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面的随从陪着道姑穿过树林来到湖边时,彭峻威的身影已经翻上了崖壁。
不久,一条麻绳从崖顶抛下,接着,彭峻威很快就下来了。
这次,他的衣襟里没有带任何花草,满脸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对三崽等人说:「我想那上头有我们要的东西,可是今夜我们无法出山了,你们赶紧分头到附近看看,找到可以借住一宿的民居或庙宇。」
「是。」大家答应着,分头去做事。
彭峻威对道姑说:「你得上去看看,那里有一大片红花,肯定有长鞭红景天!」
「攀那条绳子上去吗?」老道姑仰头看着似乎正向她倾倒的石壁,担忧地问。
「没错!」彭峻威依然兴致勃勃。
「非得用那绳子吗?」道姑站在他身边,迟疑地问:「我记得有别的路。」
「就算有路,现在也来不及找了,日头一落,天就黑了。」
道姑看看天边的太阳,再看看那悬挂在山崖上的绳子,踌躇不决。
「别犹豫了,路就在这里!」彭峻威没容她再说话,飞快地将她搂住,在她耳边大声说道:「请恕在下冒犯了!」
然后他抱起来不及反应的老道姑,在她的一声惊叫声中腾空而起,抓住绳子就往山壁上攀去。
道姑本能地紧抓住他的臂膀,将身子紧紧地「挂」在他的身上。
风中,一股馨香直窜入彭峻威的鼻息。
老人家的身体也会这么柔软,这么芳香吗?他诧异地想。
但这念头只在他脑海停留了非常短暂的时间,随即被他抛开,因为他觉得那是对婆婆的不敬和亵渎。
「臭小子,你竟敢这样?!」双脚才落地,彭峻威还没有完全放开她,道姑就发威了,吼声直震得山壁嗡嗡响。
彭峻威的手仍抓着她的道袍,十分歉疚地对她说:「婆婆息怒,因时间紧迫,在下实在别无他法,愿领罪!」
道姑正想挣脱他的手,身子却碰到了石壁,痛感令她回首,当即大惊。原来他们此刻所处的并非安全的地面,而是一截悬挂在峭壁半腰上的巨石!
这块从山体中倾斜伸出的岩石呈菱形,平面只有一张八仙桌的桌面那么大。好象一阵山风都能将它折断,让它与山体分离,坠落下去,感觉非常不稳。
难怪他一直不放开自己!
「老天,看看你做的好事!」震惊中,她大声吼道,但不再挣扎。
在看到他认命地准备承受她的辱骂时,她轻叹了口气,转开了眼睛。
「啊,这正是长鞭红景天!你果真找到了!」
听到她突然改变的语调,彭峻威松了口气,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于是他高兴地侧身,让她看清在他身后崖壁上长着的红花。
「是它没错吧?」彭峻威难掩兴奋地问。
「没错,就是它——不过现在可不能摘!」
彭峻威立即回答道:「放心,在下记得,要等明晨浸过露水后再采摘。」
「没错,你记性真好!」道姑不再生气,点头称赞他,小心地挪过身子,靠近那簇花。
她用手轻轻地拨弄着长在石缝里的花草,指点着说:「你看,这种花瓣较大较厚的是雌花,对治疗肢体麻痹最是有效,夫人所需要的就是这种。」
「那么这个就是雄性的了,对吗?」彭峻威指着另外一株很长、但花瓣较小的花枝问。他没想到这种植物会有这么长,而且根茎粗壮,花茎丛生,下半部多偃卧,上部则直人止。
道姑凑近看了看他所指的花,点头道:「对,这是雄性的。你看,雄蕊与雄花的花瓣几乎一般长,雌花的花蕊则大约是花瓣的两倍。」
「雄性花瓣可治疗什么病症呢?」
「肺热燥火,久咳多疾。」
「那我们也一并带点回去吧,也许日后有用。」
「随你。」道姑说着,回身眺望山崖下的景色。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雄奇壮美的雪峰,星罗棋布的高山湖泊,热气腾腾的温泉和苍翠茂密的原始森林……
「婆婆以前来过这里吗?」彭峻威随口问她。
「来过,但已经好几年了,那时是跟随师傅……」
她突然将话顿住,转头看看头顶,这块悬崖距山顶并不太远。「那上边应该有个山洞,里面有温泉,还有很多蘑菇。」
「跟随师傅?」彭峻威并没有随她转移话题,而是好奇地问:「婆婆的师傅还在世吗?」
无尘道姑身子一僵,口气不豫地说:「你问得太多了!」
彭峻威没在意她的斥责,只是看着她被黑纱覆住的面庞,心里嘀咕着:听药王说,无尘道姑是他爹爹老药王的前辈。而今,活过七十的老药王都已过世数年了,无尘道姑的岁数起码也在八、九十岁才对,那她的师傅不是该过百岁了吗?
再说,她的医术已经如此了得,那她的师傅会是什么样子的神医呢?
就在彭峻威疑窦丛生时,看到老道姑正仰头往上看,似乎在寻找登上山顶的方法。于是他赶紧问道:「婆婆要干嘛?」
「上去,那里应该有路可以下山!」
彭峻威眺望四周,远处是山峰与积雪相伴,近处是白云与嫩绿相交,心想就算从这里上得去,要找到下山的路也不会邵么容易,而他们哪里还有时间?
俗话说「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此时虽然阳光明媚、风景宜人,可是黑暗降临时,这大山里就会是野兽出没、危机四伏的猎场。
他不能拿婆婆的生命当儿戏,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安排好今夜的落脚处。
「不行,山势太陡不能上去,况且天很快就会暗了,三崽他们会回到这里来和我们会合,不能让他们白等。」彭峻威摇头道。
道姑闻言,没有坚持,她当然知道夜晚山里会有什么危险。
见她默然,彭峻威抓过垂在山崖边的绳子,说了声:「请婆婆见谅!」
然后,他鼓起一口气,像来时一样,抱起道姑往山下荡去……
第十章
这次,道姑因为有了准备,既没有大声叫骂,也没有挣扎。
就在他们在湖边站定后不久,三崽等人也回来了。
至少爷,那边山上有几户猎户。」
「是吗?那我们就到那里去借住一宿吧!」
等人都到齐后,他们绕过湖水,往山顶走去。
解决了今夜的住宿,又找到了「长鞭红景天」,彭峻威紧绷多日的心总算是轻松了。一路上,他与大家说笑,开心的笑容使他的俊美更加动人心魄。
走在人群中的道姑,在黑色面巾后不时打量着他俊挺快乐的身影,口中幽幽地发出了一声似叹息又似安心的轻喟。
彭峻威的俊美不是那种粗犷美,他虽然长得浓眉大眼、高大结实,但浑身透着股儒雅隽秀之气,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收放自如的优雅与洒脱。
他的皮肤比女人还细腻白皙,个性温和恬淡,言谈幽默风趣,难怪接触过他的人,都会被他吸引。
当晚,他们被好客的猎户招待得十分周到,尤其当道姑为其中两个受伤的猎户治疗后,他们的热情就更加难以抵挡了。特意让出一间他们认为最好的木屋结道姑独自享用,甚至为她单独准备了清淡的饭菜。
酒足饭饱后,与猎人们聊了一会儿,彭峻威沿着木屋后的山泉走到峭壁边,坐在巨石上,注视着夜色下的山岭。
夏季的大峡谷白天被绿色所包裹,夜里则在明亮的月光中显得黝暗、神秘,间或传来的一声声兽嚎,更为它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
冬日远去,夏日到了,积雪在融化,加速了山间水流的运动。左边的山上,有一条气势恢宏的瀑布,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飞泻而下,在月色中恍若一道银链凌空。想必明天日出时,景色会更为壮观动人。
而在他的脚下,深涧里水雾弥漫,热气蒸腾,那是天然温泉蕴酿的独特景色。
就在彭峻威欣赏着这大山的夜景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略微转头,他看到无尘道姑正沿着山道向他走来。
他没有移动,而是就着月光做他在白天绝不会做的事——仔细地观察她。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距离和夜色下,她不可能看得见他正在打量她。
看她在暗夜中黑纱蒙面却脚步稳健,他暗自称奇,这又是她另一个让人惊讶的地方!
经过几日相处,他对这位神秘道姑的兴趣早已远超过刚开始的好奇,有时他觉得甚至到了着迷的地步。
他喜欢激怒她,与她斗嘴是一种乐趣,她常常有些出人意外的妙语金言,展现出她的智能与阅历。
而且令他惊讶的是,只要她靠近,他就能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存在。
他怀疑精明的老道姑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或者,是否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增强。
此刻,夜风毫不客气地将她身上丑陋的道袍吹向她的身躯,而她大概以为有夜色保护,只顾着往他走来,失去了白天的警觉心。
彭峻威看着月光下的身形,想起不久前与她的肢体接触,他再次感叹道家讲究的出尘超脱,以及追求修身养性、灵性合一的内修法 那些确实能教人成仙。
瞧瞧这位道姑,偌大年纪了,行走却依旧轻盈曼妙如处子,动静间躯体还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那天那个男人一直不理你,他对你不好吗?」
就在他遐思未竟时,已经走到他身边的道姑,冷冰冰的声音令他蓦然惊醒。
彭峻威,你在干什么?竟对着一个老人家胡思乱想?!
他蓦然转头,将目光投向安全的地方——峡谷深处。
久不见他的回答,道姑再问:「为什么不回答?」
「什么?」彭峻威略微一怔,瞬时回过神来。「哦,婆婆是说夏雷啊?他没有对我不好。」
「还嘴硬?他不是都不理你吗?」
「那没什么,是我不对在先,我不怪他。」
「你做了什么,让那么好的朋友背弃了你?」道姑问得似乎有点犹豫。
彭峻威微微一震。「婆婆初次见到夏雷,怎知道他曾经是在下的好朋友?」
他的问题将道姑问住了,她支吾了一下,不耐地说:「还不是从你跟他打招呼的神态猜的。」
「是吗?」彭峻威不信地问,可是隔着那块面纱,他无法判断出她话里的真伪。
「自然是真的。」道姑恢复了正常,气势逼人地问:「他为何不理你?」
彭峻威不想谈这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然后,不给她再提问的机会,他站起身来说:「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回去的路长着呢,婆婆还是早些休息吧,以后几天会很累。」
知道他不想说,又看到他眉宇间的愁容,道姑也不再问,转身沿来路走去。
彭峻威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进了木屋,关好门后才离开。
可是,他知道今夜将是个难眠之夜,因为婆婆刚才的问题;因为夏雷,这个自幼与他亲如兄弟的朋友;更因为那个从一出生就纠缠着他的心,而多年来踪迹杳然的女孩……
次日,当东方刚露出第一线曙光时,彭峻威已经站在昨天他曾抱着道姑上来过的峭壁上。
他细心将沾满露水的长鞭红景天摘下,整齐地排放在用泉水浸湿的木盒子里,一朵又一朵,一株又一株……
尽管几乎一夜未睡,他的精神依然很好,心情就像此刻正冉冉升起的太阳,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娘有救了!
当天,他们骑马出了山,接着来到客栈稍事休整,换上了马车。
归程因道姑坐上马车,路途也越来越好走,他们仅用了三天就赶到家。
长鞭红景天果真效力非凡,几副药后,盈盈夫人就能够开口说话了。
「雨……雨儿,回来!」
这是盈盈夫人开口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盈盈,你能说话了!能说话了!」彭翊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她、走了……」盈盈夫人连连点头,可眼里的泪水却不停地往下掉。
彭翊想起自己进来时,刚好碰到无尘道姑走出门去,于是边心痛地替她擦泪,边问:「谁?你说的是道姑吗?」
她点头,嘴唇抖动着,手仍指着门口。「雨儿……雷儿!带我、出去……」她坐起身,用力抓住彭翊的胳膊。
就在此时,院里也正有一场冲突发生。
「婆婆这么早要去哪里?」
正在庭园里修剪花枝的云霏,看到无尘道姑肩背包袱往大门走去时,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她。
道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说:「夫人的病已经好了,接下来只需静心调养一阵子就能康复,贫道自然该走了。」
「您不能就这么走了……」早就有心要揭开道姑面纱的云霏,一听她要走,赶紧跑出花园追上来。
道姑绕过她,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夏雷,替我拦住她!」云霏呼喊着出现在前头的夏雷,而她的喊声也惊动了刚从西院端着药和水走来的彭峻威和雁翎。
「等等!」
夏雷和彭峻威几乎是同时出声,但最靠近道姑的夏雷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道姑用力挣脱,不料挣扎中她的衣袖被扯开,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老天!」夏雷看着她的手腕,仿佛遭雷击似的,浑身一颤,怔住了。
「你?」他的声音透着迟疑和难以置信。「雨儿?!」
「雨儿?!」
听到夏雷喊的名字,已经跃至他们身前的彭峻威心头剧颤,他盯着全身仍被蒙得严严实实的道姑。「难道……你是雨儿?」
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说话,一切彷佛被冻结了,大院里一片死寂。
「雨、雨儿……留下……」
此时,彭夫人盈盈虚弱的声音出现,有如晴天霹雳在院子里回响。
看着被彭翊搀扶着走来的盈盈夫人,哆嗦双唇费力地呼唤着她,道姑的黑色纱巾在无风的清晨飘动,那包裹在宽大道袍下的躯体,在阳光温暖的五月天里颤抖。
「大人!夫人——」一向孤傲冷漠的道姑,突然跪在地上,俯身磕了个头,声音不再是往日的粗嗄低沉。
「雨、雨儿,起、来!」盈盈夫人低喊,彭峻威和夏雷几乎同时出手抓向伏在地上的她。但这次,是彭峻威先抓住了她。
他将她从地上拽起,毫不迟疑地撩起她已经被扯破的衣袖。
当下,雁翎和云霏都赫然吸了一口气,只见那只有数道伤痕的纤细手腕上,戴着一条闪动着眩目光彩的美丽手链!
就在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眼前黑影一闪,那块遮盖在道姑脸上的黑色纱巾已经被彭峻威掀开,扔在地上。
面纱下是张冷艳出色、泪痕斑斑的脸孔。
看着眼前似乎比以前更加美丽的面容,彭峻威仿佛着了魔,他的双目泛红,面色煞白,口中喃喃念着;「雨儿!你果真是雨儿!」
「是的,威儿,她正是雨儿,是无尘道姑的徒弟,更是咱们家的恩人!」彭翊的声音里透着激动。「今天,趁雷儿也在,你们好好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