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区别,谁是该遇上的人,而,谁是不该有交集的。
我一直能分别。
直到,那一天。
当我遇上他。
我迷惘了。
究竟,我的这一生。到底是注定去遇上他;或者,只是我自己飞蛾扑火。
※ ※ ※
捷运穿过了第二个地下道,我睁开眼睛,发现空当的车箱里,刚刚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了捷运。两截式的车箱,只剩下我一个人,显得特别空当。
暖气似乎又更强了一点了。
这就是卡加利政府人道的时候吧,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他们挺不吝啬的把暖气开到让人嫌稍微太热的温度。
看了看外面的风景,离总站还有一站的距离。
我静静地看著窗外,忘记眨眼,等到捷运到达了总站,广播器里传出公式化的语音提醒大家该下车的时候,我才回了神。
眼睛感觉到一阵干涩,眨了眨,隐形眼镜偏了偏,也许是太酸涩。眼泪被我挤了出来。揉了揉眼睛,我扣好外套,拿著我的皮包,踏出了捷运。
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二十分,刚好。十二点半有我最后一班公车。
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扑面的是大雪。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天桥,唯恐风再大一点就会把我给吹下去一样。
踩著雪,留下一排凌乱的脚印子,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下了楼梯,我正准备走往右边等待公车的地方,突然一阵强光从我身后照了过来。
我回头,发现是那车灯,抬手稍微遮住眼睛,眯眼一看,那是台熟悉的白色房车。
小马。
他怎么会在这?
我思考著,忘了往车的方向走去;而小马似乎看到我动也不动立在那,没一下子就看见他开了车门,拿著外套往我这边跑来。
“你这笨蛋,还站在那边给雪淋?快过来啦。”小马跑了过来,用他的外套包住我,半拖半拉的把我塞进了他前座。
砰一声,等他也上了车,坐在我身边以后,我才回过神。
看了小马一眼,我问:“你怎么会在这?”
“等你啊。不然我干嘛在这?”小马回头看了我一眼,系好安全带,两手往腿上一摆,似乎没有开车的意思。
“这么晚还不睡,跑出来载我?”我缩了缩,问他。
小马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音响关小声一点,又转了暖气的热度,然后又再度回头看我。我不解的他举动,也只好愣愣的抬首看他。
过了好半响,他突然闷声的问:“你哭了?”
我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哭。
“那眼睛怎么是红红的?”小马摸了摸我的头,问著。
“哦。隐形眼镜太干了,所以被我挤出几低眼泪啦。”我终于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一下,解释著。
小马看了我几秒钟,才转过头,放了手煞车,把车子开出几乎没有车影的停车场。
我转头,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看著窗外的雪景。
卡加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
夏天都快来了,居然还下雪。
像似要提醒著什么一样,唤起什么般,这样飘著大雪。
窗外的黑夜在眼前乎闪而过,从玻璃我看见自己的倒影。
而也在那个瞬间,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哭了。
我默声的流泪,尽量不让小马发现。
而在下一个红转绿的灯时,小马突然违反交通规的打了一个大转左,把车子开往离我家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我诧异的回头,忘记抹掉脸上的泪。
小马没有看我,只是专注的看著前方。车子上诡异的还是放著熊天平的音乐,我想问他要带我去哪里,却又问不出口。
“知道我为什么要出来载你?”停著红灯,小马没有转头,只是突然开口。
我用沉默代表不知道。
“因为下雪了。”小马继续说著,“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到他。对不对?”
小马换了档,依然没有看我,只是直视著前方。
我看著小马的侧脸,眼泪开始没有压抑的拼命掉。
小马不再说话,任凭我啜泣著。
而终于再主要大道上一台车子都没有的时候,他连续转了两个弯,把车子开上的可以看见整个卡加利市夜景的山坡平地上。
下一瞬,他松了安全带,一转身,狠狠的把我拥进胸怀里。
我没有反抗的让他抱著,眼泪拼命的瀙湿了他的衬衫。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自私,我只知道,懂我的一直是小马,他就在我身边。
而我爱的,却已经只留下追思。
哭著,小马抱著我。
卡加利的雪夜,总是让人无比伤悲。
雪飘著的时候,星子是被掩盖住的。
漫天大雪,看不到天,只是白茫茫一片,让人觉得美,却也心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
卡加利是这样的,朗朗的晴空,总是有什么遮住他。云也好,雪也好;就如同爱情一般是吧?宁静的一片,总是会有什么激荡过去。
过了许久,我离开了小马的怀抱,抹了一把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小马…”
小马没有说话,只是替我抹掉脸颊上的泪,低低的笑著。
我抬起头,有点迷惘的看著小马,听著他的笑声,我恍然发现,这个曾经还会尖叫的男生,似乎也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变成了男人,连声音,都是那么低。
“傻瓜,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小马揉了揉我的头发,“这种戏码一个月要来一次,我都习惯了。”他扮个鬼脸,恢复了淘气。
我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给逗笑了,抹掉了还缓缓而下的眼泪,有点哽咽的说:“小马,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正经一点你就哭死了。”小马收回手,把椅背用斜,两手整在头后,躺了下来。
我默默的看了他,往旁边一靠,把头顶在车窗边缘,没有焦距的看著外面的白雪。
过了许久许久,我们都不曾再说话。只有音乐声,还有小马偶尔的呼吸声。
“还记的,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小马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样,很低很沉。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前年的五月份。”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很热。你还怪我朋友迟到。”小马接下去。
“可是到了下午,下起了大雪。”
“是呀。”小马回答著。“好像是在他出现以后。”
“谁叫他名叫夏飘雪。”我闷声的回答。
CD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温岚的歌。
听不清楚,只有哪句,‘说爱我好不好,就当作是乞讨’在我脑海里回荡。
“洛心。”而这时候,小马突然开口叫我。
“嗯?”我小声的应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头。
“我想…”小马吨了一会,“他是真的爱过你。”
我沉默,没有说话。呼吸的热气,在玻璃上染了一层白雾。
“我知道。”我扬起嘴角,回头。“但是,那又如何?”
眼泪再度滴下来,我没有掩饰,任凭他们在小马的眼前猖狂的流著。
小马还是躺著,只是撇过头看著我。他抿了抿嘴,叹了气。
我卷载他的车位上,哭泣著。
闭上眼,天地是无色的。一片黑,找不到出入。
小马伸手握住了我得手,我缩著,静静的流泪,也静静的感觉小马的温度。
小马的手很温暖,冬天夏天,都一样给人暖暖的感觉。
“小马。你的手好暖。”我抬起头,擤著鼻水说著。
小马笑了笑,“我是热血的年轻人呀。”
“神经病!”我哭丧一张脸,勉强几出笑容。
“他的手很冷对不对?”小马放开我的手,突然间横身到我前方,替我放下椅背,又把外套替我盖好,问著。
“嗯。很冷……他连心都是冷的。”
小马回到自己的座位,“的确是冷的。他对什么人都冷冷的。”
我拉拢著外套,仔细听著小马的话。
“不过洛心,他对你,真的一点都不冷。”
小马转头,很认真的看著我,“他对你,一点都不冷。至少,我知道他曾经温过你的心,对不对?”
我看著小马,努力的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真的是缘分呀。还记的你们认识那天,天气好热……而他那天跑来学校跟我要日剧。”小马像似回忆一样,喃喃自语。我则是专心的听著。
那是一段往事,小马知道,我也知道的往事。
而不同是,我的记忆一直是空白的,被我刻意遗忘的。
但是小马,却总是提醒著我。
听著他回忆,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小马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像不像搬石头砸脚?
问题成型,我开始问自己一个我一直忽略的问题。
到底小马,对我,对夏飘雪,有什么感觉?
“你为什……”瞬间,我突然想就这样张口问。但是问题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我到底在想什么?小马已经把我的喜怒爱乐照单全收的消化下去,从以前看著我和夏飘雪在一起,直到现在对夏飘雪的追思。一切有关我和夏飘雪的,他不嫌累,不嫌痛的一直陪著我走过来。我并不是不知情,我只是自私的替小马画了一个很好的圆。
而这个圆,我叫它友谊。
小马并没有抗议,他只是默默的住在圆里头,安分守己的,然后看著我自由的在圆外奔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马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别担心。我很好。”
愧疚感上来,眼框又红了。而再一次,我命令自己假装不懂小马的感觉。再次的把那个圈,套在他身上。
小马再度拍拍我的头,没有预警之下,突然按了钮,打开车子的天窗。一下子间,狂风吹了进来,雪片飞散整个车子的内部。
我吓了一跳,连眼泪都忘记该流:“小马,你疯了!”我冷的直打哆嗦。看了一眼车内的温度计。天啊,外面零下二十度!
“一直都在。”小马抓住雪,在雪融化之前贴上了我的手心。“夏飘雪一直都在。没有离开。”
我冷的牙齿直跳踢踏舞,却还是傻笑了。
感觉著这五月的大雪,接近夏季的大雪。
是的。
夏飘雪没有走,一直都在。
※ ※ ※
我病了五天。
要多谢小马在那暴风雪的晚上,开了天窗二十分,冻到鼻水结冰。
回家后,鼻水先来,紧接著咳嗽,后来高烧不退。昏迷了五天。
没有夸张,真的昏迷的五天。
小马紧张的频频跑来我家道歉,差点没从东区三跪九叩的来我家。当然,这一切是在第六天我稍微清醒以后,从老妈那里得知的。
这五天里面,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感觉,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不过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回忆。
就在这昏迷与苏醒交错之中,我清楚的,连续的,在回忆的世界里滞留了五天。
※ ※ ※
高中的生活,很混。
一九九九年过了。庆祝了所谓的世纪末,迈入充满希望的新世纪。我还依稀可以听见英文老师用著感情丰富的音调,诉说著新世纪新希望和新世纪新目标的相对论。可惜,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两千年而变的幸运。成绩单出来,数学低空飞过,生物果然如期被当。暗恋的男生依旧女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只是怎么换,也没轮到我。
老实说,什么新世纪新希望,我根本没看到。
至于所谓的新世纪新目标。好像也只是口号。这群台湾人,依旧做著一年半前高中刚开始的事情,那就是每当中午,我们都会聚在一起。聊八卦,吃便当,诅咒老师。
小米和阿立学长对立;猴子学长还是天天在花群里想乐;小马持续堂堂课迟到。
什么都没有改变。
生活并没有因为来到加拿大而变的多采多姿。而印象中的金发碧眼帅哥,好吧,我承认,出现过,只是生活圈子不同。在走廊上打招呼,在教室内互相吐槽,心情好他们纠正我的英文发音,心情不好,他们嘲笑我的英文发音。
一切都很普通。
并没有所谓的和乐融融,和异国艳遇。
就连写小说的我,都无法勉强自己写出一段什么和高大雄壮威武的洋人来段甜不啦机的爱情夜未眠。
没有幻想,死死的,平平的。
“我发誓,”门被猴子学长给踹开。“等我毕业,一定要烧了这些可恶的物理考卷泄愤。”花啦一声,猴子学长把一叠考卷、报告散在桌上。脸上充满著挫败。
一看就知道考试被当,报告被打回来。
猴子学长气的脸红脖子粗,环绕著四周,想抓个诉苦的对象。
我慌忙想从后门溜出去,却还是被他抓个正著。“洛心,你以后宁可不毕业,也绝对不要拿达令顿的课。知不知道!”
“欸…猴子哥……”我苦笑。这是这个礼拜来,他第四次抓著我警告。
就在我准备第五次告诉猴子学长我并没有修物理这门课的时候,中午该登场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走进来。
“猴子兄,把洛心放下来啦。跟你说多少遍了,她又不修物理。”首先是一脸嘻皮笑脸的小马,只见他拎著便当盒,走进教室,顺便把我从猴子学长手下救出。拉了个椅子让我坐在他身后。
猴子哥满眼血丝的哼了一声,走回自己一摊白纸前,拿出纸笔开始重写实验报告。
小马用脚踢踢我,背著猴子学长做了一张猴子鬼脸。
我忍著笑,踹了他一脚,示意他别再跟猴子学长过不去。
猴子学长是我们这一届要毕业的两个学长之一。其实他人很好,尤其对朋友。讲笑话也很冷,没事会开车载我们去买午餐。只是高中毕业考接近,在我们这群高二生还无法无天的时候,他已应被搞的有点神经错乱。
“我不要吃寿司。”小米抱著书,一脸二五八万走进来。
而果然,随在后头的是阿立学长。
“就只有寿司,不吃也得吃。”阿立学长冷若冰霜,拎著塑胶袋,没得商量的样子。
别误会。
那两人,是很暧昧的兄妹。
每天中午,都为了要吃什么而搞的跟仇人一样。唉,真是枉费阿立学长的每天洗手做羹汤。
“学长好。”我谄媚的问好,因为我喜欢吃寿司。
“洛心乖。这边给你。”阿立学长脸上的冰霜溶掉,露出一个笑容,把手上一小盒的寿司递给我。我高兴的像只小狗,差点没摇起尾巴。
打开盒子,塞了一个。还没来的及吞下去,小米开口。
“洛心,你喜欢,这边都给你。”说完她把整盘寿司推给我。
不过东西再还没有送到我手上,又半路被阿立学长给推回去。只见他又板脸瞪了小米一眼。
小米吃声,不情愿的拿回寿司。
“猴子,你在写报告?”阿立学长走过去瞄了一眼猴子学长的报告。
猴子哥没抬头,只是哼了一哼。
“跟我去柜子,你那些题目我上学期写过。可以借你笔记抄。”
猴子哥抬眼,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两个学长就这样离开这间小教室。