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怎么了?」阿烈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冷。」她支吾着。「阿烈,你怎么也在里面?」
听到他这话,阿烈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眼睛里却放射出兴奋的光彩。「大人升我做了通判。三个月后若表现良好,就正式奏报朝廷封我官品!」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快告诉我,大人是怎么做的!」玉琪急切地问。
于是阿烈将昨夜和今早的事都一一说给她听了。
听了阿烈的叙述,玉琪更加惭愧了。
「大人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却在睡大觉,大人一定很生气!」
阿烈马上说:「不会的,大人没说你一个字,就连苏大人抱怨你不去帮忙时,大人都替你说话呢。」
「真的吗?」听到他说彭峻龙替自己说话,玉琪心里感到很甜蜜,可是想起刚才在大帐里感觉到的紧绷气氛,又担心地问:「他们在说什么?怎么那么严肃?」
阿烈说:「刚才进去你没有听见吗?大人正在与那三个部族的头领讨论划界而居的事,一时半刻无法结束,你也别等了,自己先去用膳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们是否又在吵闹不休了?」玉琪好后悔自己一进大帐就光顾着看彭峻龙,没有好好听他在说什么。
「没有,彭大人在,没人敢犯横!」阿烈的口气里充满了对彭峻龙的敬佩。
那天,彭峻龙一直都没有离开大帐,就连午膳,也是与所有人一起在里面用的,玉琪进去伺候时,他也只是问了一句:「你吃过了吗?」
午饭过后,她和其他随从被使离了大帐。因为无事可做,她就在营区内的帐篷间闲逛。就在东看看、西问问间,从士兵们口中知道了不少事。
晌午后,看到那三位族长离去,她以为彭峻龙要出来了,可是没有,后来苏震等几位大人也先后出来了,他还是没出来,因没有召唤,她也不敢进去,怕坏了规矩。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她回到帐篷,感觉帐篷里十分寒冷,看看冰凉的火炉,她赶紧去找阿德,可是阿德正忙着跟伙夫们做晚饭。
她只好自己抱了一堆柴禾,匆匆跑回去。
大帐篷里,彭峻龙坐在铺着毛毡的案台上,对着几份文书沉思。经过几乎大半天的磋商和争辩,他提出要三个部落「分界游牧」的草案基本上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眼下就等他们的最后签字了。
看看面貌一新的大帐,想着今天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以及先前与苏校尉和各位佐领讨论的驻军问题,他更加确信要整理好内部,就得先从奖惩开始。
是的,奖惩!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就要坚持下去,军队里如果没有严明的奖惩制度,如何能建立军威严格治军?虽然事情很多,但他将一件一件地做,正如小七说的,他能做好!
他用双掌揉揉脸,盘起腿来,闭目调息,消除疲劳。
突然,鼻息间传来一股异味,同时外面有人在喊:「彭大人的毡房冒烟了!」
「冒烟?小七!」他猛地睁开眼,身子犹如箭矢般飞射出去。
果真,一股黑烟正从他和小七住的毡房里冒出来。
有的士兵正在将覆盖在毡房外的毛毡揭开,以排除里面的烟雾,有的则围在门边喊叫。看到大人来了,大家连忙让道,彭峻龙弯腰进了浓烟弥漫的毡房。
透过烟雾,他看见小七正跷着屁股,趴在火炉前生炉子点火,炉膛里已经塞得满满的柴禾了,他还在塞。
「小七,你在干什么?」他大声质问。
「咳咳……你看不见吗?我正在点火,可是这柴禾光冒黑烟不起火苗!」听到他的声音,玉琪一边咳着,一边仰起脸对他说,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脸上被烟熏得像只花猫,可两只眼睛依然炯炯发亮,十分有神。
「你真能干!」彭峻龙气得真想在他屁股上踢一脚。
他一把拎起伏在地上的玉琪,不理会她的抗议,将她扔在一边,再把炉膛里的柴禾抽出来,只留下少量,并且架空迭好,然后对着那些柴火吹了几口气,冒烟的木柴便「噗」地一声燃起了红红的火焰。
「啊,大人好厉害!为什么我就点不着呢?」看到炉膛里终于冒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火焰,玉琪抹了把脸,高兴地凑过来,完全不在意彭峻龙刚才对她的粗鲁行为,只是真心地赞美他。「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大将军,连点火都这么厉害!」
看着她的花脸,听她毫不掩饰的赞美,彭峻龙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了。他没好气地说:「这跟状元郎、大将军没关系,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火要空心』……」
「对对对,我知道『火要空心,人要实心』!」玉琪沙哑着嗓子打断他。「可是我怎么就点不着火呢?」
彭峻龙问:「那昨晚的火炉是谁烧的?」
「是阿德,我记得他点火时也是放很多柴火在里面的。」玉琪回忆着说。
「看来你该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彭峻龙无力的说着站起身,让其他士兵帮忙将还在冒烟的木柴拿到外面去,对玉琪说:「走吧,你在这里只会碍事。」
「去哪儿?」玉琪急忙站起来。
「去大棚子,把你的脸洗洗干净,顺便去用膳。」
「为何不在这里吃……」她的话在看到彭峻龙的白眼时吞回了口中。
「托你的福,这毡房现在又是烟又是洞的,我可无法待在里面。」
玉琪四处看看,不由缩了缩脖子。她真没想到自己的无能竟惹了这么大的祸。好好的毡房,因被揭了几块毛毡而露出好几个洞,黑烟虽没了,但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唉,都怪我!」她沮丧地说:「那火炉怎么那么难点!」
看着她懊恼的样子,彭峻龙说:「别担心,士兵们会将一切复原的,你下次生火时最好先请教一下别人。」
洗了脸,用过晚膳后,玉琪的喉咙不再难受,她跟在彭峻龙身后去看了他们的马,又巡视了军营。
今夜院子里同样点了几堆篝火,这是草原上安营扎寨必备的,火是防止野兽攻击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守夜的士兵没人喝酒、聊天,见到彭峻龙也都十分有礼。
走在草原上,玉琪问彭峻龙道:「大人,你跟草原王他们谈妥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们会接受的。」彭峻龙领头走出营区,来到河边,充满信心地比划着说:「汉人种地,就让他们在海沟河东边那片山林地带居住开垦,那里背山面水,土地肥沃,但草质不好,地势多变,不适合放牧。」
玉琪眼睛晶亮地问:「那顾始汗和草原王的部落呢?」
「顾始汗部落居柳树沟,在柳青河与黄泥河之间的草原放牧;草原王部就在巴拜泉,石头河至玉泉河的草原划给他。以后我们加强这各分界区的巡防,防止以前那样的骚乱再发生。」
在得知彭峻龙将要上任的地方后,玉琪就向阿玛身边无事不知的通判大人了解过这里的情况。所以她知道,彭峻龙提到的河流,都是阿勒楚喀河的支流。
「喔,你这么快就熟悉这里的地形了!」玉琪惊叹地称赞他。
彭峻龙斜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在睡大觉的时候,我在干嘛?」
「呃……小的失职……都怪小的从没这么安心过,所以一时放肆睡过了头,大人辛苦了!」听他说起这事,玉琪趁机为自己解释。
彭峻龙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仰头注视着天空。
玉琪则关心着自己听来的各种消息。
「大人,听说你惩罚了昨晚那个守夜时喝酒的老兵,让他去放羊,还一个月不许他沾酒,是吗?」
彭峻龙看着天边的薄云,轻松地说:「没错,有错必罚,这是治军之道。」
「可你没有惩罚苏大人。」玉琪直言,并看到彭峻龙的眉毛跳了几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惩罚苏大人?」彭峻龙不满地问。
「因为没有人告诉我。」玉琪焦急地问:「你惩罚他了吗?」
「当然要惩罚,我已经私下跟他谈过了,还要他按草原的规矩,买羊还风流债。」彭峻龙的语气依然悠闲,可玉琪一听却急坏了。
「苏震脾气暴躁,发作起来天王老子都不认,就因为这样才一直升不了官,你得小心他报复!」玉琪忧心忡忡地提醒他。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补充道:「听士兵们说,苏大人很会打仗,是个不怕死的角儿,可是他贪财,爱玩女人。草原上谁家女人长得好一点,他就去招惹人家,又从来不赔偿;谁找他要,他就跟人吵,还用马鞭抽人家,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在这里唯一让他吃过亏的就是昨晚被你打败的那个巨人,那人是草原上无人能敌的大力士,被草原王封了『第一勇士』的称号,听人说就是因为那人,苏大人才从不去招惹草原王部落的女人。」
她说的高兴,可彭峻龙只是看着天,令她有点扫兴,但还是接着讲:「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他这样的上司,营里有的佐领和士兵也喜欢鞭打不服从他们的百姓。去年他们误打了草原王的侄子,惹得草原王率人马来破坏营房,将府里的牛羊拖走,还一直扬言要与苏大人比武……」
见自己说得这么辛苦,彭峻龙始终不发一言,玉琪的兴趣终于打了折扣。
「大人,你在听吗?」她停住话头,转到彭峻龙的身前,仰起脸吃力地端详他,却只见他双手抱胸,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月光与他的眸光交相辉映,她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大人?」她再喊一声。
彭峻龙终于低头看她。「我在听,你接着说。」
听到他终于开口,玉琪稍感满意,赶紧说:「我还听他们说,草原王是一个无恶不作、奸邪狡诈的魔鬼,可是又有人说他不是,他只是个喜欢草原,不愿意别人占据草原的男人。还说他有六个妻子,却只有一个女儿……」
玉琪还在讲着她今天听到的一切,而彭峻龙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其他地方。因为她说的这些,大部分他都已知道。
等他们回到毡房时,果真如彭峻龙所说的,那里已经恢复了原貌。而且大概士兵们怕揭过顶的帐篷会很冷,还特意将火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彭峻龙一进去就热得脱了夹袍,坐在地毡上。而玉琪也抬起手想摘帽,可立即又放下了手。
虽然她的动作不大,可彭峻龙还是注意到了。他命令道:「摘下!这么热的帐篷,戴那么顶大棉帽子不嫌难受吗?」
玉琪立刻摇头,还彷佛怕他动手似地往门口退了两步。「不!不难受!」
其实此刻的她一点都不舒服,帐篷里暖暖的,她全身包得紧紧的,此刻真觉得热死了,头皮更是直发痒,她好想脱了帽子好好抓一抓。可是面对那对探究的目光,她的手只能乖乖地垂着。
幸好他只是嘀咕了一句:「你这人真是别扭!」说着便挪开视线,站起身要出去。
「大人又要去哪儿?」玉琪赶紧替他掀开帘子,先走了出去,欲随他同行。
「撒尿。」
「啊?!」玉琪当即张口结舌,手中的帘子落下。
「干嘛?你不撒尿吗?」彭峻龙浓眉轻扬,奇怪地问。
「哦,不……不是的……」
「那就走吧,一起去。」彭峻龙不耐烦地说。
玉琪吞咽着口水,吃力地说:「呃,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彭峻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人就是不痛快,每次方便都得跑那么远,还不许人跟着,这里都是大男人,你怕什么羞?」
「那是……那是小的脸皮薄,有人在眼前,小的……小的尿不出来……」玉琪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整张脸涨得跟猪肝似的。
见他那为难样,彭峻龙又气又无奈地抱怨。「我彭峻龙此生最看不上眼的就是别别扭扭像个娘们似的男人,可怎么偏就让我遇上一个超级绝顶的呢?」
见他那悔不当初的模样,玉琪又急又委屈,嘟囔道:「谁别扭了,这是习惯问题……」
「得了,你也别为难,反正你自个儿小心点,草原上的狼多着呢,别让牠咬了屁股就行,我先去了。」说着他大步走了。
玉琪看着他洒脱的背影,下意识地摸摸屁股,看看四周夜色中隐隐绰绰的山林草原,不由打了个哆嗦,耳边彷佛听到了狼的嚎叫。
喔,老天爷,可别让狼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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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彭峻龙在军营里做得有声有色,该奖励的奖励,该受罚的受罚,甚至连副将苏震也受到了惩处。
然后,他又对各佐领、副尉的职责,士兵的巡逻、守夜和各个卡伦(注)的值勤都作出了严格的要求。
短短几日内,他在士兵中树立了威信,没人敢将他的话当儿戏。
可是玉琪的心里却始终不踏实,因为她看到被惩处的苏震用仇恨的眼睛偷看彭峻龙,也听到一些士兵私下流露出对苏震的同情。
可是,不管她怎么担忧,她仍然明白彭峻龙是对的,要替朝廷办好事,做个好将军,他就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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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晴天里,天空显得格外深远,没有杂云雾霭,轻风拂面,太阳放射出暖暖的光芒,彭峻龙带着玉琪纵马奔驰在宁静的草原上。
他们刚从柳树沟过来。在那之前,他们先见过了最支持这项政策的云老大。
按照彭峻龙的想法,所有这些迁移定居都得在下雪前安置妥当。
去柳树沟见顾始汗也很顺利,他将三天前的谈判结果带回部落后,几个年长的长老都同意。长年受草原王的欺压,如今只要让他们留在柳树沟,安心放牧,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剩下的就是去拜访草原王,说服他接受自己的主张。
他相信草原王最终会接受的,因为这个界线是他面对地形图,经过反复考虑,并与多位熟悉这一带情况的佐领和老兵,甚至包括对他的惩罚耿耿于怀的苏震商量后得出的结果,他认为是合理的。
「巴拜泉」在蒙语里是「宝贵的泉水」之意,而这里的风景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令人难忘。
这是一个背靠山岭,以羊草、隐子草为主的大草原,宁静而安逸。在这初冬的季节里,草地依旧青绿,柔柔的风吹过,空气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却让人觉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