长途奔波,她确实被累坏了。因此一旦没人打扰,她果真睡了个好觉,等醒来时,已近正午。
「老天,我怎么睡到这时辰?这下坏了,准会被彭峻龙赶走!」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整理好卧具,胡乱洗漱一番便跑出毡房。
可是走出毡房,她只看到士兵们在草甸子上操练,没见到彭峻龙的身影,她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便去找阿德。昨晚阿德帮了她不少忙,她还没谢谢他呢!
「小七,快来!」
刚走到后面大棚,阿德就对他招手。她赶紧跑过去。
「你替我把这壶奶茶送去大帐,行吗?」阿德问。
「行!行!当然行!」她满口答应,又问:「你有见到彭大人吗?」
「见到了。」阿德说:「大人忙着呢,昨夜拾掇营帐、整文案,直到半夜才歇息,今天一大早给工兵们训话、定规矩。现在,又在大帐里议事。」
哦,原来他在大帐里!玉琪安心了,但阿德的话也让她很惭愧,心想自己真是差劲,天下哪有主子忙碌,自己却在睡大觉的跟班?
怀着内疚感,她小心地提着茶壶来到大帐。大帐门口的守卫一见是彭大人的随从,也就没拦她,让她进了帐篷。
才进入帐篷,她就被彭峻龙威仪无比的气势吸引了。此刻的他身着三品武将的花豹补服,站在顶头高出地面的木台上,指着壁上挂着的巨型地图说话。
在他面前站了二十几个男人,个个衣冠整齐,相貌堂堂,其中就有昨晚见过的草原王、顾始汗和云老大,他们也都穿着体面,可是与彭峻龙比,仍然如同山鸡比凤凰。
见她进来,阿烈迎过来接下她手中的茶壶,而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正在说话的彭峻龙。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身着宫服,那份俊逸洒脱和刚毅威严令她心醉魂迷。
「小七,大人们还有要事商谈,咱们先出去吧。」
阿烈的声音令她惊醒,玉琪仓促地将目光从彭峻龙身上移开,跟随他出来。
坐在帐篷外的木桩上,玉琪仍在为自己面对他时的一再失态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