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记得四年前,你要前来法国时对我说的话吗?你说你绝不会被孤独寂寞给打倒,你说你会比我想像中来得坚强勇敢,而且你也以四年的时间证明你真的做到了。现在,你后悔了吗?”
暗香脸色惨淡,默然不语,嘴畔浮起一抹悲哀的笑意。
过了好半晌、她才启口幽幽说道:
“凭什么你们都认为我该勇敢独立呢?为什么我跟你们说我会坚强,你们就真的相信我会坚强呢?
刚到法国的第一年,头一次遇上天寒地冻的冬季,白天我上语文学校,晚餐啃着硬如石块的冷法国面包,夜里躲在被窝里发抖,思乡的情绪让我蒙头痛哭,而我对你的思念和渴望始终传达不到台湾。
不要以为我有多么坚强勇敢,我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这个年纪的台湾女孩正享受着青春,和朋友们天天逛街,而不是像我这样,每天回家面对的:永远只是一张冰冷的制图桌,和一屋子的孤独寂寞。”
她的话让严殊影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眼神不再淡漠、不再坚硬,反倒充满着令人心安的温柔。
“你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你的生命比其他女孩都来得丰富,在我的心里,你早就不是那个青涩鲁莽的野丫头了,现在的你是个感性、有智慧的时代女性。”
暗香抿紧双唇,不发一语,一股疲累的感觉从心扉泛起,蔓延到全身。
她好累!她爱了严殊影那么久,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心扉,她从前所做的努力,全都徒劳无功……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从头到尾演着一出没人欣赏的肥皂剧,你回台湾也好,留我一个人单独在这过日子,我也可以早点断绝自己对你的思念。”她愈说愈激动,他人都还没回台湾,她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暗香,不要这样,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天相处融洽,而且很快乐,不是吗?”
暗香以着哀怨眼神瞅视着他,幽深的语气中充满着苦楚:
“只有快乐才算是真正的情绪吗?难道痛苦和悲伤都不算是吗?”
“我说过,我会在台湾等着你学成归国,等你回国之后,我们之间就有无限种可能,你忘了吗?”严殊影轻轻叹息,一方面则心疼起她的孤单。
“谢谢你带给我这几天的美好回忆。”暗香眸光幽冷,眼眶中噙着泪水,望着他好半晌,然后头也不回的旋身离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严殊影的心底窜起一份苦涩的滋味。
到底,他们有没有能够在一起的一天?
☆☆☆
夜晚十点多,天候一如往常的寒冷,学生公寓里的气温也很低,唯有制图桌上一杯刚泡好的卡布其诺热气缭绕,驱走深夜里的些许寒意。
暗香坐在制图桌前,心不在焉的轻啜着咖啡,眼神茫然的望向窗外那棵早已秃得不像话的梧桐树。
她颓然放下手中的4B铅笔,将视线调回满是废纸的纸篓,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整个晚上,暗香都在画着这件礼服的初稿,画了又揉,揉了又画,反反覆覆,弄得她整个人心神不宁。
唉!她知道她在困扰什么,唯有严殊影才能够教她这样患得患失的。
想起下午他们之间的口角,她的心头不由得又掠过一阵刺痛,她有些懊悔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挑起这场战争,让严殊影无法心情愉快的离开法国,回到台湾。
该死!她又在为他设想了!她的个性向来不会拖泥带水,处事也算明快俐落,但为什么只要是遇到和严殊影有关的事,她就会变得拖拖拉拉、反反覆覆的?
“啊——”想到这里,她整个人烦躁的发出尖锐的叫声,又愤然揉去桌上的草图。
发泄完毕,暗香挫败的将头埋在桌上,整个脑子乱烘烘的。
“Aroma,你怎么了?”听到她的叫声,隔壁房的朴熙桢连忙跑了过来。
“啊,我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最近被这些设计图搞到烦死了。”暗香歉然的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朴熙桢的眸底闪过—抹调皮的光彩,“以前常看你反覆画同一张设计稿,也没见你会画到情绪失控,你确定真的是因为设计图?还是为了那个大帅哥?”
大帅哥?暗香心头一凛。望向桌上的小闹钟,上头显示着晚间十点半,这个时间飞机已经起飞,严殊影应该人在飞机上了吧?
见暗香默然不语,熙桢更加笃定她的想法,于是她往床沿一坐,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对她说道:
“暗香,我知道你很在乎那个帅哥,甚至很喜欢他,但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现实总是和我们的希望相反。”
“怎么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都是留学生,未来不知道还有几年要在法国度过,我们没有谈长距离恋爱的本钱,让你在异国饱尝相思之苦是不公平的;但让—个男人痴痴的在台湾等候着你,也是一样不人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暗香终于转身面对她,整张小脸布满惨淡神色,幽幽然开口道:
“这些道理我都懂也都想过,当我离开台湾抵达法国的那一刻,我一再告诉我自己,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我必须忘了他。但是……后来我才发觉,当你愈是想遗忘一个人,那人反倒会更加深植在你的记忆里,成为一道深刻的烙轨,再也挥之不去。”
她似倾诉、似哀怨的深切话语,让熙桢动容了。
“那个大帅哥看起来气宇不凡,他在台湾是不是很有社会地位、很有名望?”
暗香点点头,一脸无奈,“有的时候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有钱、那么有名,或许这样打他主意的女人就会少一点。”
“这你恐怕要大失所望!凭他那副又有型又冷峻的模样,即使他今天只是个穷书生,我看也有不少女人想倒贴他。”她拍着暗香的双手,笑着说:“好啦!看你这副茶饭不思的模样,如果我不帮你做点事的话,就枉费我们当了四年的室友。”
“真的?你要为我做什么事?”
“我有不少香港和东南亚一带的华人同学,闲暇时常会交换一些八卦杂志来解闷,不如我就跟他们借每一期的杂志,让你随时都可以掌握大帅哥的动态,如何?”
“哇!你真的可以帮我借到吗?”
“包在我身上。”
暗香立刻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喊,两个女孩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第五章
时间继续往前推,又过了半年的悠悠岁月。
这半年可说是暗香在法国的重要时期,她顺利的升上了第四年级,课余时间在可可蒂夫人的工作室中实习,累积更多的实务经验。
不仅如此,更教人振奋的是,由她一手设计的婚纱,最近参加全欧洲新锐婚纱设计比赛,她那拥有强烈风格的设计,得到评审们一致的青睐而获得 第三名,这对一个东方人而言,真的是一种殊荣。
知悉自己获奖的那天,暗香兴奋的掩面而泣,可可蒂夫人和工作室其他同仁则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Party来庆祝。
那天晚上,她带着些微的醉意返回学生公寓,却看到熙桢神色可疑,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暗香无声无息的走到客厅,在熙桢的身后说道:“熙桢,我回来了,你在藏什么?”
“啊——你——你回来啦?怎么那么快?”熙桢连忙站起身,唇畔泛起一抹虚假的笑意。
“很晚了耶!我有点醉了,可能是今晚喝太多鸡尾酒……你鬼鬼祟祟的在藏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熙桢话都还没说完,暗香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的抢走她藏在身后的东西。
咦?这不是熙桢常帮她借来的中文八卦杂志吗?这期封面人物居然就是严殊影!
当她视线触及到封面上的斗大标题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脑门上冲,脸色陡地跟着刷白了。
“寰威集团总裁严殊影好事近了!?”
图文并茂的杂志内页,刊载出严殊影近期的情感动态,照片中的他神态愉悦的和一名女子逛街吃饭,还让那女子亲密的揽着他的臂弯,光凭这一点就让暗香气得牙痒痒。
喔喔喔!还不只如此,报导中还说他最近和他的前未婚妻岳以洁来往频繁,大有旧情复燃之势!
“该死!”暗香阴沉着一张脸,把杂志往沙发上一摔。
“暗香,不要这么泄气嘛!杂志上写的又不一定完全是真的——”熙桢叹口气,怎么她这么容易受影响?
唉!看来她真的是爱惨了那个台湾男人!
☆☆☆
接下来的日子,暗香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不但上课时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时更是状况连连,不仅没有灵感创作,就连设计图也画得一团糟。
她的失常和恍神,可可蒂夫人都看在眼底,因此今晚工作室收工后,可可蒂夫人便将她约到私人办公室,想知道她最近频频出槌的原因。
“Aroma,你最近是怎么了?上课心不在焉,设计图也失去了昔日的水准,虽然前阵子你才得到全欧洲婚纱设计大奖,但如果你不努力,鞭策自己精益求精,你的才气只会变成你往设计界发展的阻力。”
暗香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过了半晌,她才缓缓说道:
“其实不瞒你说,我在考虑休学的事,我很想回台湾去。”
“为什么要回台湾?你在法国发展得很好,不是吗?”可可蒂夫人大惊失色,满脸愕然。
“嗯,但老实说,我十分的想念家乡。”
“你来法国都四个年头了,照理说只有前几年会想家,怎么你和别人相反,现在才在想家呢?”可可蒂夫人释然一笑,她也是从异国只身来到法国奋斗,所以她能体谅暗香的心情。
暗香十指交缠,神态忸怩,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了一个男人,当年我无法得到他的心,所以选择来巴黎留学。我以为我能忘了他,但我错了,我对他的思念日益浓烈,我想要回台湾去争取他的爱。”
“如果这次你再没成功呢?不但没有得到他的爱,事业和学业也跟着两头空,你该如何自?”
暗香深吸口气,以着毅然决然的语气道:“这我也曾想过,但是我若不回去做最后的努力,即使有朝一日我的事业有成,我也会一辈子活在追悔和遗憾中。
闻言,可可蒂夫人默然不语,用着一种温柔慈蔼的目光凝睇着她。
她的眼神教暗香紧张。对她而言,可可蒂夫人不但是个严师,还是个慈母,现在夫人一定对她感到失望吧?
为了爱情,她要抛下自己刚起步的事业,和尚待完成的硕士学位,跑回台湾,只为了争取一个男人的爱……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暗香迎视着她的目光,坚决的点点头。
倏地,可可蒂夫人笑开了,笑得既温煦又真挚。
“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我也支持你的抉择,你说得没错,与其让你成天茶饭不思的留在巴黎思念着他,时间一久你会成为一个没有动力、没有灵感的设计者,还不如现在就让你回台湾去追求爱情,让爱情成为你灵感的来源。”
暗香错愕的抬起小脸望着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原本她以为可可蒂夫人会斥责她,骂她为了儿女私情而放弃一切,但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反而还鼓励她这么做。
“想做就去做吧!趁着你现在还年轻,努力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
“我以为你会骂我,会斥责我……”她的话让暗香感动不已。
“傻孩子,骂你或斥责你就会让你改变心意吗?我也曾经年轻过,也能体会爱上一个男人的心情,与其成天唉声叹气追悔着过去,还不如现在就放手一搏。
不管怎么样,我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巴黎等于是你的另一个家。”
“谢谢你,可可蒂夫人。”暗香的心底涌起一片温馨的感觉。
可可蒂夫人说的没错,该是她勇敢去闯荡的时候了。
☆☆☆
二个月后,台湾台北。
两个妙龄女子提着水桶打扫着偌大的夏家公寓顶楼,还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就忙得汗流使背。
“沐悠,真是谢谢你,如果没你帮我打理顶楼,我看这里现在还是一团乱。”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是房东,把顶楼让给你时,应该要先打扫干净才对,但我今天一上来顶楼,才发觉这里竟然乱得像枪案现场。”
听到夏沐悠风趣的形容,暗香不由得笑弯了腰,两个女孩爽朗、不修饰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顶楼空间。
一个月前,暗香提着简单的行囊,从法国回到台湾,刚回台湾的头一个月,她住在梅奕棋的公寓里,当父亲追问她为何没有完成硕士学位时,她只是轻描淡写以一句“我很想家”带过。
前一个星期,她像个克尽孝道的女儿一样,在家好好做家务和烧饭,但教她诧异的是,这些年来她父亲已烧得一手好菜,就连家务也都整理得有条不紊。
由于父亲的小公寓只有两房两厅,一间房间给她睡了之后,就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做为工作室,更别说是放制图桌和礼服版子,所以她决定要搬出父亲的公寓,把所有的空间都还给他。
接着,暗香开始搜集各大婚纱馆和设计工作室的资料,—一寄出履历,先有一份工作才是首要之急。
过没多久,一家由名媛贵妇成立的婚纱馆聘请她当专任设计师,原因无他,光凭暗香顶着全欧婚纱大奖的设计师殊荣,就可以吸引不少顾客上门,更遑论这些名媛贵妇看过她的设计图后,更是惊为天人。
而今晚是婚纱馆的开馆酒会,许多政商名流、达官显要都会抵达现场,而她也是晚会上的灵魂人物之一。
“哇!已经五点多了!距离婚纱馆开馆宴会仅剩两个小时,你还不去准备?”夏沐悠笑着提醒她。
“再等一个小时好了,反正我再怎么打扮也敌不过那些花枝招展的贵妇。”暗香不怎么在乎地笑着说道。
“你有没有听过—句话:当一个人谦虚过了头,就成了虚伪。”夏沐悠此话一出,两个人又笑成一团。
“等我把顶楼都打理好了后,这边就可以放制图桌,那里可以放几个人形模特儿,角落那里可以请人来做个大衣架,挂满布料和成品……”暗香滔滔不绝的说着,眸中流露出的尽是对未来的期待。
“这个顶楼已经是你的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沐悠好奇的盯着她看,疑惑地:“你也真是个奇女子,能抛下法国的一切,说回来就回来。”
“因为四年前我错失一个可以争取真爱的机会,四年后我不绝让这个机会再度错过。”由于暗香把沐悠当成是好朋友,所以她便把和严殊影之间的事全都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