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机会,是帮助我最多的人。」一直很想跟他说这句话,但是他总是忙着拆家具、做家具,忙着赚钱还债,忙这忙那,忙到最后他连做人的最基本人情世故都忘了。
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人情牵扯。
因为牵扯一多,容易变成了牵绊。这情绪对他来说太麻烦……
「阿朗,这是你要的。」把书桌搬上货车之后,准备到另一个地方去收货的赵老板,忽然推开车门下车,叫住梅应朗。「十万够吗?因为你临时调头寸,我店里只有这张票子可以马上轧。后天有一张十八万的会进来,你有急用的话,我可以调给你。」
「十万够用了。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添麻烦,大家互相啦。前几年公司业绩一直没起色,我周转不灵,你的货款经常被我拖欠,我明明知道你过得很辛苦还……唉……」赵老板心怀愧疚到说不下去,只能伸手拍拍梅应朗。「十万块,我会分四次从你的货款里扣除。可以吧?」
赵老板体贴入微的安排,让梅应朗忙到没时间感受太多情绪的心头暖洋洋的,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色柔和了点。「多谢你了。」
「还有——」赵老板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纸,交给他。「杨小姐又下订了,这订单来得太好了,可解解燃眉之急。这次她自己设计了一组家具,大大小小的共六件。她从欧洲的跳蚤市场买了批二手家具,家具已经运来,在海关等我们去领。这是初稿,其它的图,她说等你确定要接单,她会陆续传过来。你不会不接这笔生意吧?」
梅应朗看着设计图沉吟。「对方什么时候要?」
「十二月底。现在是十月中旬了,你挪得出时间吗?」赵老板意有所指地看着最近正值多事之秋的王家别墅。「王少爷好像把公司经营得很差,王老爷子近来身体不佳,大家都说跟他儿子不成材有——」想到什么的突然觑觑梅应朗,然后迅速改口了:「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会留在这里?」
「老爷子早上突然休克。」
趟老板吓了一跳!「他没事吧?过几天不是就到他的七十大寿了?」
「主治医生叫他住院观察几天,他拒绝了。老爷子很顽固。」
赵老板看见梅应朗英伟坚毅的脸孔居然微微泛白,似乎余悸犹存。「原来王老爷的身体真的这么差,难怪你这阵子会住进王家。以前你宁死也不肯在王家过夜,因为你——」突然发现自己话太多,赶忙又改口:「看王家这情形,你有时间接杨小姐的单子吗?她付钱很爽快大方,可是对品质的要求也很严格,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梅应朗从不让自己花太多时间在犹豫上,即使近来王家风雨飘摇、村子也不平静,他极有可能应付不来:但多年的还债生活让梅应朗学会了先接单了再说,因此他沉思不到一分钟便说了:「王家已经请特别护士陪伴老爷子。你帮我把家具运回村子,我后天就搬回去了。」
他总会找到时间把工作如期完成。这些年,他是这么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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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哥!我在跟你说丰登商银的事,你在讲什么呀!」
这个气咻咻的声音,让急着开始工作的梅应朗双腿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果然看见王家别墅的后院站着两个人,他们是老爷子请来的客人,吵吵闹闹一下午的客人。
他们两个人,就站在梅应朗临时用来充当工作室的凉亭前面。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谈什么鬼银行!」大堂哥怒吼,一只手指向不时传出暴烈吼声的屋子时,差点就打到从他们外围路过的梅应朗。「刚才王爷爷跟我爸提到U C T的交换条件,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你们酝酿多久了?怎么会扯上U C T?!你明明知道、知道——」
冯蜜双手盘在胸前,耐心等着,结果大堂哥的舌头却好像打结了。
「知道什么?大堂哥,你就不能给个干脆吗?」
「UCT不比其它案子,我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我不在这里跟你谈,回家后你自己问伯父!」冯蜜怒不可遏的眼珠子突然跟着那个安静走入凉亭内、拿起工具腰袋穿上就准备开始工作的路人转呀转的,嘴上却气咻咻地指控比她更火大的人:「你今天干嘛一直对我发脾气呀!大堂哥。」
「我当然要对你发脾气!所有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现在连U C T都有你一份,你太可恶了!」看到硬生生横杀进来的路人甲似乎不准备闪人,大堂哥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狠瞪堂妹一眼之后,拂袖离去。
「你才可恶!你可恶!」呕到直跺脚,怒气难消的堂妹完全忘了凉亭内还有一位路人甲在场。
就算梅应朗工作的时候再怎么专注,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那高亢气愤激昂居然还娇成那样的声音,简直就是魔音穿脑。梅应朗发现自己很难做到充耳不闻,他只好尽量了,因为这个月意外太多,他手头太紧。
冯蜜拿出手机按了个键,电话一接通,也不管对方还没喂完,她就啪哩叭啦尖叫一大串:「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是伯父和爹地选中我接U C T,他们选我,一定因为我优秀不是吗?他拿我的优点来攻击我是什么意思?!」
戴好护目镜,拿出磨砂机准备刨光的路人甲闻言。「……」
「叫我以牙还牙?!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想不出大堂哥的优点,你叫我怎么还牙?!」冯蜜站到脚有点酸了,左看右看,看见附近只有凉亭有椅子可坐,而且路人甲已经不在。她走了进去,并对电话那头的助理嘟嘴:「不行。拿他的缺点攻击他,我胜之不武。这种胜利得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你不要净帮我出些馊主意。」助理的不爽让她孬种地瑟缩了一下。「好嘛,你不要生气。大堂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呀,我很怕伯父伤心的。你把丰登的资料传过去给白秘书,叫白秘书一定要去缴订金,十二月十八日,他一定要设法让大堂哥去标丰登的特别股,不然他就要对我负责——」
冯蜜才坐下来将她的美腿交叠起来,正要把高跟鞋脱下来,忽然看见两个月前为一个球竟然瞪她好几眼的保镳肩上扛着一堆木板,低头避过从凉亭棚架上垂下来的九重葛花串走了进来。
梅应朗进来看见里面有人,顿了一下。
没让呆愣的情绪停留太久,梅应朗转身将木头放了下来。
「对。这个标案很理想,白秘书很聪明,他一定会有办法让他的上司对这个标案感兴趣……还不简单,别让他上司知道资料是我给的就好了嘛。」冯蜜瞟瞟正在挑选木头的人。
为什么王爷爷家的保镳要兼木工呢?这是冯蜜的第一个狐疑。
不知道这位MIB先生记不记得她?这是冯蜜的第二个疑惑。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保镳不会再瞪她了。
她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两个月前她被这位保镳瞪得不明不白,经过一番明查暗访,终于得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她冯蜜一向是敢做敢当、知错必改,所以为了修正这个错误,她特地抽空跑去向MIB先生道歉。
知道他闲暇时喜欢做木工,为了展现道歉的诚意,她特地精挑细选了一整组精致的木匠工具做为赔罪礼送给他。
她记得这个高高黑黑的保镳当时告诉她说,他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幸好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再以那种足以令一个美女自信全失的恐怖眼神瞪过她了。真是太好了……
冯蜜一面讲电话一面心有犹悸地拍拍胸脯,一脸的欣慰。
虽然从她勇敢认错之后,他们两人并没什么机会讲上话,不过……真的太好了,她就知道MIB先生那天一定是没睡饱,才会舍得对她这个性感妖娆妩媚、才貌双全的大美女生气。
怎么可能呢?她耶!冯蜜耶!男人怎么舍得对她生气呢。
一股辛辣的油渍味呛了过来,冯蜜赶紧套上高跟鞋,掩鼻走出凉亭。
「学长的电话?呃,没有耶。」听到房助理突然把话题拐到这上头,冯蜜脑内的警钟大作,猛然想起这几天疯狂找她的夺命连环Call。
她心生不妙,连忙说:
「你叫白秘书要盯着点。大堂哥要是胡来,我们会很累的,叫他记取造光玻璃的教训。这件大丑闻,白秘书应该听过吧?对,这家族被一堆不肖的子孙拖累,最后整个家族居然联手掏空公司资产,骗走投资人的血汗钱之后,演出集体大逃亡……对呀,目前据说在东南亚和大陆沿海的城市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嗯……」停在凉亭口,凝眸很认真地回想:「上至爷爷、下至孙子,共十一个人遭到起诉,不过他们全逃了。造光家族创下台湾经济犯罪史以来,第一桩老中青三 代同时遭到通缉的案例,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名垂青史了。好丢脸哦,这种事怎么做得出,丢脸丢到——」
冯蜜突然被人从肩后撞了一下,她转头望去,突然傻眼。
电话那头的房助理苦等两分钟都等不到声音,不爽了。「你说今天要让我准时下班,你要不要说话算话?!」
「他、他——」冯蜜震惊不解地瞪着撞到人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的高大男人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许久,惊吓过度的千金大小姐才重新找回她的声音:「他瞪我!他又瞪我了!」
冯蜜气愤地尖叫。
第四章
老师,我的志愿是让何南旭当我的老公哦。
何南旭他是六年A班的学艺股长,他今年坐在第四排第五个位置。他很帅,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他,只有我可以嫁给他,因为我很漂亮。我爹地说我可以嫁给他,因为他住我家对面,而且他家的门和我家一样高。
——老师批注:老师看到你随文附上的照片了,他长得很帅。当新娘走很美丽的志愿,老师祝福冯蜜长大以后,能够美梦成真。
——这是冯蜜的谢谢:老师,我知道美梦成真是什么哦!就是。Dream come true我的英文很好的。
老师,何南旭都不理我。我好漂亮耶,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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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代的心愿能否美梦成真,其实冯蜜根本不在意。可是偏偏有人很在意……
「你们看看,看看金家千金,人家气质多么高贵,个性是咱们圈子公认的温柔婉约,脾气好得没得挑。」把手上的香槟交给在王家别墅内外来回穿梭的服务生,冯氏三兄弟一同欣赏着那位整晚忙进忙出、脸上却不见一丝烦躁的清雅美女。「难怪何家那位大少爷一眼就相中她。说到何南旭这个人,他大少爷心高气傲得跟什么似的。」
「金董就爱南旭这眼高于顶的傲性,最近正全力促成这桩婚事。」
「原来两家取得默契了,难怪个性低调的南旭,最近追金宁追得勤。像南旭这么挑这么傲的大少爷,都拜倒在金宁裙下,是男人都会喜欢金小姐这种女人吧。这种女人才是真女人。」八卦至此,三兄弟突然望着脸上始终含笑、动作始终文静娴雅的金家千金。
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恨不相逢未娶时的幽幽长叹。
冯蜜拚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后面那三只草履虫!跟屁虫!
因为他们是自大的猪头!
因为他们是没脑的笨蛋!
他们是想找堂妹麻烦的时候,不会看场合的大、白、痴!
冯蜜,不要在意猪讲的话,不要着了猪的道,因为你不是猪,你听不懂猪话。对,听不懂,所以不要火大——不要杀人,千万不可以在王爷爷大宴宾客、热热闹闹庆祝七十大寿的当天,在人家家里大开杀戒。
「争夺畅流股权?」冯蜜杏眸微瞠,不可思议地娇呼:「齐总,这里是我王爷爷家耶,亏您说得出这么可怕的事。您的消息好吓人。」一只小手心有余悸地按在心口上。「我心脏都快吓停了。您说的持股,是指我大伯父手上的畅流股份吧?没错吧?」
「在下不是冯小姐的对手,甘拜下风了。」
「什么对手!」适度展现性感女人妩媚的风韵,笑嗔:「王副董,贵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总经理在损我哦,他把我说得好有心机,您要替我主持公道啦。上次我进场帮贵公司补强财务体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
「我以为冯小姐进场为本公司护盘,是看中本公司人才济济。」
「我当然是。贵公司潜力无穷还用我说吗?我冯蜜几时做过赔本生意了。」冯蜜陪着被捧到心花怒放的男士们挪步,朝二楼的露台款款走去。
再跟过去就太明显了。
冯氏三兄弟只好拿着用酒杯盛装的牛肉凉面,踱到落地窗边就近监视堂妹的一举一动。他们三人恨恨地看着堂妹轻松地周旋在男士之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神情专注地聆听男士们讲话,唇上不时发出很捧场的娇笑,然后做作的保持一脸愉悦,这些男人就像一团烂泥巴任她摆布,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女孩子就是这点吃香……三兄弟酸溜溜。
啊,他们差点忘了一点,前年因为在法国服装设计学院混不下去、只好回家上班的堂妹,勇闯投顾界,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内异军突起,以投顾界的明日之星轻轻松松地闯出名号,除了长辈厚爱有加、大力推波助澜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那就是——她不会跟生意伙伴顶嘴。
三兄弟怨恨地看着他们的堂妹乖乖听着男士们大发议论,她几乎没有开口提过反对意见!不像跟他们讲话,他们讲三句,她非要顶撞一句不可。
真是不可爱!不可爱!
难怪大堂哥叫他们一定要让这任性的丫头尝尝苦头。
问题是……三兄弟困惑地交换一眼。这丫头有尝到苦头了吗?
三人抬脸望着被一票少爷簇拥着而娇笑不断的堂妹,瞧她那开心的模样,脸上哪有一点被何南旭追求金家千金的消息打击到的阴影!
三兄弟没看见的是,冯蜜在听见这则轰动上流社会的大新闻时,她那总是性感微噘的红唇曾经微微地凝滞一下,她眨也不眨地凝注着发言者说话表情的美眸,虽然始终技巧的盈满「您讲得真——好」的灿媚微笑,可是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杀气曾经让这双眸子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