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应朗抓稳差点滑倒的女人,被四处喷溅的水花溅得全身湿漉漉,但他没心情感受这些。除了交货日子一天天逼近,他现在还担心一件事。
老爷子好像不在家。这么晚了……他脸微偏,看着窗外墨黑的天色,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你放开我!不——不许——」
王家别墅的花园里只剩稀微的夜灯,大宴宾客过后,这份夜阑人静更显清冷孤寂。梅应朗更加不安了,这感觉跟身体硬朗的陈妈上礼拜突然中风住院前一样强烈,也跟他的家人出事当天一样的强烈。
他对这种事的直觉一向很准……梅应朗望着夜色出神,满心焦虑。
「阿朗!你快放开冯小姐!」
一声惊呼在浴室门口响起,想得太出神的梅应朗被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已经气炸的女人。梅应朗没心情去理会这些,他看见因为跟男友大吵一架而双眼哭肿的金宁,慌慌张张的找出一件浴袍跑了过来。
金家小姐跟他家老爷子情同祖孙。梅应朗正想问金宁知不知道老人的去处,他挂好莲蓬头才转身,还来不及开口,浴室内就响起啪啪两记清脆的巴掌声。
挨了两巴掌的金宁错愕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冯蜜,这才发现她嘴唇冷到泛紫,牙齿咬不住地直打颤。
「谁允许你这样对我的!」冯蜜不知自己是气到发抖还是冷到发抖,总之她现在很想杀人就对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老是对我这么坏!不是瞪我,就是欺负我!一个大男人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不觉得可耻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没有解酒剂,你不能只用一两杯水让我清醒就好吗?!」
「阿朗,辛苦你了。这里由我来陪冯小姐就好。」金宁赶紧过来把浴袍披在冯蜜身上,并死命拉住想扑过去跟王家保镳拚命的她,柔声劝着:「冯小姐,你快点泡个热水澡,以免着凉了。」
「你脾气很差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女孩子耶!」
梅应朗的坏脾气真的被她惹出来了,他指着金宁微肿的左颊,厉声道:「你看看金小姐的脸颊,这是你打的,快向金小姐道歉!」
「阿朗,」没想到战火会延烧到她身上来,金宁吓了一跳,赶紧缓颊:「冯小姐是挣扎中不小心打到我,她不是故意的。」
冯蜜被梅应朗的厉斥吓呆了,转头看见金宁脸上的红肿竟是出自她的杰作,她简直吓坏了。
她死都不会再喝醉了!宁死不喝!下不为例!冯蜜在心底狠狠发誓。梅应朗那双太过澄澈的严厉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迎视,她心里对金宁觉得歉疚,但在这个可恶的保镳面前,无论如何她就是拉不下脸向金宁低头。
冯蜜百般抗拒地推诿着:「我喝醉了,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事了。」
在金宁的催促下转身想出去的梅应朗闻言,更生气了。「不会喝酒,你就不要喝!喝醉之后不管你记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做错事,你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快向金小姐道歉!」
冯蜜从来没有这么下不了台,感觉到眼泪在她热热的眼眶中打转,她拚死忍住泪水。这种时候采哀兵姿态,实在太可耻了。她难堪地看着努力和缓气氛的金宁,她的温柔善良更加突显自己的蛮横不讲理。
梅应朗正气凛然的态度,换在其它时刻她会大声叫好,可不是在这种时候、在金宁面前……她有她的自尊呀,可恶的梅应朗!
冯蜜恼羞成怒,气愤地推着打着捶着尽忠职守的梅应朗。「你这猪头!你出去!出去!我会为我的所有行为负责任!可是我绝不要在你面前做给你看!你出去!出去——」
梅应朗被气到捉狂的千金小姐推着朝门外走,他回头交代傻眼的金宁:「金小姐,我家老爷吩咐我务必要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我会在门外等,有事请你吩咐一声。」梅应朗清澈的眼睛盯向冯蜜时,表情变得严厉。「希望你控制自己的行为,别再对金小姐动粗。」
「动——粗?!」
冯蜜差点没被这两个对美女形象有着极大杀伤力的粗暴字眼气昏。等到她好不容易终于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一罐浴盐砸向门板时,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已经离开浴室,还把门带上了。
听到门内有重物砸中门板的钝响,守在浴室门外的梅应朗一阵紧张,赶紧叩门问着:「金小姐,你没事吧?」
其实被冯家小姐的暴力行为吓了一跳,但金宁仍然温柔地答着:「我没事,谢谢你。」
「有事的是我!」冯蜜气嚷。
「金小姐,你没事就好。有事请你尽管吩咐。」
「好、好的。」金宁迟疑地瞄着气呼呼转身定来的冯蜜,并看见她边走边脱下湿透的礼服,接着是将内衣、丁字裤甩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的脱衣姿态落落大方,一点都不忸怩,显然对自己的好身材有着绝对的自信。
金宁看到脸都红了,当她转身面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金宁吓一跳,赶紧回身看看是怎么回事。门外的人也听到声音了,梅应朗不放心地叩门问着:
「金小姐,你没事吧?」
梅应朗的差别待遇,让什么都输给金宁、现在连泡个热水澡都会被热水烫到的冯家小姐气到头昏眼花、恨到咬牙切齿。「有事的是我!」
门外无人应声。
砰!气不过的将一罐洗发精用力砸过去。
这回,不必门外那人叩门发问,门内气炸的某人已经磨着牙恨恨地怒叫:「金小姐没事!」
门外那人顿了一下。「金小姐没事就好。」
他的意思是冯小姐出事就没关系吗?气死人了!他气死人了!
冯蜜从热水中站起来,找到一瓶浴剂又想砸过去,手臂高高举起还没挥出去,冒火的眼睛就先瞄见了金宁温雅脸上噙着的柔美笑意,她似乎在等她冷静下来。想起今天晚上她对金宁毫无理智可言的恶言相向,一直到后来她喝醉了,在停车场纠缠着何南旭,要向他道歉。
冯蜜在心底呻吟,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记不住,记不住她拚命拍打车窗要求脸色难看的何南旭下车听她道歉,希望她记不住她醉后失态的一切丑样,记不住那丢死人的一切。
冯蜜在腾腾冒烟的浴缸中坐立难安,她简直快被回忆里那狂乱拍打车窗的声音吓死了。她把修长匀称的美腿弓起抱着,瑟缩身子,不太想面对残酷的现实。如今她唯一庆幸的,是她醉后的丑态只有四个人看见,否则她辛辛苦苦建立的专业形象就将毁于一日一了。不过这一切居然都被她最嫉妒的金宁看见了。为什么是金宁?为什么是她?
「冯小姐。」
冯蜜被金宁的叫声吓一跳,急忙说:「我真的要道歉了。刚才不小心打到你,对不起。」
金宁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出笑意,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自视甚高的冯家小姐这么慌张的样子。「请你别在意阿朗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金宁看着墙壁,诚恳地说着:「你喝醉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浴室里会有危险。我想请问你,你介不介意我在这里陪你?」
金宁宽大为怀的胸襟,简直让冯蜜羞愧得无地自容。想到今晚的委屈,她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金宁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对不起,阿朗不是——」
「我不是说梅应朗那猪头!我是说何南旭!何南旭!我想向他道歉啊,他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一气就是十六年,他还要气多久啊?!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歉意啊!就算被全校同学『冯蜜老公』、『冯蜜老公』的叫,那也没什么不好嘛!那是天大的荣幸,不是吗?」
「……」无言以对中。金宁想起今晚在得知自己心爱的男人有意抢走王爷爷的公司时,跟男友起了争执,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正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跑出王家之后,无意中在停车场撞见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冯小姐,当时她拉着何先生,不让他上车,口中直嚷着要为什么事向他道歉。
何先生没理会醉得太厉害的冯小姐,迳自拂袖离去。
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不过……
抽抽噎噎诉苦中,冯蜜突然逮到个性老实的金宁回头看她一眼,像是有口难言,脸上还挂着伤心欲绝的泪珠,冯蜜气愤地拍着水指控:
「金宁!我看到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道歉方式很难令人接受?!」
金宁吓一跳,没想到她的观察力这么好,居然一眼就洞悉她的想法。
「你真气人耶!你的想法全都写在你脸上了!」冯蜜瞪一眼个性老实的千金,双掌捧起泡泡,又气又委屈地吹着。「面对南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喝点酒壮胆,谁有勇气跟他讲话,更遑论道歉。如果是你,他就不会这样对你了。为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而我,我呢!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努力吸引他注意,他却对我不屑一顾!」
在金宁的印象中,冯蜜是个聪明独立、美丽能干的千金小姐,而且她不喜欢她。这么美艳自信的人居然会在情事上吃瘪,金宁有些意外,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心事,她这局外人不便过问的。
「我跟南旭不只是青梅竹马,他还住在我家隔壁耶!他居然从来不正眼看我这个美丽的芳邻一眼。几乎天天碰面耶!却无法跟他讲上一句话。你知道我心理压力有多大吗?我爹地妈咪都替我觉得好心酸,他们一直劝我搬去香港跟他们一起住,可是我就是不想不战而逃嘛!我冯蜜怎么可以当个没志气的逃兵呢,要逃也是别人逃才对嘛。看着好了,何南旭,直到达成愿望之前,本小姐不会轻易放弃的!」有志气的握高一只粉拳。「即使别人全部逃光,我还是会坚持到最后一 刻,我永不放弃!」
她永不妥协的高昂斗志,让面向墙壁的金宁忍不住想笑了。
金宁想说些什么,门上突然传来一阵有人用拳头擂门的急促声音。不等里面的人应门,门外的梅应朗猛敲门,慌掉地喊着:
「金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家老爷急性心肌梗塞,他住院了!」
金宁心口一窒,脸色刷白,吓得无法言语。
「金宁、金宁!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金宁感觉有人在呼唤她,声音忽远忽近,她想回头对冯家小姐致歉说很抱歉不能在这里陪她,她必须赶赴医院看看老人家的情况,因为王爷爷孤苦无依,唯一的儿子难以依靠,春柔姐远在国外鞭长莫及,她得帮春柔姐多照看着点。
她得尽快赶去……金宁头一动,一阵黑暗便朝她猛烈袭来。
「梅应朗!金宁快昏倒了!猪头——金宁昏倒了!金宁昏倒了——」
冯蜜惊慌的叫嚷,是金宁昏倒前的最后一抹意识。
第五章
老师,小平说他肚子痛,我要赶快叫校医伯伯来看小平,我等一下再回来写第二个志愿,要等我哦。
——老师批注:冯蜜,小平的事幸好你及时发现,非常谢谢你。不过以后要是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你向老师报告就好,不要自己突然跑出教室,不然老师会担心哦。
作文只要在下课之前完成就可以了,不要紧张。
——这是冯蜜的回答:老师,小平住在我叔叔开的医院哦,欢迎大家去那里玩,我可以带大家参观太平间哦。我不像小平,我不怕鬼。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冯蜜心里毛毛的。
不知道是不是入冬后第一波寒流过境又下着雨的关系,今天医院的研究中心乃至只收VIP病人的特诊病房大楼,都极为冷清。
从院长室出来,欣慰地得知老先生的病况已稳住,但毕竟年已七十,这种岁数禁不起太多的操劳与刺激;老人家必须专心养病这是无庸置疑了,倒是情绪起伏不宜过大这一点比较伤脑筋。
冯蜜从研究中心的顶楼院长室搭电梯下至八楼,步行至隔壁栋的白色特诊大楼。高跟鞋的跫音敲上一条由玻璃与钢骨建造衔接两栋大楼的天桥,桥的尾端连接着一条极有艺术气息的艺品长廊。
院方藉由一只又一只价值不菲的骨董,向访客们宣告此栋大楼病患身分尊贵。仿佛跟心情不安的冯蜜作对似的,今天连一向赏心悦目的艺品长廊也灰灰暗暗的,没开灯。
整条长廊阴阴暗暗,空无一人。
冯蜜不怕鬼,不过在这种阴凉天候、阴黑无人、阴森冷寒的氛围下,她很难不毛骨悚然。急步绕过转角之后,她双腿突然一顿,泛着毛意的娇媚眼眸落向走道正中央的时候,流淌过一片温暖的光芒。
梅应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兀自瞪着地板,好像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冯蜜环顾走廊四周,确定无人,只有他孤单单地留守此地。自老人发病之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像条忠犬。
老先生发病至今已经一个礼拜,梅应朗好像跟着住院没回家……
冯蜜的心头一阵柔软,开步朝王畅的特等病房走去。
看见有人来探病,梅应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畅急病住院那天,他一脸慌张无助的模样和金宁担心到昏倒的片段,在冯蜜脑海盘旋,甩都甩不掉。这让原本不觉得自己加入畅流经营权争夺战有什么不对的她,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不过,梅应朗这个可恶的猪头!那天他在听到她的呼救之后,紧急撞门而入,立刻抱起不省人事的金宁就跑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注意到她急着救金宁而裸露的性感身躯。
要不是当时情况特殊,她早就宰了这猪头了。哼!
总之,她跟梅应朗也算有缘了,他们两人经历过——他瞪她两次、她捶他两拳、他害她冷到差点得肺炎死掉,两人因为老先生突然心脏病发住院而一起吓到魂飞魄散。
经过这种种的磨难与劫难,她想,她和他勉强算是患难之交了吧?
冯蜜在患难之交的面前收步。她仰起脸研究他泛着黝黑光泽、轮廓深刻、五官英伟鲜明的脸皮,想找找看他有没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梅应朗,你需要睡觉吗?」
原本目不斜视、任由冯蜜歪着脸瞄来瞄去的梅应朗怔忡了一下,低眸瞄着不知为何好像变得跟他很熟的人,简单答着:「需要。」
「你吃饭没有?」冯蜜看看时间,快两点了。
「吃了。」他拉回视线,瞪着对面墙壁,好像墙壁比她好看。
她这个大美女居然沦落到跟墙壁计较?!这个可恶的梅应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